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解公子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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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解公子衣-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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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多余的力气纠正长歌海月一厢情愿的想法,只觉得精力在一点点流逝。

“正了正了!陛下!胎位正了,孩子的头出来了!”稳婆惊喜地叫道。

我却再没有一丝力气了,我连叫都叫不出声,喉咙嘶哑干涸。

“云小茴,就快了,你可给我挺住!”长歌海月喝道,而后又怒斥,“参呢?!人都死哪去了?我要的人参呢!”

有人急速地小步跑来:“参在这儿!”

长歌海月把参片塞进我嘴里,像个婆子一般念叨:“这可是上千年的野山参,用来吊命的,云小茴你含好了,我一定让你们母女平安!”

我紧闭上眼,分不清沾湿脸颊的是泪还是汗。

为什么此时在我身边的不是商陆。

生死线上几番挣扎,积蓄的力量最后一滴也被耗尽,我自认不是一个软弱悲观的人,到了这时也不由得产生了放弃的念头。

如果就此沉睡不复醒……

身边忽然爆发出一阵嘈杂,不知是因为奄奄一息的我,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好像是有人闯进来了,我听到他们提到了江锁衣的名字,长歌海月似乎在怒吼:“江锁衣,你来干什么!”

可这一切已与我无关了。

这些声音渐渐地在耳边消散,好像是在很远处的涟漪,荡着荡着便悄无声息,只剩一片平滑如镜的湖面,藏起了多少往事和回忆。

我以为我即要葬身于这片深蓝湖底。

却忽然有一个声音破水而入,溅起无数朵浪花,执意要让我从湖底醒来:“小茴,醒来!”

那个声音……魂牵梦萦。

我猛然睁开眼睛,像是窒息已久的人突然破水而出,剧烈咳嗽起来,我吸一口气,睁着看不见的眼睛,试图找出刚才那个人来:“商……陆?”

“是我。”

我颤抖着伸出手去,在虚空中想抓住他:“商陆……”我甚至不敢大声叫他的名字,我害怕一叫,他便会像一个美丽又脆弱的希冀一般,轻轻一碰就破灭。

“我在这里。”他握紧我茫然的手,反复向我保证。

我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自己都不知道一双眼里居然可以积蓄这么多的泪水。我抓住他,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哽咽着朝他诉说我这些日子以来的思念。

“小茴,等你生下孩子,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说话,现在先用力,听话!”他哄着我,在我耳边不停地鼓励我,“快了,孩子的头都出来了,再努力一把,我在这里守着你。”

他温柔地用手拨开我浸湿贴在脸上的发丝,用指腹轻轻抚摩我的脸颊,我一侧头,一口咬住他的手掌,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所有力量凝聚在下腹中,喉咙中迸发出的那种求生的渴望的喊声,连自己听起来都觉得陌生。

口中尝到血腥味,商陆手掌的皮肉被我尖利的牙扎破,汩汩地流出血来,我像一只嗜血的野兽吸食着他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只想将他吞吃进腹,他的骨和我的骨交缠,他的血和我的血相溶,我们是合二为一的一个整体,天与地都无法分开我们。

“哇!”十分清脆的一声啼哭,稳婆兴奋地叫道:“陛下,孩子出来了,是个小公主!”

我松开商陆的手,累得睁不开眼睛,趁着自己还有最后一丝余力,告诉商陆:“商陆,保护好孩子……别让她落到除你以外的人手中……顺遂都不能……”

筋疲力尽,我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四十五

四十五

我没什么大碍,死死睡了几日,再醒过来就是神清气爽。醒来的时候是被孩子的哭声吵醒的,我看不到孩子在哪个地方,只能根据声音判断一个大致的方位,下床摸过去。

“哎呦我的陛下哎!”走了没几步,顺遂忽然冲过来,把我拦回床上,嘴里念叨:“您怎么没穿鞋就下地,坐月子可受不得凉。”

我拦住她给我穿鞋的动作:“先去看孩子。”

她的声音逐渐远去,而后又传过来:“没事儿,只是尿了,奴婢这就给小公主换裤子。”

她窸窸窣窣地忙了一阵子,然后说:“陛下,您抱抱小公主吧,可沉呢。”

我茫然无措,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动作来,像一个木偶似的,由着顺遂把我两只胳膊摆出抱孩子的样子,然后不经意的,一个柔软温暖的小东西就这么落在了我的臂弯里。

有一种从心底生出的感动与柔软漾满了我的全身,生命的延续与交替是这样神圣的一件事。我伸出手,摸索着这个孩子的眉眼,想摸一摸她是不是形肖她的父亲。

顺遂笑道:“陛下,小公主才刚出生两天,眼睛都还没睁开呢。这天下的孩子,刚出生时都长得一个样,和猴子似的皱巴巴的,等满月了,眉眼张开了,可就能看出美丑了。小公主肯定是个美人胚儿。”

我很得意,如果她像商陆,那不用说必定是个美人胚儿,如果像我,虽不至于倾国倾城,但也总不至于中等偏下吧。

我就维持着得意的样子坐在床沿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猛地想起商陆来!我跳起来,差点儿把孩子摔在地下,冲顺遂吼:“商陆呢?”

