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成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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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步成湿-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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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一切,伴随灼烧天幕的这一场大火,印刻在所有人心底。
军心很快溃散。
荆州水军俱是被烧死抑或跳水逃离,而曹营精兵根本无法靠近大火,唯有弓弩手还能躲在后方射击,却也剩不多战力。
曹植怔怔环顾四周。
哪怕他心中早知此战将败,哪怕先前亦已见过战争场面……然而瞧见这等状况,曹植心中还是忍不住发冷。
他甚至有些怔愣,
——百余艘大船,就这般不堪一击地被毁了?
——而他们五万水军与十万精兵,亦是逃的逃,死的死,尽数毁在这火烧之中了?
曹植深吸一口气,他简直不敢置信!
然而再不可置信又能如何,他们已败了!
曹植意识到这个结局,猛然引弓一箭射向黄盖。
可惜到底是太远了,甚至火光灼烧扭曲了他的视线,使得这一支箭射中了黄盖前面士兵。他还要再引弓,却见得一直站在前面的黄盖,已隐匿于人群深处。
他们唯能逃!
程昱与于禁扶着曹操转身离去,曹植跟随在他们身旁,快速回到水寨之中,四下寻找郭嘉。
因郭嘉体弱,曹操便命他呆在水寨之中。怎知他站在江边凝视战局,居然发展至斯!
这是为何?
所有人都在问这个问题,所有人也都没有答案!
东风肆意,吹在他的脸上,吹的他的衣衫凌乱飞扬,似整个人都似要乘风而去。
黄盖紧追不舍。断后的士兵们再无法阻挡,甚至连水寨亦非安全之地。
他们唯能逃!
曹植豁然下马奔至郭嘉面前,然后握住他手腕,将还在怔愣中人拽到曹操身边。再将他推上准备好的马儿,而自己也跨上这一匹马,纵马随曹操远逃。
黄盖哈哈大笑。
他下了所有功夫来骗取曹操信任,心中早已憋了一股气!直至见曹操如丧家之犬一样逃离,才觉得心底闷气一扫而空!
但他并未得意多久,身旁士兵忽然道:“将军,对面我军营帐似乎着火了!”
黄盖正要下令追击的动作顿了顿。他转身凝视对岸,却只能瞧见若隐若现的火光。皱眉沉吟半晌,陡然色变道:“糟了!是曹军偷袭我军营……穷寇莫追,全军回营救大都督!
曹军残余部队已逃入一片密林。
林中黑暗死寂,与之前铺天盖地的火光形成鲜明对比,甚至连众人的眼眶都要被灼烧刺痛。
他们以一往无前之势前来,打的荆州兵马节节败退!到今夜,甚至前半夜他们还在骄傲大笑,至此刻却只能落荒而逃!
曹植紧了紧圈着怀中之人的手臂,将面孔埋在他的肩窝里。
所有人身上都是火油烽烟的气息,郭嘉身上亦无例外沾染些许。但到底还能问到些许熟悉的淡淡熏香,使得他心中缓缓宁静。
曹操已停下脚步。
掌旗士兵跑累了,甚至将帅旗都掉落在地。曹操怒斥那人一番,然后才询问道:“此地是何处?”
程普道:“此地为乌林之西,山势陡峭。”他顿了顿道,“此地不宜久留,主公还是早些下令退走罢。”
却不想曹操居然摇头:“他们不会来了。”
程昱面上有些不可置信。
曹操冷笑起来:“此地山势险峻,乃兵家生死之地。若在此地埋伏一支军队,我们剩下的这不到一万人,必将身死此处!但他们没有来,你们可知为何?”
程昱沉思不语,却有人道:“是、是因为,那诸葛亮与周瑜不过匹夫之勇……根本不知我军会从此处撤退!”
