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医生- 第2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因为雷诺住过,不吉利。可能我比较小人,我猜就是这个原因,雷总才乐得做个顺水人情。”V兰耸耸肩:“如果不是刚好有我这个冤大头,大概这房子就这么砸在岳胜手里了。”
  杨兴想到V兰在影展上陈设的几乎是“雷诺”专展,倒也不奇怪为什么独他百无禁忌。更何况环顾四周,还有些影展上出现过的照片悬在空中。
  垂框无风自动,斯人笑颜依旧。
  “我缺个地方放照片,就从岳胜手里租了下来,租金很便宜,他要价也不高,唯一的条件就是,房租一半划给他妈,一半划给你。”
  “荒谬!给我干嘛!”杨兴简直生气:“他自己上学不需要钱吗?”
  “上学?”
  “上什么学?”V兰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是说去法国的摄影学院进修了吗?”
  V兰瞪大眼睛:“哈?我是跟他推荐过,原来他真的去了,怎么这么不声不响的。我说怎么回事,打手机都关机。”
  杨兴忽然顿悟,内心闭锁的黑暗领地象陡然有了一线光明,一把抓住V兰:“你帮我到那个学校查查看,能联系到他不?”
  V兰低头注视自己手臂,抬起眼来神色冷淡。
  杨兴愣了愣,讪讪地松开了。
  
  V兰从鼻子里嘿笑一声,走到电脑前,鼠标和键盘飞快地发出细微声响。杨兴情不自禁地屏息静气。过了一会儿,V兰沉吟着踱步过来,呼出一口长气。
  “怎样?”
  杨兴颇为紧张地盯着对方,一瞬间心跳擂鼓。
  V兰挠了挠脖子,有些纳闷地笑起来:“说实话,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现在这么想联系到他。最想让他滚蛋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杨兴哑口无言。
  “你扔过他两次。一次是拍平面的时候,一次是影展前。你知道每次那个笨蛋被扔掉都会发神经去看夜海吗?两次。都是我把他弄回来的。嘿,真不知道怎么说。这他妈的算不算我们俩的缘分啊!杨大夫。”V兰细长的眼角眯起来,虽然笑着,目光却凛冽。
  杨兴再迟钝也感受到了明显的敌意,硬着头皮迎对着审视,慢慢想了起来。
  “你是。。。。。。你是那次给岳胜拍广告的。。。。。。”
  “就让岳胜在学校安心进修吧。”V兰笑得客气又甜蜜:“我会当你没来过这里。房租的钱你拿着,岳胜说是给你养老的,就算你用不着,也珍惜他的一片孝心吧。”说完伸出手掌,请的意思。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杨兴最后的幻想也冷却下来,再不多说什么,把对账单放在桌上。
  “我不会要的,麻烦你告诉他。”
  他低下头自我解嘲地笑笑:“他又不真的是我儿子,用不着给我养老。”本来还想叮嘱一些,“让他好好学习”之类的废话,又随即想到自己没这个资格和立场来叮嘱,也就做罢了。微微欠身,大步走到门口,手扶上了门把,又忽然顿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扭头问:“你。。。。。。你有他的照片吗?”
  V兰研究地看了他几秒,点点头:“当然。”
  
  杨兴眼睁睁看着V兰在笔记本中翻找,然后打印机慢慢吐出了熟悉的脸孔。
  A4大小的彩照,背景是哄笑着的人群,还不乏惊讶的表情。岳胜脸朝着一个方向,眼神专注又隐隐绝望。
  他当然记得这个场景。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当众说出“我爱你”。
  即使到了现在,他也能再一次被子弹射中一般,甚至听到了心脏内皮肉绽裂的微响。数日前,在岳妈妈家被贸然袭击的隐伤,自以为已经慢慢痊愈了,现在又重新受创。
  杨兴憋闷地有些喘不过气,只能略带祈求地看着V兰,希望他能动作利索地递过来,好让自己赶紧离开。
  “别一副这样的表情”,V兰毫不掩饰厌恶地揉了揉鼻子:“只是给你看看而已。”
  他把打好的照片倨傲地在杨兴眼前晃了晃,就三下两下地扯碎了。
  “你们这些恐同的两面派真让人恶心。明明做着最伤害别人的举动,却还要摆出一副自己才是受害者的脸。你家暴他的时候那狠劲儿呢?你抛弃他的时候不也绝得毫无余地吗?既然这样又何必惺惺作态地想联系他,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
  杨兴被支离破碎的纸屑刺激地勃然大怒。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恐同过!!!还有,我什么时候家暴过!!”
  “不是刚才找照片,我都差点忘了呢,你要看证据吗?”
  V兰冷笑着把笔记本拎了过来:“自己看吧。这是岳胜那天拍平面上妆时的照片。雷诺后来告诉我,你经常这样家暴他。下手狠吧?全是皮带抽的。你敢说你不是因为发现他是个同性恋才这样的吗?如果不是爱你,他怎么会一直忍着不说?”
  “他早该跑掉就对了,你这个人渣!!”
  
