短暂几天里,她对贫穷揶揄的目光无疑成为沈父心中惊鸿一瞥的菲薄。
灰暗硝烟终被一张离婚证与成沓人民币所漂白,这是对爱情多大的讽刺?渐渐地,忧愁抹黑沈父的眼圈,病痛挖眍了双眸,请过四五个村外知名的中医,诊出七八个无一相同的结果。相同的是,都老眼昏花,把脉把到脑门上也能闷头开出几十个药方,让人怀疑这老中医主业是推销药材。
沈父天天喝药跟喝水似的,不见效,咨询医师,加量多喝。以至最后喝进去药汤能拉出药丸,连厕所都飘着浓浓中药味,远至七里弥久不散,后来那首《七里香》唱的就这。
十月五号下午,沈父在昏迷两天后清醒。他让浩燃与奶奶搀他出去,在那与沈母结婚路过的小石桥上,他攥根打双结的蓍草眺望这远方,双眸湿润。奶奶捂嘴,不禁潸然泪下。
那夜沈父恍惚中说想吃桃子,所以天刚蒙蒙亮小浩燃就背个麻布袋上山为父摘桃。
难忘的一天。
归来后浩燃嚎啕痛苦,伤恸地唱出一首《新生日礼物》:为十月六号那一天,我爬过了几个热闹的坡,只为寻找一棵桃树,你喜欢的那棵桃树,就在你仙逝的那一天,我把鲜桃送到你的床前,奶奶说不必了,你没看见,他已去逝了吗,你曾说过从小就与桃子做朋友,我送你鲜桃你却不开口……
奶奶惨沮不舒直至浩燃以全校第一的成绩升入镇中学时才破涕为笑。浩燃起初每天要花四个小时途步去上学,后来在奶奶的强迫下住校吃食堂。
三年来,结衣缩食,含垢忍辱,在那些同样怀揣大学之梦的孩子们的求学热情被中考的苍蝇拍无情地拍死的时候,浩燃坚强存活下来,以优异的成绩升入市里一所重点高中。告别了寒梢栖宿、雪压霜欺的初中生涯。
这是蒜头村迄今为止最大的荣誉,很轰动。连刘大鼻子家驴棚上都贴了“向沈浩燃学习”的字样。
村里摆酒席请浩燃和奶奶。村长更是把酒喝到了心里,当奶奶面硬要把家里那第八蒜头女许配给浩燃;小学校长不满意,当时表态让浩燃到小学当副校长,然后家里那十二个葱心娃如意哪个娶哪个。刘大鼻子一看抢不上话,急了,拍桌而起,表示如果浩燃与刘家连姻,家中七个大鼻妹一个为妻六个为妾,还赠送祖传那一大片家产(长着牛脸的老驴和它的驴棚)。奶奶摆手尴尬地笑了。
浩燃离开那日。校长领学校唯一名老师,刘大鼻子牵他家仅有的一头牲口,村长带村委会唯一的手下(村长媳妇)前来送行。
小浩燃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送别声:“这小子有出息啦!走出穷山沟子!”“是啊,以后做了大官要回来看看。”“告诉外面的人们,不要忘记中国还有一个这样贫穷的村落,努力上大学,你是村里几十口人所有的希望啦!”
灯影憧憧化成潺潺溪水上舞动的荧光,踽踽独行踏出铩羽回来时深浅的足迹。透明的灵魂在多彩时光间穿梭,燃烧中浸染,原有色调在荒匮贫瘠的灰烬中遗失,湮没。
第三十六章 文事情事
《庄子》:“语之所贵者,意也。”《文赋》:“或文繁理富,而意不指适。”意即文章主题。在苌授循规蹈矩,孜孜不倦的讲演中每及此处必引此句,百试不厌。若提到观察他又引《韩非子》:“观听不参,则诚不闻。”《孟子》:“明足以察秋毫之未。”以示自己博闻强记。事实,他的才华仿佛昙花,在考场一现后,便枯败凋零了。
“这病还能好么,虽然他学位与学识判若天渊,但我欣赏他为师正直,不像那些年轻的,我宁愿忍受他不厌其烦的引经据典!”四人刚出医院来,许幽涵马上倾吐出腹中憋久了的话。
“他说自己是肺炎,可我听护士说都扩散到脑袋里了。唉!努这么多年力,不过是要上讲堂,没想才几天,竟快上天堂了。”张椰椰搭了话,他和幽涵是代表中文系去参加比赛的。
路上,车如流星,倏尔而逝,扬起灰尘在嘈杂中旋转起舞。浩燃提衣领:“我的尊敬也是冲他的为师态度,衾影无惭,不愧屋漏。他不说纪晓岚没对上乾隆那‘妙人儿倪家少女’么,我想‘嵩山石岩立高山’做下联成。不过,没泰泰那‘屎尿屁三尸暴跳’精辟,你结尾以源为题那诗怎么写的?”
