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蛰存作品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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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蛰存作品选-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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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会不顾到平安与健康。迦拉孛里亚,西西里,西那伊荒漠,埃及和奴比亚,希腊和阿尔巴尼亚,叙利亚,巴莱斯丁,这些地方都曾印过他的游踪,都曾对于他的画笔有过贡献。当时的大诗人丁尼生(TenAnyson)曾作了一首题名为“To E.L. on his Travelsin Greece”的诗,就是赠给他,恭维他的风景画的。
  他定居在圣·雷模(San Remo)的时候,已是将近六十多岁的人了,但他还想到印度和锡兰去玩一次。第一次启行,不幸在苏彝士运河里生起病来,只好回转。直到第二次才得成功,带了许多新作回来。这便是爱德华·李亚的生平。我们看了他的好游,觉得差不多可以与我国的徐霞客相颉颃,所不同者,一个是写成了许多纪行文,一个是画就了许多风景画。《无意思之书》四种,都是他寄居在窦佩伯爵府中时所著,是供给儿童阅读的一种诗画集(有两篇散文的故事)。它的好处,除了插绘的有趣,诗韵的和谐之外,最被人所称道的便是它的“无意思”。无论是诗歌,故事,植物学,在每一句流利的文字中,都充满了幻想的无意思。他并不想在这些诗歌故事中暗示什么意思。他只要引得天真的小读者随着流水一般的节律悠然神往,他并不训诲他们,也不指导他们。这种超乎狭隘的现实的创造,本来不仅是在儿童文学中占了很高的地位,就是在成人的文学中,也有着特殊的价值。在被伊索普和拉芳丹纳这种训迪诗的势力所统治的儿童文学的领域中,李亚首先揭橥出“无意思”这大纛来做了很成功的尝试,给儿童文学一个新的生机,我们固然不能不称颂他,就是一直到了现在,一方面是盛行着俨然地发挥了指导精神的普罗文学,一方面是庞然自大的艺术至上主义,在这两种各自故作尊严的文艺思潮底下,幽默地生长出来的一种反动——无意思文学。虽然好像是新鲜的产物,但若追踪其原始,我们恐怕还得远溯到五十年前的爱德华·李亚吧。
  然而,在我国,这“无意思”的意思是不容易被人了解的,成人的文学固然不必说,即使是儿童文学,现成的一首无意思的趁韵歌,也会有儿童文学专家来加以注释,附会出一些浅陋的道德教训来,生生地束缚住了儿童的活泼的幻想力,哪里还会有爱德华·李亚这种老傻子,肯白耗费了画笔和诗才来给儿童开辟这意想不到的乐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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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 
  五月在欧洲,正如我国的三月一样,从古代以来一直是每年中最有趣味的月份。因为到了五月中,气候已经不再是乍暖乍寒,半晴半雨地惹人憎厌了,花都已烂漫地开放了,鸟雀的鸣声越发婉转了,这是一年中最华丽的月份,所以人们都挑定在这一个月里恣情游乐。希腊的民歌道:五月来了,五月来了,这样快乐的月份来了;四月果然有许多花,但玫瑰都是在五月里开的;四月啊,你这可诅咒的,快去罢!我盼望着甜美的五月;五月使世界上开满了花,五月将送我的情人给我。
  五月一日,是著名的所谓五月节(May Day),正如我国的清明节一样,是很热闹的日子。英国的女孩子们,大清早就跳下床来,到田野里去挹取花草上的露水洗脸,据说这样能够美容的。在格拉斯哥以西的乡间,居民都在这一天将花朵和树枝装饰着屋子,在爱尔兰有几处地方,人们都在这天早晨种一株五月树在村庄前面,一到傍晚就拿来放在火里烧了,这又完全与我国人家门前插杨柳的风俗相仿佛了。
  法国的劳兰纳省,女孩子们都在这天穿着纯白色的衣裳,结伴着一对一对地游行在村落间,唱着美丽的五月之歌,乡民就赠给她们许多饼饵和水果。他们还向乡下人讨钱买了小蜡烛,去燃在圣处女的祭坛上,因为五月原来是纪念圣玛利亚的月份呀。
  选举五月后的典礼,也是在欧洲曾经热烈地通行了好几世纪的。在五月节日,从许多少女中选择出一个最美丽的来,簇拥着她在热闹的街衢上就了宝座,因为她是花的女神,所以尽可能地用许多花来装饰她。每一个过路人都得赠一点东西给她,花,钱,无论什么都可以,有些地方甚至可以每人去和她亲个嘴,也是不禁的。这种风俗的变形,还有所谓五月王,五月爵夫人,五月新娘等许多样式,但意义却大致是相同的。
  五月节的庆祝,往往还会有祓除冬季之肃杀的意味。在十五世纪的时候,瑞典国有着一种风俗,许多骑马的年轻人,分为两队对立着,一队代表着冬季,一队代表夏季。
  代表冬季的队长穿着兽皮衣,他的部下都以雪球和冰块作为武器;代表夏季的队长则披着树叶与花编成的衣服,他的部下都执着树枝当作武器。一声号起,两队便作战起来,如果天气很冷,那么冬季队起先总是占优势的,反之,如果天气晴和,则夏季队开头就打了胜仗。但是无论如何,最后的胜利总是归于夏季队的。冬季队的武士把灰撒满在地上,大家便围聚拢来享受一次狂欢的宴会。此外,与这种游戏含着同样意义的,还可以举出许多的风俗来,如意大利的“焚化老妇人”即是。
  看着欧洲的这些有趣味迎春的古风,真不禁要对于这国历的五月油然而起一种特殊的喜悦。只可惜我们自从好久以前看到过圣玛利女塾的五月园游会以后,实在没有遭逢到一个灿烂的花的五月节过。谁能说我们的五月,几时才能从许多可羞的纪念日中被解放出来呢?
