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
刚塞进一只水晶虾饺,门吱呦一声开了,一阵寒风吹到墨诗裸露的洁白颈子上。来不及嚼烂饺子,墨诗立马把嘴里塞满的食物咽下去,把过分前倾的身子往后挪了挪,重新调整好优雅的执筷姿态,然后款款转过身去,淡淡看着门口进来的钱石冉。
钱石冉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线,只是掩不住其中迸发的诡异亮光。在墨诗的注视中,钱石冉不紧不慢地在墨诗身边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壶,汩汩倒了两杯酒,捻了其中一杯,送到墨诗身前。
墨诗低头看一眼荡漾的酒水,又看一眼笑容越发邪气的钱石冉,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可是立刻把眉头舒展开来,广袖遮掩下的柔荑轻轻巧巧接过酒杯,却被另一只肥硕的手顺势揩了一把,油腻腻的触感沿着手背飞速蔓延上整只手臂,鸡皮疙瘩毫不留情地立起来。
钱石冉看着浑身不自在的墨诗,嘴角翘得愈发高了。他举起酒杯,砰一声,撞上墨诗手中的瓷杯,酒水飞溅出些许。
“为今天小姐的绝世之舞干杯!”钱石冉仰头饮尽杯中酒。
墨诗心神不宁地看一眼钱石冉,对方把杯子一倒,抬抬下巴,视线定在墨诗手中的酒杯中。墨诗无法,只得用广袖遮住自己的鼻嘴,浅浅地把酒喝了。
“哈哈,姑娘好酒量!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刚刚问了熊老爷子,才知道姑娘的神奇来历。姑娘莫不真的是九天仙女下凡?”说话间,钱石冉已经重新把两只酒杯斟满。
墨诗站起身来,走到书桌上拿起纸笔,走回原本的位子坐下,在钱石冉疑惑的注视下,一字一字写道:“我不会说话,我的名字只有一个字--舞。”
钱石冉呆愣片刻,很快恢复谈笑风生的模样,不亏是浸淫上场几十年的老手,什么变数没有见过?
“舞?真真贴切的名儿啊!值得为了这个好名再干一杯!”语罢,一杯酒又落了肚。
墨诗不敢再喝,眼中刻意流露出一丝担忧:“钱老板今天已经喝了不少酒了,多饮伤身,总是不好。”
钱石冉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笑声犹如劈开云层的惊雷:“哈哈哈。没想到舞已经开始关心我了啊!只是这称呼可得改改,叫老板太见外了,石冉,唤我石冉……”话到最后,语调越来越低,恰到好处的暧昧酝酿其中。钱石冉的手适时往前,试图握住墨诗执笔的手,却被墨诗猛地挣脱开来,笔尖上甩出的点点墨水落到白纸上,形成一道胆战心惊的直线。
不等钱石冉再有动作,墨诗飞速站起,想逃开围绕在自己身边的猪蹄。砰一声,凳子被大力撞到,激起一声不安的巨响。
可是依然不够快,不过退了三步的距离,往后的身体便被迫停下,一股大力牵引着墨诗往前冲去。一阵天旋地转,白色丝带飘扬在空中,让人联想到不久之前的一支舞。下一刻,身子摔进了一个满是酒味的怀抱。
钱石冉将墨诗牢牢禁锢在自己怀中,下巴搁到墨诗的肩膀上,嘴刚好凑到墨诗白皙而透明的耳边,暧昧地往墨诗耳蜗里吹着气,墨诗的身体一下子僵硬得犹如一具尸体。
“小美人,逃什么啊?今夜你可是我的,哪儿也不许去!”
身子被猛地转过来,被迫正视着面前这张已经被岁月侵蚀的脸。墨诗看着钱石冉欲望弥漫的双眼,心跳加速,理智早已被恐惧吞噬,下意识便要推开粘在自己身上开始不安分的手。可是,自己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怎么甘心就此放弃?