“谁?”

“商陆!”

“陛下,奴婢不曾听说过此人……”

顺遂并非从从前就跟着我的,所以她不知道商陆情有可原,可我生产那天,她应该见过商陆的啊!

我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没见过商陆?”

“奴婢……”顺遂不知道哪里惹到我,回答问题的时候都有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然后下定决心似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确实不知陛下口中所提商陆,陛下……陛下是否要召章太医进宫?”

这怎么可能呢!

我会错认任何人,可只有商陆,我是不会错认的!他哪怕变成了一个水萝卜,也是众萝卜堆中最英俊最洁白最出淤泥而不染的那一个,我怎么可能记错呢!

我惶恐,我觉得自己一定陷入了某一个惊天大陷阱。于是我把长歌海月叫来,问他:“长歌海月,我生娃儿那天,商陆在不在?”

他奇怪地反问我:“云小茴,你为数不多的智力又下降了?”

我没空搭理他:“我说真的,我看到商陆了!他是真实存在的,我都咬到他的手了!”

长歌海月断然反驳道:“云小茴,那是你的幻觉。你那个时候奄奄一息,人在濒死的时候,会看到此生至爱之人也是正常的,那一定是你的幻觉。”

我只恨我此刻看不见,不然我可以细细观察他的表情眼神和姿态,好分辨长歌海月是不是在说谎话。

长歌海月根本没理我心里这点小心思,转身去逗弄孩子。他这人也真是奇怪得很,平常这样凶残,却十分喜爱孩子。顺遂同我说,我睡着的那几日,这位爷已经送了无数小玩意儿给孩子了,什么长命锁、平安扣,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我摸索着走过去,听到长歌海月在逗弄孩子,嘴里发出依依呀呀的声音,显得特蠢。

我把孩子抱起来,没好气:“你那么爱孩子,怎么不让你那些莺莺燕燕给你生一个?”

他要是早这么干了,搞不好他的孩子都可以组成一支蹴鞠队包括替补队员了,啧,想想那场面就壮观。

长歌海月怒吼:“你把我当什么了!孩子是随便生的么!”

我被他吼得一愣一愣,倒是我手里的娃儿被他吓哭了,在我怀里扭动挣扎。

“小宝贝儿小心肝儿,对不住吓着你了,哥哥错了,再也不这样了好吗?”长歌海月一反刚才的凶神恶煞,特意放柔了语气哄孩子。

我身上的鸡皮疙瘩没有五斤也有十斤,并且为长歌海月的厚颜无耻感到深深的震惊:“哥哥?你都能做她爹了!还哥哥,要不要脸哪!”

长歌海月立刻嬉皮笑脸:“行啊!只要你肯,我就是她爹啊!现成的女儿谁不要!”

我低下头,为自己的失言而感到后悔,只能装作逗弄孩子的样子,企图蒙混过去。

幸而长歌海月没有死缠烂打,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状似轻松地转移了话题:“名字取了没?”

“还没。”本来这种事情,一本字典在手,我就天下无敌,奈何我这会儿瞎了,也查阅不了,只得先耽搁着。

“我想给她取个既大气又平凡,既恬淡又新颖的名儿,最好还能寓意一生平顺安宁。”

长歌海月很费解地重复了一遍我的话,然后郁闷道:“你……你还是自己想吧。不过我告诉你,越是矜贵的名儿,越不好养。你不见从前那些王子公爵,小名总是贱名居多,反倒是那些兰麝啊,月雅啊之类的,总是多病多灾。便是我,都有个小名呢。”

他一时不查,说漏了嘴,我敏锐地抓住他的话头:“哦呀,不知道长歌公子的小名是什么呢?”

他显得无限悲愤:“狗蛋蛋。”

我捶桌大笑,连怀里的小娃儿也不明所以地跟着我一起笑起来,我笑得流出眼泪,上气不接下气的:“狗蛋!哈!狗蛋!”

长歌海月一本正经地纠正我:“是狗蛋蛋,两个蛋。”他特别强调了蛋蛋两个字。

我一听,笑意愈发喷薄而出。自商陆死后,我已经很久没有笑得这样开怀。

长歌海月的声音显得很无奈:“唉,笑就笑吧,只要你高兴。”

我渐渐止住笑意,明白他是特意为了逗我开心,不由得低低对他说:“谢谢。”

“你……”他欲言又止,“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谢谢。”他甩下这话,走了。

奇了,我怎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我被长歌海月一番折腾,倒打断了刚才的思绪。不管怎样,关于商陆,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弄个清楚。

身边的人不和我说没关系,我自有打算。

这样想好了,我便借着谈国事的名头,招了江锁衣入宫。

如果我记忆没有出错的话,我生产那一天,好像、似乎、大概、可能,这位爷也闯进来那么一次过。

当时在场的年轻男人,除了长歌海月,就是江锁衣了。如果商陆不是我的幻觉,那肯定就是这个江锁衣无疑了。

我听到江锁衣的拐杖声由远及近,不由得嘿嘿一笑。大概我这笑容太过诡异,他的拐杖声猛地一个停顿,然后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陛下,不知召臣来所为何事?”