“哎哟,我吧就——”“打住,打住!你上一边唱《onlyyou》去,我帮你说,你一张嘴一天就没了。”张椰椰一句掐烟头的话惹得幽涵忍俊不禁。“那天下午么,他蹲厕所里,他慢性子,结果就写一‘书’字。”“哎哟,你怎么——”“打住,上一边唱《onlyyou》去。我还没说完呢!人家要求不少于200字,你看浩燃,那叫险韵成诗。你就一‘书’字就能和他代表文联参赛,别看老苌平时不理你,其实最器重你。你借我那《四书》,看完了,哎呀晚上睡觉都觉得甜。”
“你那不是《四书》,是《唐书》吧!”浩燃笑着调侃。
“哎哟,还可能是——”“打住打住,上一边唱《onlyyou》去!还可能《唐朝秘史》什么的,有‘糖’有‘蜜’更能甜啦!”许幽涵故意学椰椰掐断吴泰泰叨唠,然后掩口葫芦似的。
“哎哟,你说你们就——”“去!上一边唱《onlyyou》去!”三人不约而同说道。
炙热阳光将一寸寸人影投射在皴得龟裂的地面上,杏仁味汽油的饱胀感在鼻孔萦纡不绝。浩燃钻进沃尔玛超市,其它三位等在门外。他迅速拿一高露洁牙刷,结账时帮前面一捧包护舒宝因钱不够而焦急的漂亮姑娘付了钱。姑娘羞红脸问他姓名要改日归还,浩燃一摆手奔出店外,助人为乐了。
“你还真快,要吴泰泰我们早不等他了。我仨在讨论三人行哪有我师的问题,你来就四人,论不成了。”张椰椰刚说完就去捂住了泰泰的嘴,把发言权闷死在口腔中。
“你饶了他吧!看他挣扎得跟落水儿童似的。四人就《西游记》呗,非孔子三人行啊。上次谁问苌教授孔子弟子达者七十二人,几人着冠,几人未着冠来着?”
“不知道啊,可能刘夏他们吧!他们也想参赛,给苌教授送礼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幽涵冲浩燃清丽淡泊的笑了笑。
“我宁愿他叫‘夏刘’会更贴切,最后,他刁难完老苌也没说答案,只说《论语》上有,害老苌翻了三天《论语》愣没找到。”椰椰说三天时还特地伸四个手指强调。
“刘夏有意的,北齐人石动筩就用这问题,嘲笑博士不博。他说七十二人中着冠者三十人,未着冠者四十二人,《论语》上就有记载。那不‘冠者五六人’,五六三十;‘童子六七人’,六七四十二么。”浩燃说完,几人被这“曲解”逗得哈哈大笑。
谈笑间,一红t恤的熟悉身影惊雷般,劈在浩燃眼眶里,感觉一真空水晶瓶内蜷缩的黏液状安逸真空了,虚空中空虚,呼吸着蔓延,纠缠,结块,瘫软。——几日前当谷盈盈在寝室等浩燃主动认错时,王翔一脸惭愧,跑来解释自己追赵敏的信因匆忙忘写名字,所以才造成误会。盈盈不信,亲自到四楼要赵敏手里信看了之后,恍然大悟,气冲冲找王翔恨不能骂他说“你写信不注名就是拉屎不带纸”,但考虑自己淑女形像,只好微怒表示这样做无异于吃饭没拿钱。王翔虽不懂,也唯唯诺诺,点头如捣蒜,仿佛是自己偷了她的老公,比“屈宋江忠义堂负荆”的李逵还理亏。盈盈悔不该失手打伤浩燃,心疼了,买药膏送过去。浩燃一脸坚强,满嘴区区小伤不足挂齿的怄气味。今天她买两张《恶灵骑士》电影票,想约他,怎料他比校长还神出鬼没。此时见到真有红军长征结束的喜悦,可许幽涵就像当时的蒋介石,说说笑笑依然那么刺眼。
盈盈顾不上许多,她停伫距浩燃一米远的数码音像行前,眼中滞留着少有的渴望。街上一首《justodance》,浩燃低头,用指肚刮了刮鼻梁,心中徒然溢出些去后重逢的温热感。幽涵三人相觑一笑,挂一脸拈花之态,纷纷知趣挥手告别。