曹操只看了他一眼,便转头对曹植道:“老四,你说。”
曹植从郭嘉肩膀抬起头。
他的眼睛有些红,好像方才痛哭过一样,但他的神色又十分镇定。他凝视说话之人,几乎是一字字道:“父亲先前安排六路兵马劫杀刘备与周瑜,如今许褚、张辽将军他们,恐怕已杀如敌军大营。”
曹操朗声大笑。
这笑声一如既往的从容豁达,亦是一如既往的强硬桀骜。在这样的一个黑夜里,甚至带着穿透天幕的趋势——倘若不是地点与他们面上狼狈的漆黑,几乎所有人都要以为曹操是因大胜而笑起来的!
曹操还坐在马背上。
他脊背笔直,一如他腰间利剑。曹操依然是这天下的霸主曹操!哪怕兵败,他也决计不会有半点颓败!
他俯瞰面上或有惧怕或有哀愁的士兵们,半晌淡道:“你们要记住,兵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们的心一旦败了,这一生都无用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无人应声。
唯有曹植忽然翻身下马,捡起跌落在地上的帅旗,死死握紧。他豁然将木杆尾端猛然插入泥中,跪地大声道:“儿谨记父亲教诲!”
完好无损的帅旗在风中轻舞飞扬,威风犹存,仿佛他们当真未曾一败。而曹植这一跪,整支逃军都似找到了主心骨,俱是跪地齐声道:“末将谨记主公教诲!”
曹操深吸一口气。
他凝视曹植,眼眸中渐渐浮现出些许的凝重与欣赏来。
无论是曹丕抑或曹彰,第一次跟随他上战场,俱是慌乱与兴奋并存,难以做出准确判断。然纵观曹植在赤壁所有表现,却不得不让他大吃一惊!
这当真是他那个从小谦和,甚至有些默默无闻的老四?
无论是先前猝不及防之下遭遇周瑜时迅速反应过来引弓杀敌,抑或今夜之前跟随程昱等劝诫自己,多多部署兵马……甚至在如此情况之下,仅是这一个动作、一句话,居然就此凝固本已溃散的军心!
曹操吐出这一口气。
此刻他们虽仅有几千人,但只要上下一心,哪怕黄盖两万水军前来,也能抵抗片刻。
这是何其令人惊讶的事,如何能让曹操不惊讶?
但曹操到底不曾说出口。他命侍卫百人一队四下巡逻以保安全,然后令众人或照顾伤兵,或先行休息。
曹植被他带在身旁。他拍了拍身旁已与快比自己还要高的儿子肩膀,声音嘶哑,透着不可忽略的倦怠:“曹植,你老实跟为父说——你怕不怕!”
曹植闻言,抬首凝视父亲,眸色复杂莫测:“儿怕。”
曹操不怒反笑。
他揽着曹植的肩膀,第一次以着一个父亲教导自家儿子的姿态,温和道:“你怕什么?怕这天下能人辈出?怕有朝一日葬身战场之中?还是怕将来一个决心,葬送这几万人的性命?不,你不能怕!曹植,你不能怕!”
曹植垂眸不语。
曹操缓缓道:“你非但不能怕,还要昂首挺胸俯瞰它!因为这个天下,父亲终将交到你们手中!”
至此一句话,曹植心中已是波涛澎湃。
这一句话,他已听过一遍了。但由曹操说来,愈发令他难平心中激荡。他正张了张口想要说话,便听得前方一阵骚动。
时已四更,许褚等人也尽数归来了!
事实上诸葛亮、周瑜几乎是与曹操布兵不谋而合。曹仁对上了张飞,张辽对上了程普,而许褚对上了赵云……几乎所有曹营将领皆以兵力优势直压两方大本营。
反观诸葛亮与周瑜,他们兵力本是不足,再加如今大半兵马一众是在赤壁黄盖手中,江夏与吴营竟已成两座空城!
曹仁甚至重伤周瑜,差点便能生擒下他!