  一九三二年四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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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创作生活之历程 
  在文艺写作的企图上,我的最初期所致力的是诗。因为在读到《新青年》杂志的前一年,我方在中学校里读书,那时的国文教师是一位词章家,我受了他很多的影响。我从《散原精舍诗》,《海藏楼诗》一直追上去读《豫章集》,《东坡集》,和《剑南集》,这是我的宋诗时期。那时我原做过许多大胆的七律,有一首云:挥泪来凭曲曲栏,夕阳无语寺钟残。一江烟水茫茫去,两岸芦花瑟瑟寒;浩荡秋情几洄澓,苍皇人事有波澜;迩来无奈尘劳感,九月衣裳欲办难。
  一位比我年长十岁的研究旧诗的朋友看了,批了一句“神似江西”,于是我欢喜得了不得,做诗人的野心,实萌于此。以后又从宋诗而转读唐诗了。这一转变的机缘是很有趣味的。那时我在中学四年级,要读《纳氏文法》第四册。我家里本来藏着黄布面的《纳氏文法》第四册有二十余本之多,那是我父亲在“光复”的时候从“学堂”里“揩油”来的,一向没有用处,这时市面上所有的《纳氏文法》多已经变了蓝色纸面的了。
  同学们看见我有黄布面的,就追问起我那本书的来历。于是我就做了一笔生意,把其余的几本黄布面《纳氏文法》都卖给了同学。但是我觉得似乎不好意思以“揩油”来的东西卖钱,于是我想出一个法子来,请他们各人到扫叶山房去买一部诗集来交换。这次交换得来的诗集却都是唐诗,《李义山集》,《温飞卿集》,《杜甫集》,《李长吉集》,一时聚集在我书斋里,这不得不使以前费了工夫圈点的宋诗让位了。在这些唐人诗中,尤其是那部两色套印的,桃色虎皮纸封面,黄绫包角的《李长吉集》使我爱不忍释。它不仅使我改变了诗格,甚至还引起了我对于书籍装帧的兴趣,我酷爱精装书本的癖性实在是从那时开始的。我摹仿了许多李长吉的险句怪句。《安乐宫舞场诗》就可以作为我那时的代表作。
  高甍接栋破天起,日暮张灯白江水。叩弦裂管一时繁,绮箔憧憧閟娇美。吹兰嚼蕊浮空脂,粉縠遮光荡眸子。叉腰垂手迥轻鸾,毾氉乱落金钗铒。搓烟点雾月华紫,不辞踏碎拖珠履。百丈游丝罥春树,抱月飘云为郎死。掌中偷掏相思字,星眼斜飞做淫媚。
  纵雨腾花意不支,颊上红霞扑人醉。筝铜浅涩箜篌喑,明烛千枝落残穗。楚罗之帏喷冷香,阿郎枕断吴娥臂。锦衾不羡汉仙人,贴脸缝唇合情泪。不知门外玉骠嘶,长教朱轮点苔翠。
  可是这时期并不长久,胡适的《尝试集》在我学期大考的时候出版了。我以一个暑假期反复地研究它。结果是对于胡适之的新诗表示反对了。因为我觉得他的新诗好像是顶坏的旧诗,我以为那不如索性做黄公度式的旧诗好了。但是我从他的“诗的解放”这主张里,觉得诗好像应该有一种新的形式崛兴起来,可是我不知道该是哪一种形式。
  这个疑问是郭沫若的《女神》来给我解答的。《女神》出版的时候,我方在病榻上。
  在广告登出的第一天,我就写信到泰东书局去函购。焦灼地等了一个多礼拜才寄到。我倚着枕读《女神》第一遍讫。那时的印象是以为这些作品精神上是诗,而形式上绝不是诗。但是,渐渐地,在第三遍读《女神》的时候,我才承认新诗的发展是应当从《女神》出发的。
  那时候,我曾用了各个不同的笔名寄诗到邵力子先生编的《民国日报》副刊《觉悟》上去发表。虽然是浅薄到了不得的东西,但在我个人是很值得纪念的。
  这时候,革新了的《小说月报》中所载的许多俄国小说的翻译,引起了我的对于小说的兴趣,并且还很深地影响了我。我于是也写小说了。许多短篇被寄出去了,过了十天,十五天,二十天,除了《觉悟》上给刊载了一二篇之外,大半都退回来了。还有一小半呢,它们的运命是不可知了。我不自觉自己的幼稚,我只要发表。此路不通,则另谋彼路,于是我投稿《礼拜六》,《星期》这些杂志了。所以,到现在有许多人骂我曾经是“鸳鸯蝴蝶派”中人,以为这是我的不名誉处,其实除了一小部分杂文之外,我那时的短篇小说倒纯然是一些写实主义的作品。