  那天下午,杨兴所在的医院发生了一件轰动整个系统的医闹事件。老魏一听说出事了就赶紧打杨兴电话,响了好几次也没人接。他放心不下,打了辆车火速赶到。
  被捅的医生是急诊室的,大厅的地面上还留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迹,警察保安医生护士病患和家属,乱哄哄到处都是人。
  老魏进了电梯再出来,差不多是尾随着血线而行,心里七上八下,直到看到杨兴才长出了一口气。
  护士长正在亲自给他包扎手臂,心有余悸的表情,旁边扔了件带血的衣服。
  老魏捡起来看看,袖子的布料暗红暗红的,扯了好大一个口子。
  杨兴低头坐着,听到声响也只是抬眼看了一下,就又耷拉着眼皮象是快睡着了。
  老魏在他面前摆摆手,居然全无反应。
  “没伤筋动骨吧?”
  护士长认识他,摇摇头:“就是皮外伤,但也够深的。这几天进不了手术室了。瞧这寸劲儿,他去趟银行回来正好路过急诊室,谁也没想到陈医师会被那人突然拿刀扎了,老杨傻不愣登地,人家都亮家伙了,他还上杆子往上凑。”
  老魏很生气,在杨兴后脑勺上轻轻来了一记。
  “哎!想什么呢你!!”
  杨兴反应迅速地抬起另一只手把他手打掉了。
  老魏瞪起眼睛:“你这是在生闷气啊?别冲我呀,哥们好心好意赶过来看你出事没,假都没顾上请。”
  护士长弄妥了挺理解:“换谁谁不生气啊。再这么闹下去,这行没人能干了。”
  杨兴直到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才站起来默默把门关上,转过身,眼睛直挺挺地看着老魏不说话。
  老魏等了一会,不明所以:“干嘛?哎,对了,听说,你跟女博士要定下来了?”
  杨兴怔怔地若有所思,终于开口:“你来得正好,本来我就想下了班去找你的。老魏你告诉我。”
  “什么?”
  “为什么我做过一些事情自己会完全没有印象?”
  老魏愣了愣,忽然失笑:“你不会是忘带套儿了吧?”
  “难道我有失忆症吗?”
  老魏的笑容僵硬住,慢慢地收了回去。
  “你应该是知道一些的吧?”杨兴歪过头看着对方:“你一直给岳胜做心理治疗的,他有什么都会给你说,对吧?”
  老魏使劲地耙了耙头顶,抿起嘴一言不发。
  杨兴看表情就知道自己猜测的方向没错,强烈的不敢置信让心脏一点一点搅扭着,撕心裂肺一般,其疼比手臂上的创口更甚。
  他有一个酗酒贪杯的父亲,是个久处乡下不得志的小知识分子,心比天高,身比蚁贱。直到现在回想起父亲伴随着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痛揍,他依然心有余悸。在杨兴的人生设定中,避免变得象自己的父亲一样,差不多是最深藏亦最重要的命题。可没想到,暴力的因子还是潜伏在血液中被承继下来。
  “你知道我打他,是吗?”
  仿佛对着空气的提问,除了残存的音频就再无回应。
  所以,答案,貌似也再明显不过了。
  “为什么我自己不知道呢?”杨兴喃喃自语着:“为什么。。。。。。”
  长久持续的沉默中,他象预感到什么,微微颤抖起来,眼角无法自抑地酸胀着。悔恨和耻辱的情绪交替混杂,冲刷内心,只能仰头看着天花板一片模糊。
  “为什么我使用暴力的记忆会。。。。。。自动消档了呢?”
  杨兴深深吸气:“如果你不告诉我,能不能把岳胜的治疗记录给我看。”
  老魏侧坐在桌上,脚尖一抬一抬地挣扎。记录档案自然是没可能的,逼到这个份上,他终于长叹一声。
  “好吧,我想你大概也猜到了。”
  “那时杨阅车祸,给你打击太大,你。。。。。。在很长一段时间,有极大的可能性。。。。。。。”老魏斟酌并强调着措辞,但那根本不足以粉饰真相。
  “。。。。。。存在。。。。。。精神障碍。”
  