53。二月——甲第五十二章 风满院香
墨诗低垂了眼眸,掩饰其中貌似羞涩其实恐惧的眼神,巧笑嫣然,一双小手柔柔推上对方满是肥肉的胸膛,嗔怪地撅起嘴,拿过不远处的纸笔,忍受住对方越来越放肆的动作,写道:“人家都说只要拿了斗舞的第一名,便可以拿到一件世间的珍宝。可是到现在为止,我连宝贝的光芒都没见到,你可不能骗我!”
“我怎么可能骗小美人你呢?”钱石冉笑得很得意,伸手入怀,然后把一个锦盒放到墨诗面前。
看到牺牲颇多才得到的东西,墨诗不得不克制着自己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打开盒盖:大红色锦缎衬着的盒底,静静躺着一块鸡蛋大小的晶莹固体,一接触温暖的空气,固体开始冒出丝丝寒气,千年寒冰中,一朵凝固在绽放时刻的白色四瓣花朵安静地呆在冰雪的怀抱,犹如沉睡的美人等待心上之人的呼唤。即使被冰雪掩盖住容颜,依然有暗香从冰雪之中不断溢出,沁人心脾的淡香,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人错过,可是一个人只要闻过一次这种独一无二的香,穷其一生也不会遗忘。
雪沉香!墨诗犹如历经千辛万苦才寻得宝贝的探险者,简直想要喜极而泣。要说之前还在怀疑,那么在见到此花的一瞬,心中就已经确认--如此独特的香味,即使自己之前从来也不曾见过,也能确定这是真正的雪沉香。
托着锦盒的那只手慢慢挪到了桌子上,把锦盒放下,复又贴上墨诗的腰,暧昧气流钻进墨诗的耳朵:“小美人已经收到礼物了,那么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些礼物呢?”
墨诗的笑瞬间冻结在嘴角,小心躲避钱石冉魔爪的同时,手已经探进袖内,摸到了一只小瓷瓶--瓶子里装的是惯常使用的mi药,今次当然不能再用燃烧的法子,好在医神外公的药不管怎么用都有效,只要有一点点进入对方的身子,绝对可以在瞬间夺去他人的神志。
谁知瓶子刚到袖口,墨诗的身子被人打横抱起,诧异间,手不知不觉松开了,瓶子自然从手中滑落,滴溜溜滚到房间角落。墨诗的瞳孔因为恐惧而瞬间放大。
身子被丢到早已铺好锦被的床上,面前是不断放大的钱石冉淫笑的脸和上下翻滚的喉结,墨诗终于开始挣扎,在钱石冉四肢禁锢的小小范围里大力扩张着空间,却依然抵挡不住钱石冉肆意侵略的手和渐渐下压的身体。随着两人距离的缩近,钱石冉口中的酒臭味倾入墨诗的鼻翼,肮脏的唇几乎要触到墨诗冰雪般纯净的脸颊。
抵抗不曾停止,眼泪也不曾停止,可是这一刻,墨诗心里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恐惧,就像铺天盖地的黑夜席卷了所有思维,无力感灌入四肢,动作渐渐失去了原来的力量。
恍惚中似乎听到门外刺耳的风声,温暖的房间穿梭过一道小小的风,烛火不安地摇晃。不足以引起注意的变化。
让人窒息的酒味忽然从自己的感官中远去,身上的重量亦如冰雪般消亡,即使紧闭着双眼,依然能感受到视线的解放。墨诗战战兢兢地睁开眼,见到一双闪烁着疑惑的清亮眼睛正盯着自己,虽然那人脸色苍白,嘴唇干涸开裂,可是左耳上的红色耳钉依然在烛光中流光溢彩。
墨诗紧紧搂住风满楼的脖子,把脑袋埋入他的肩窝,眼泪很快打湿风满楼的衣裳。
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都不想问了,这一刻,只有这个人是真实的,似乎只要他在,那么即使天崩地裂,自己也可以勇敢地面对了。一个世界的冰冷也抵不过他怀抱的温暖。他在,真好,真好……