然此时江心战船燃烧,所有人皆已瞧见,将士们死亡前的哀鸣不绝于耳,甚至隔着江岸都能渗入耳中。再见着火一方居然是他们,曹仁又哪里还敢去擒拿周瑜?
他们带着八万士兵、两万骑兵、三千弓弩手归来了。曹仁下令焚烧东吴大本营,而许褚等人则杀了刘备近一万兵马。
曹操听闻许褚等人上报,笑容满面。
哪怕曹操如此兵败,孙权与刘备联军,也决没有胜。
——这本是两败俱伤之局!
他看了看天色,又恢复一贯从容,仿佛覆手即可翻云:“张辽传孤命令,整军休憩一个时辰,然后起兵归江陵!”
“遵命!”
郭嘉靠着大树,怔怔仰望天幕。
此夜无月,乌林寒风萧杀。现下已是四更天,这是一天之中最为黑暗的时刻,也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时近十二月,幸好荆州却并未落雪,否则他们没被火烧死,就要被冰天雪地冻死了。
这真是心惊动魄的一个夜晚,本以为胜券在握,怎知黄盖甚至以自己性命为交换,都要火烧他们战船。而历经这些慌乱惊怕,逃入乌林的他们,却似远离了先前所有厮杀哀嚎,天地亦只余风如鬼哭。
曹植已走到郭嘉身边。他为郭嘉拢了拢披风,然后挨着他坐了下来。
郭嘉还在发愣。
曹植凝视他许久,伸手掩住他的双眼。这张脸冷得刺骨,令曹植的心都狠狠颤了颤。
郭嘉许久才轻笑出声:“四公子是怕在下睡不着?”
曹植轻轻“嗯”了一声。
郭嘉淡道:“四公子多虑了。”
昏天暗地里,郭嘉的声音还覆着令人心暖的轻慢。曹植蓦然平静下来。
半晌,郭嘉才将早已晕眩不已的脑袋靠到曹植肩膀上,闭眼缓缓睡去。
建安十三年十一月,曹操至赤壁与周瑜战,不利。于是退守江陵。
不久,军中大疫。



☆、更新更新

大约受惊及吹了大半夜冷风的缘故;一个时辰之后曹操整军归去时;曹植发现郭嘉正在发烧。先请华佗看了看;发现只是风寒;众人才松了口气。
回到江陵,华佗忙着救援赤壁归来的伤残士兵;曹植便时常窝在郭嘉房中,美其名曰照顾自家老师。
郭嘉喝完了药;曹植便将药碗接过命小厮撤下。他看着曹植娴熟的动作,心中有不可抑止的莫名情感,缓缓流遍全身。
郭嘉感激道:“四公子又救了在下一次。大恩不言谢;无论将来四公子有任何差遣,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曹植顿了顿。
这句话郭嘉从前也说过;但如今对比先前,却少了什么东西。他便试探道:“哪怕世子之位?”
郭嘉微笑起来:“便需看四公子是否当真有争夺世子之心?”
曹植摸了摸鼻子:“其实学生还是喜欢先生曾经说的那一句,‘除了世子之位’。”
郭嘉深吸一口气。
他凝视曹植,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有了些微的怅然:“你何必对我这么好。”
曹植眯眼。
他露出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容:“倘若我对先生再好一点,先生可愿以身相许?”
郭嘉眼角有那么一瞬间的抽搐。
他轻倚于床中,端详曹植许久。见少年凝视自己目光灼灼,不禁好笑道:“四公子,你今年几岁?”
曹植思索良久,不确定道:“……十七?”
郭嘉挑了挑眉:“四公子莫非连自己年纪都记不得了?”
曹植赧然微笑道:“其实学生是怕先生觉得学生太过年幼,并非良配。是以学生迟疑许久——究竟是将年纪说地大一些呢,还是实话实说。”
郭嘉闻之,上下打量曹植,在他这张尚显稚嫩的脸上打量许久,才笑道:“是以四公子终于得出结论了?”