“浩燃。”娇声嗲气的盈盈,灌浩燃一耳孔甜腻的女孩音色。
几个飙单车的朋克仔从旁边倏忽而过。浩燃凝睇着音像海报里的瀚漠草原和巉岩,愔愔无语。盈盈贪婪的目光在他面庞辗转游浮,“你的脸还疼吗?”她憫而问,仿佛那疼痛是刚哄睡的婴儿,声稍大便会将它惊醒。
“脸,不疼了。”浩燃想说“但,心疼”,想一想太矫情又咽回肚子。
“晚上有空吗?陪我去看电影好吗?”说时,她从挎包掏出两张电影票。
“恐怕不行,过一会儿我要和王翔去参加一个同乡会,明天又得参加诗歌大赛,今晚不能睡的太晚!”浩燃眼角爬满报歉的藤蔓,尴尬一笑。
“吓!你跟那些不相干的人闲逛都有时间,陪女朋友看看电影就恐怕不行了,要是还生我的气就直说,装什么装。”盈盈的愤怒从一见幽涵就已潜伏在温馨笑容之下,以为浩燃说点软话软化了僵硬的关系,自然就冲淡了愤怒,谁知他偏偏往这杯里倒红酒加冰块——盈盈化妆出的娇顺终挡不住大雨的冲刷,原貌裸露了,可话一出口,噬脐莫及,故骂完洁燃暗骂自己不该此刻动怒。
浩燃想起前两天她无理取闹,此刻是旧怒未绝又添新怒,所以气得鼻翅翕动像只青蛙。
盈盈犹豫一下,冷着脸抓起浩燃的手,拍他掌心两张电影票,“你自己看着办,我想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可是你已经让我失望了!”浩燃转身,盈盈窥查到他阴幽幽的目光和一脸的莫测。
同乡只是相同翻身画了个花脸,如果相同翻脸画了个花身那就是不同;同乡无法赴会的原因不同,但推迟大会的意愿相同,所以浩燃被不同的人放了相同的鸽子。夜幕低垂后,浩燃的思绪落水般一阵挣扎,决定打电话告诉盈盈同乡会推迟,有空共看电影了。室友接电话,在盈盈暗示下,诓骗浩燃说盈盈被学生会一帅哥约出去吃饭了。浩燃气得捶胸顿足,盈盈得意半个晚上。
第三十七章 赴赛赋诗
翌日清晨同椰椰们参赛,见路上各系男女攒三聚五,谈笑风生,心里徒生许多荒芜杂草,寒风咆哮下,惴惴不安。
幽涵看出浩燃紧张,便拿张纸币戳一洞说“透过洞眼能推测出比赛结果”。大家只当游戏。
幽涵看椰椰说“钱眼里有张奖状”,又看浩燃说“有一等奖奖怀”。
吴泰泰忙凑气说“看看我看看我”。
幽涵看半天说“什么也没有就你一人站钱眼儿里呢”。
大伙大笑。
“不带恁挤兑吴泰泰的。你这是整蛊。”椰椰又说,“经我不懈努力,发现各系学生整蛊套路不同。譬如:你要大便时提前在马桶上接电线的是屋里系的;喝饮料时趁你不备向瓶中投高锰酸钾的是花学系的;要借钱却从他钱包中掏出把刀片是金融系的;不小心踩了他脚,他回头发疯了似的冲你猛喊“发磕有马德”的定是歪语系的。”
幽涵捧腹大笑,连浩燃也忍俊不禁。
这时碰见仨男生,都穿着名牌衬衫和鞋裤。
左边是粉绿米兰格衬衫,右边芒果黄条纹,中间皇家宝蓝色的是刘夏。
“来,看看!这都苌老头选来参赛的。精英啊!哈哈!”刘夏轻蔑一瞟,讪笑着。似乎他未能参赛只是因这几人的存在,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阴暗心理。
米兰格一脸鄙夷:“老苌头真病糊涂了。”眄视着浩燃几人,鄙夷上又涂了层沸解,“在文联是不是像你们这样见识越浅薄的人越会受器重呢?”