  杨兴表情僵硬。
  这话要是别人说,也许他只会置之一笑,可是老魏不一样。且不说专业过硬,就是这许多年的交情,说是情同手足也不为过。
  饶是如此,仍存质疑。
  “你是说,我有精神分裂吗?”
  老魏缓缓摇头:“我不能确定,我只能说是怀疑,你解离出另外一种人格。但是你的主体人格表现得太正常了,或者说,你用接近正常的行为强行压制了后继人格。 如果不是因为我跟岳胜有接触和交流,可能真的很难发现你的问题所在。其实直到现在,我也无法准确判断,毕竟通过岳胜的描述,只能作为一种间接引证。另外多重人格的课题在临床上来说,发现的实例相对稀少。有些只是因为受到重大打击,或幼年有心理创伤的阶段性表现,是可以自行愈治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
  “去唤醒你吗?让你知道自己还有其他人格来质疑自己的人生吗?老杨,意外已经毁掉了你的家庭,难道我还要把你弄来,让你强行接受治疗,搞得人尽皆知?我不能毁了你的事业。何况这些只是猜测。岳胜当时就相当于一个9岁的孩子,怎么判断他说的不是妄想而是事实?我毕竟无法向你本人求证。”
  “他不会撒谎。”杨兴心里忽然涌起了巨大的恐惧:“我。。。。。。我那时就打过他吗?”
  老魏垂下眼皮:“。。。。。。你在暴怒的情况下会的。但是还有一些其他的。。。。。。怎么说呢。。。。。。我听说你们睡在一起,还有一些,嗯,这样那样的亲昵举动,我也。。。。。。很吃惊。”
  杨兴的脑袋象被火车碾过一样轰隆隆直响,过了好半天,才找到声音,微微颤抖。
  “怎么样的亲昵举动?”
  “就,亲吻啦爱抚啦,我猜,大概是。。。。。。你的另一个人格会突破常规认知,他是真的。。。。。。把岳胜当成杨阅来对待的。说实话,这方面,我当时处理得,的确不太好。在你找我谈到他车祸前的性向之前,我一直都是这样跟他解释的。”
  杨兴只捕捉到了最后两个字,重复着:“解释?”
  老魏面带纠结地皱起眉头,有些艰难地说:“是的。我跟他说,爸爸会这样对你,都是因为。。。。。。爱。”
  都,是,因,为,爱。
  
  杨兴已经完全明白了。
  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他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他今时今日跟岳胜之间的种种,原来追本溯源,还是自己种下的因果。
  V兰说得没错。自己果然是个人渣。即使深藏着的另一个人格是现在的他完全无法想起和接受的,其所做所为,确也毕竟是出于他的双手。
  行使暴力的人是他。
  偭规越矩的人也是他。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老魏对他和岳胜之间的暧昧,岳胜对自己的依恋并不感到惊讶和意外。因为,他从头到尾都非常清楚这其中感情纠葛的变化始末。
  “所以,你一直知道,我跟他之间。。。。。。”杨兴难掩眼底的失望:“那你还介绍王婧给我?!”
  这话等于是谴责人格。
  老魏语气急切起来:“我只知道我面对的岳胜是一个孩子,我当然只能这么解读你的行为。那是你对杨阅的父子爱,不是吗?但是谁能想到他会恢复得那么快呢?谁能想到他是加速度成长呢?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你的感情变质的,我也很难判断。我只是跟他说,这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不能唤醒你,唤醒你,就完了。也许随着时间推移,你就慢慢自己合二为一了。他答应了,也做到了。直到你那天跑来跟我咨询性启蒙,我才意识到他对你的感情,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我在跟岳胜的心理沟通中试图控制过,挽救过,可惜只能遭到强大的反弹。他那时根本就是一个陷入狂躁热恋中的青春期少年,他会用各种能用到的方法,故意激怒你诱惑你喝酒等等,唤出你的另一人格。因为只有那时候,他才能充分彻底地享受到你对杨阅的爱。”
  杨兴无力地闭上眼睛,嘴唇抿得过紧,血色全无。
  老魏叹了口气,打开窗户,点了根烟。
  “你还记得那天凌晨你来我家找我吗?你手上有伤,言行混乱,你说你摔了,然后把岳胜关在了家里。我没有别的办法,就给你吃了点镇定剂。岳胜是不能被反锁的,他很怕这个。他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月,意识没有复苏之前,就如同被关在黑暗的屋子里,怎么也出不去。所以我只能趁你昏睡的时候拿了你的钥匙去看看他,有没有出事。”
  “是,毫无疑问,岳胜有恋父情结,这跟他小时候父亲去世早有关。但是你有想过你自己吗?”
  老魏喷着烟,严肃地说:“正常人不会去把一个成年男性强行当做自己的儿子,即使他脑损伤之后的智商只有4岁。从你告诉我,你要收养他,跟他一起生活,甚至为此不惜在他母亲面前伪装成同志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你不对劲了。你他妈就象撞上冰山的泰坦尼克号一样,除了你自己,还连带着搭乘在你身上的岳胜一起,进水折舰,无法阻拦。”
  “你腿伤出院的那天,我跟岳胜谈过。他很肯定地告诉我,你的第二人格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但是我无法验证真假,因为他当时的状态不是很好,并且拒绝接受跟我深入交流。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沉船,王婧是我找来的救生艇。对,我是还抱有幻想,我希望能通过你现在的人格牵引住你下坠中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