曹植侃侃而论:“其实年龄并非什么问题,事实上学生还觉得我们年纪差正好呢。如今先生风华正茂,而学生也已长大成人;先生体弱多病,而学生身体健壮,恰能照顾先生……对了,先生同我在一起时间长了,是否觉得自己也回到了年少时期呢?”
郭嘉凝视着他面上近乎自得的表情,眸光幽暗深邃,仿佛透着引人坠入深渊的诱惑:“呵,确实觉得很年轻。”
这一句话,还带着模棱两可的戏谑抑或肯定。
曹植闭嘴,无奈道:“先生你用这种安抚小孩子的语气同我说话,真的没有问题么?”
郭嘉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你才十七岁。”
曹植道:“其实我三十七了,你信不?”
郭嘉用看傻逼的眼神看他。
曹植一头栽进郭嘉床里:“不管先生信不信,我反正是信了。”
郭嘉不置可否,仅拍拍他的肩膀。
曹植对他的好,他自然是感觉到了。他原以为曹植是为了世子之位接近,后来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相岔了——曹植对他好,居然是因为喜欢?!
郭嘉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已三十多岁了,非但容貌不是世间少有的俊美,更是不再年轻了。与其说曹植喜欢他,不如认为是曹植太过年轻,对优秀之人难免产生些许的崇拜之情。这种崇拜之情在懵懂少年时期,便与喜欢混作一谈,让曹植以为是喜欢、是迷恋。
谁不在少年时期做点出格的事情呢?郭嘉作为一个过来人,自然一下子就想通了。这种问题处理起来看似艰难也十分简单:等过个一两年曹植有了妻儿,自然也就解决了。也不知彼时曹植再回忆起如今喜欢,会不会尴尬呢?
郭嘉这般想着,微叹了口气:“少年不识愁滋味啊。”
曹植愣了愣,又听得郭嘉道:“你压得我有些难受,便快些起身罢。”
曹植隔着被子蹭了蹭,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叫郭嘉忍不住又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
直至关上郭嘉房门,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半是喜悦半是无奈。
这些日子郭嘉对他的亲近,他自然是感觉到了。尚在暗自欣喜,怎知迎来了当头一击。
——郭嘉似乎已经明白了他的喜欢了。非但明白,更将这种喜欢当作是“中二少年多叛逆,错把崇拜当真爱”了!
曹植也可以肯定,从今以后无论他如何装傻卖萌,郭嘉都会自发自觉地认为他这是少年心性作祟,然后一笑而过。
去你妹的一笑而过!曹植泪流满面。
这真是卖萌装傻大半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他追求人的手段本就不够高明,敌方如今更是滴水不进,曹植已近乎黔驴技穷矣!
他又该如何改变对策继续追求捏?
难道虎躯一震王八之气四射,再对郭嘉魅惑狂狷一笑,然后郭嘉便能被自己迷的晕头转向?
“……”曹植这般想着,就已有了一种虎躯一震的惊悚感。
他终是垂头丧气迈步,然后便听到耳熟的讥诮声音:“四公子捡到多少钱了?”
他抬头,面前谋士裹着件苍蓝大氅。他立在昏暗天地里,仿佛八月微凉的天幕。
曹植先行了个礼,然后露出个勉强的笑容:“先生又说笑了。”
杨修负手而立。
他看着曹植这番不情不愿的模样,想到前些日子他几乎以着不顾一切的姿态来保护郭嘉,差点刺瞎了他的眼。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什么都想不明白,终是嗤笑道:“四公子不为捡钱,为何不昂首挺胸走路?难道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成?”
“……”曹植满面纠结。
他踟躇良久,无奈道:“其实就是,咳,学生想问先生一个问题。”
“说。”
“额……这个问题,似乎有点那么私人。如果先生不想回答,学生就不问了。”
杨修挑眉,转身欲走。
曹植无语。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面前师长,期期艾艾道:“先生,您有没有喜欢过什么喜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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