我说:“江御史饱读诗书,文采卓绝,取一个名字肯定不在话下。如今小公主刚刚诞生,我为取名头痛不已,不知江御史可有何高见?”

他沉思了一会儿:“陛下可有附加要求?”

我笑:“我想她姓商。”

如果江锁衣是商陆,我就不信他听了这话没有反应。

“这……”他果然迟疑了一阵子,而后说:“公主金枝玉叶,将来许是继承云氏皇朝大统之人,跟一个外姓,臣以为不妥。”

真是滴水不漏。

“好吧,那便按爱卿所言,跟着我姓吧。那么叫云什么好?”

他掰着指头列了一串名字出来,无非什么解忧啊,安平啊,妥妥当当又不出格的名字。

我现在又觉得江锁衣不是商陆了,哪有父亲对女儿的名字这么不上心的!还是商陆这厮隐藏得太好!

我决定使出杀手锏。

我装模作样地嘉奖了他一番,而后为了显示我爱才之心,我亲自摸下龙椅,虚情假意地执起了江锁衣的手:“爱卿啊,真是辛苦你了。”

我一边漫无边际地夸奖他,一边狠狠地摸他的手。我记得我那一天,曾经狠狠咬破过商陆的手掌,才过去三天,我不信他的伤痕会愈合得平滑如初。

我十分猥琐地继续摸他的手,指甲……指腹……骨节……掌心……江锁衣的手掌既大又温暖,一层薄茧,许是执笔写字写出来的,可我翻来覆去地把他的手摸了个遍,也没摸着一道疑似伤痕的东西。

“陛下,我……你……”江锁衣显得十分无措,想把手从我的魔爪中抽离,又不敢用力,像一个被纨绔公子轻薄的良家妇女一样,既满怀怨恨又无奈无言。

我嘴里继续不负责任地天花乱坠:“江爱卿,年初那件停办官员的事你办得挺好……”

我心里想,即使我摸不着伤痕,让我摸一摸这是不是商陆的手也行啊。

但是我马上就悲哀地发现了一个问题:我摸不出这是不是商陆的手。

看官们,这里我不得不告诉你们,作为一个爱人,我曾与商陆水乳交融亲密无间,但却摸不出这是不是他的手,我真是失败透了!

江锁衣忍无可忍,我我我了好几遍以后,终于抽出自己的手,义正词严道:“陛下!”

我惆怅得连敷衍他的力气都没,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我也不在乎我再多一条耽于淫乐色令智昏的罪名出来,反正我已经在猥琐的光明大道上一路狂奔九个商陆也拉不回来了。

我心里既空虚又绝望,好像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希望,结果眼睁睁瞧着人拿着针戳破气泡一样,“啪”的一声,就什么都没了。

我抱着我的女儿喃喃:“你说你爹是江锁衣呢还是江锁衣呢还是江锁衣呢。”

她自然没有理我,睡得正香。

我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猛捶自己的脑袋:江锁衣另外那只手我还没摸过哪!

可是御史大夫没有给我再吃一次豆腐的机会,他火烧屁股似的,告假了。

 四十六

四十六

江锁衣告假,用的是身体不适的理由。我却没有时间去看他,因为包金刚和金需胜回京了。

我整日整日在议事厅里听他们汇报地方上的情况。赈灾款被贪污多少,贪污的那位官员与朝中大臣又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等等,听得血溅三尺。

这段日子是最难熬的。我涨奶涨得厉害,十分痛苦,有时候一天得换三四件衾衣,孩子尚小,眼睛一睁开便啼哭着要吃奶。我既当母亲,又当父亲,还得额外担起国事,每日在御花园里团团转,抱着树撞头。

烦躁期的女人是不能惹的。我不顺心,也不能让那些惹我不顺心的禽兽们顺心,于是关于此次贪污的案件,我下手重狠准,该查办的查办,贬谪的贬谪,毫不留情。

那些禽兽们像被我捅了屁股一般嗷嗷直叫,要死要活,朝堂上成天上演老泪纵痕忆苦思甜的戏码。他们哭,我比他们哭得更厉害,他们顶多只能发出一些低沉的沙哑的呜呜呜声,我一嗓子却是通天彻地直上九重霄,嚎得他们一愣一愣直打嗝。

这些难搞的老头子们终于在三天后了悟过来,和我死磕就是自寻死路。我可不在意什么皇家脸面,我是女人,我撒泼我哭嚎我比他们更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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