“你是……诗儿?”试探的话语响起在自己的头上。
墨诗诧异地看着稍显尴尬迷惑的风满楼,这才记起自己忘记了易容。只是现在只有满腹的委屈想哭给他听,其他的事根本无力解释。可是身份还是要确认的,于是包着泪点点头。
风满楼打量的眼越加疑惑,冰凉的手触及墨诗眉心的一点红,揉了揉,然后皱起了眉:“这个看起来蛮真实的,没想到诗儿的易容术如此高超。这么一弄,倒真是漂亮得认不出来了。”
墨诗尴尬地笑笑,再笑笑,不知道要不要解释。门外忽然响起一阵熙攘,风满楼拉着墨诗的手下床,一脚踢在床下已然死透的钱石冉身上,然后匆忙离开房间。墨诗抓过桌子上的雪沉香好好放进怀中,才感觉心安。
偌大的圆子,风满楼却丝毫没有停滞脚步,每一条小路每一处近道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内。避开无数游荡的侍卫,朱红色的大门终于出现在视线之内。风满楼抱起墨诗越过高墙,轻飘飘落到院外。一匹骏马被拴在树桩上,正低着头吃着草。
风满楼翻身上马,伸出手来把墨诗带到身前,双臂圈过墨诗的身子握住缰绳,一夹马刺,骏马绝尘而去。
心中有很多疑惑,比如他怎么会到这儿来的,比如他的身体还好吗,比如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的。可是墨诗什么也不能说出口,只能静静地沉默着,偶尔回首捕捉风满楼眼中一闪而过的星光。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墨诗想要回头看,却被一只手阻止了动作。好在不一会儿咳嗽声就停止了,风满楼的声音轻柔如同夜风:“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我会找到这儿找到你,其实很简单,谁叫你前两天忽然莫名其妙问我有没有听说过雪沉香。有了雪沉香这个线索,再要找到你就简单多了。只是入了烟雨苑,我才发现事情有些棘手--这里的屋子不是一般得多,统统找上一遍,估计一个晚上不够。好在院子里的下人都在兴高采烈地讲述一场惊世之舞,我立马抓了个小厮问这惊世之舞的缔造者在哪儿,于是找到了你。不过刚刚看到诗儿你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搞错了,真的一点都不像啊!好在你抱住了我!嘿嘿!”
墨诗心里淌过一丝暖流,嘴角的弧度带着无上的甜蜜。其实还想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是那个舞者呢?
似有心灵感应般,风满楼继续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那个是你,明明别人的描述和原来的你如此不一样。可是潜意识里却觉得只有诗儿才有这样的能耐,其他人哪里比得上!”
听着这般孩子气的话语,墨诗笑意更盛--这种执意的任性,恐怕只有父母说起自己的孩子时才会有吧!
马蹄得得,清风阵阵,心中的委屈恐惧早已烟消云散。墨诗轻轻靠在风满楼的怀中,心中被填得满满当当。明天过后,一切都会变得很好吧!要是一辈子能够这般驰马天涯,虽然没有宫中的富丽堂皇,可是这种朴素的日子,难道不也是一种幸福吗?
很快到达山谷入口,墨诗等着风满楼下马,身后只有一派安宁。墨诗正打算回头看看,一个重物落地的沉闷音节忽然传入墨诗的耳朵。回眸之时,眼中只剩下一个蜷缩的身影和一片刺目惊心的红!