  因我自己明白了新文学与“鸳鸯蝴蝶派”这中间是有着一重鸿沟的,于是我停止了这方面的投稿生活。同时,因为新文学杂志中没有安插我的文章的地位,于是我什么也不写了。中学毕业后,从之江大学而上海大学,而大同大学,而震旦大学,这五六年间,我的思想与生活是最混乱的时候,我只胡乱地读书。对于文艺书,我觉得一切都是好的,到手就读。非但读,而且还抄。在之江大学图书馆里,我选抄了一部《英国诗逊,在大同大学的文艺书很贫乏的图书馆里,我选抄过一部《世界短篇小说逊。这是我当时最得意的工作。
  那时候,我也几次想发展一点文学生活。看了别人的文学结社,东一个西一个地萌动起来不免有点跃跃欲试。可是终于因为朋友少,没有钱自己印自己的作品,更没有日报副刊或大杂志收容我们,不成大事。
  但这时候,有两个投稿记录是值得我追忆的。当我住在哈同路民厚里的时候,我打听到了创造社郭沫若成仿吾郁达夫诸先生也都住在同一里内。我就将我所写的两篇小说封了亲自去投入他们的信箱中。这两篇之中,有一篇的题目是《残花》,我还记得。过了几天,《创造周报》上刊出郭沫若先生给我的一个启事,问我的通信处。于是我写了一封信去告诉他我就住在与他们同一里内。并且还问他我的小说是否可用,因为我很担心他问了我的通信处是预备退稿的。三日后,接到他的信,要我去一谈。可是我忐忑着没有敢就去,延迟了一个多星期。等到在一个晚上去时,他已到日本去了。只见到了成仿吾先生,他说郭先生把我的小说稿也带着走了。这样,再过了七八个星期《创造周报》停刊了。我的小说稿又遭到了不幸的运命。还有一个投稿记录是成功的。那是《现代评论》居然给我刊出了两首诗。《照灯照地》,《古翁仲之对话》。其时我刚从牛津大学出版部买到了英译本的《海涅诗逊,它对于我的诗格也起了作用,这两首诗便是当时的代表作了。
  在短短的努力于诗的时期中,我也曾起了一点转移。海涅式的诗引起了我的兴趣并不长久,所以我只摹仿了十余首就转移到别的西洋诗方面去了。我吟诵西洋诗的第二阶段是司宾塞的《催妆诗》及《小艳诗》,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我曾读了《催妆诗》的全部,又曾用Spencerian Stanza的脚韵法做过一首较长的诗,题名《古水》,可是这一阵热中也不过一年多些。
  差不多在同时,我和戴望舒,杜衡合办了一个题名《璎珞》的旬刊。我就在这仅仅出了四期的小刊物上发表了《上元灯》(原名《春灯》),及《周夫人》两个短篇,望舒发表了魏尔仑(Verlaine)诗的译文及自作诗,杜衡发表了从德文译出的海涅诗。但那时候,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我们这小刊物。
  自从在自办的刊物上发表了上述的两个短篇以后,写小说的心在我胸中蠢动起来了。
  但是我实在找不出可供我写的材料。这其间,在《东方杂志》上读了夏丐尊先生所译的日本田山花袋的中篇《棉被》,于是我摹仿了一下,写了一篇《绢子》,寄给《小说月报》发表了。这是纯粹的摹仿,几乎可以说一点也没有创作功夫,实在是可耻的事情,虽则它曾经和其他二篇同样不成话的东西编在一个集子里出版,那是为了要钱用的缘故,我不愿意再提起它们。
  第一本新俄短篇的英译本“Flying Osip”在这当儿运来中国了。我从别发西书店里买了来,看了大半本,(其实是,只除了赛米诺夫的那篇《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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