浩燃器度轩昂地微笑道:“确实如此,如果我们能有您那样的见识的话,我们准能当上文联主席。”
米兰格败下阵。
芒果黄又用揶揄的目光打量浩燃,一会指他廉价上衣的商标佯装疑惑地嘲笑道:“这是新出的名牌吗?我怎没见过这么有生殖意义的商标哇。”同伙附和着,“我也没看过,脐下三寸嘛,可能国外名牌!哈哈!”
“这是沈浩燃,我们文联的才子,哪能像咱们这么土鳖穿国产的牌子呢?”嘲讽的口吻、刺耳的笑声在大学校园似乎那么的协调与平常。
幽涵脸上泛出羞辱后的怒色,吴泰泰瞪着眼,张椰椰咬着牙,腮骨凸出,一副久未杀人的表情。
“沈浩燃?文联才子啊!厉害!”芒果黄故意害怕似的抖一下,“真是啥人配啥牌儿,连商标都是个,啧啧,请问从你这似的商标里能看到你的才华吗?”
浩燃低头瞧眼浅石色的衣服,“不,从这里可以看到您的愚蠢和龌龊。”
转过身,张椰椰忍不住愤詈道,“上流社会为什么总是由些名衣着体的下流货来冒充呢!”
进楼时,浩燃在胖子一堆人的乜斜目光中踏过,心里一空,是置身黑暗窀穸中尸气与汗流的冲杀。
第三十八章 赴赛赋诗Ⅱ
断碎的丝纹像夏日里颈项上的皴伏贴在楼梯阶的划痕中。“长的帅有什么用,穷的连朵玫瑰都买不起!”眼前一女孩向朋友报怨道。
“除了钱,他还有什么,那长相我瞅了恶心!”身后儿个女生叽叽喳喳的声音里又传出这样一句。
“让他拿钱去整容啊,整成金城武不就顺眼啦!”
“我说了,他哭丧着驴脸,说根据他的脸形要整成名人,最多只能做成冯小刚。我们都绝望了。”
许幽涵乐的捂着肚子,蹲扶手边;吴泰泰一口矿泉水,全喷在前面女孩屁股上;张椰椰弯腰乐的直捶大腿;浩燃则踩到一女孩的脚,那女孩是一花痴,不眨眼盯盯瞅着浩燃直流水。
上到三楼。考场门未开。
大学各系选拔的选手们三五成群,谈天侃地。
那面一堆穿的文绉绉的男生显然对门口暴露的“麦当娜”看不惯:“现在就穿得这样少,过两天怎么办呢?”
“想必如今女子越来越少的衣服是与她们的学识修养成正比的。”
“衣以遮体,亦以彰身,但要有度。子曰:‘上慢下暴,盗思代之矣。慢藏诲盗,治容诲yin。’我认为她这样穿,目的不是想找人恋爱,是想找人。”
另一人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论。刚提到孔子,我想起专研历史的一些心得。纵观古今,从项羽斩白蛇起义到林语堂虎门硝烟,都验证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一说。你看圣人孔子聪明,他后代孔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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