脑中倏然闪过片刻之前风满楼咳嗽时挡着不让自己回头的小动作,此刻的醍醐灌顶对于墨诗来说只剩下无尽的自责,下马的动作都不自觉变得踉跄。
有那么一瞬间,墨诗在犹豫,风满楼那么安静,安静到让人觉得不祥,墨诗害怕迎接自己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墨诗颤抖着把手放到风满楼的鼻下。当温暖带有诗意的鼻息喷到自己手上时,墨诗犹如从绝望的深渊获得救赎的遇难者,只剩下感激上苍。
墨诗抱起风满楼的肩膀,让他的头枕到自己腿上,呆呆望着那张在极短时间内憔悴下去的脸庞,柔软的心里像被埋入了一根毒刺,明明痛得无法呼吸,却找不到解决的方法。一滴晶莹的泪水承载着皎洁的月光直直落到风满楼开裂的嘴唇上,慢慢顺着伤痕渗开。
片刻前的幸福不过一场盛世烟花,梦醒之后,只剩下苦涩的泪和因为怀念而深陷囹圄的心。为何世上太美丽的东西总不能长久,即使只是一瞬间的奢侈,也要被老天在翻手间狠心夺去吗?
54。二月——甲第五十三章 情动香生
夜风很静,安静到能让人清楚辨析出溪中鱼儿活泼跃出水面时激起的水花声,竹林依然安静着,曾经的安宁却被夜色衬托出一股子深沉的压抑,摇曳的竹影将澄澈的月光割裂得支离破碎。
噗哧一声,燃烧的烛火爆裂出一声轻微的响,火光一阵晃动不安。印在地上的人影长长得拖到门口,一动不动,宛若雕像。时光在长久凝滞的动作神态中没有留下丝毫的印记,目光充盈着迷离的水色,焦躁与束手在灵魂深处发酵;眉心一点胭脂幻化出妖冶的鲜红,却依然掩饰不住从身体之内渗透出来的苍白。
床榻上的男子睡得很安详,唇角甚至还带着犹自不曾退去的满足微笑。紧阖的双目收敛了一贯肆意猖狂的神色,展现出一派难得的恬静睡颜。只是左耳的红色耳钉依然在烛火中招摇,刺得人无法正视。
墨诗的手上紧紧攥着一块白色的纱巾,零星溅出的红色圆点如寒冬的腊梅点缀其上,渐渐聚拢于墨诗不曾放松的手心,触目惊心的一片暗红色隐隐透出。
丝巾忽然落下,翩跹如从高空坠落的羽毛。
墨诗探手入怀,拿出了那块时刻散播着寒气的冰体。冰体停于掌心,被托至半空,烟雾渺渺。墨诗似乎极为吃力抬眼,呆呆地望着这朵来之不易的雪沉香,心中渐渐升腾起浓浓的无助。
宝库只在咫尺,开启宝库之门的钥匙却被遗失在历史的尘埃中,心早已被价值连城的珍宝搅得波涛汹涌,手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触及朝思暮想的宝贝,这是怎样的无奈与不甘!更何况这不是一般的珍宝,这是用来救人一命的仙草!
雪沉香是药还是毒,只是取决于用量的多少。稍一不慎,风满楼全身的修为,恐怕就此消散无踪。这种损失,恐怕江湖中人无一能够忍受。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墨诗知道,要风满楼以浑身修为换取余生的苟且偷生,还不如叫他直接拿生命为功夫殉葬来得干脆。
所以墨诗不敢动,她也不知如何动。
雪沉香之事,仅仅从舍予姐姐的嘴中听说过,因为觉得颇为奇趣,这才印象深刻。事后虽然查阅过宫中藏书,却不曾找到相关内容,也只有博渊阁的藏书之巨,才能包含这散落于天涯之角的沧海一粟。
要是舍予姐姐现在在这里就好了。墨诗懊恼地叹气。
墨诗习惯性地低头看一眼风满楼,身子慢慢俯下去,光洁如雪的脸庞凑近风满楼的鼻端,直到暖暖的鼻息软软地喷到自己的脸颊之上,墨诗才又立起身来。
心里有着恐惧,风满楼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墨诗很怕在自己不知道的某个时刻,这缕纤细的呼吸已经断在了茫茫的夜色中。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探测风满楼的呼吸,徒劳无功地安定着自己忐忑的心情。
也想过破罐子破摔,想把雪沉香化开之后一点点尝试剂量。可是无论是用斧子劈还是用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