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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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倾城-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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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那几不可闻的否认意思,“你……是私下揣度了圣意?”云逸忽地顿下,脑中念头急闪,不由伸手挑起云扬深垂的下巴,“难道你竟想左右圣意?”

云扬被惊得不浅,忙摆手,“扬儿不敢。”

“那为何要左右老王,定下这样的战策?”云逸不信。

“听说岭北县开辟了十个大营,收容战俘。又从四处调了不少守备军来当狱军?”云逸想起一些传闻,皱眉探问。

云扬仰起头,清澈的眸子里,映着云逸拧着眉的脸,“十个倒没有这么多。”沉静坦诚,“岭北县六个。另外,在县东平原地带,开辟了些居住地……移的几千户住民,皆是乱军中愿意投诚的家眷。”

云逸惊起,“何时的事,战报上没有报。”

云扬咬唇,承了云逸勃然的惊怒,颤着唇坚持道,“县东平原土质肥沃,只是多有獐气,我们本来一直没有把握。幸而在暴雨季来临前,解决了这个问题,便零散着将人悄悄移了过去。”他垂下目光,语气虽净,但颤着握紧的指尖,泄露了他的紧张,“本就是……掩人耳目之举,更不敢在战报上提及。”

“大胆。”云逸难以置信,气得指尖发颤。

“妻小若在乱军手中,被俘的军士们怎能弃之不顾就来投诚?”云扬不敢抬目再看云逸神色,咬牙道,“本就为招安做了打算……”

“谁准了招安战策的?”云逸气急,把云扬从地上拎起来,“未得圣命,你怎敢妄动?”

“招安是这场战役最好的结局,圣上刚登基,不该用鲜血来祭奠宝座。”云扬气息有些不稳,却急切道,“她……她现下也许已经想到了,但因大齐以武治国,一时说服不了自己,更说服不了群臣并全国民众,才会这样犹豫不定……圣上早晚会发明旨。可若此刻不先动起来做足准备,圣上明旨即使发下来,招安的事,多半也成不了。到时,无论是老王,还是圣上,都会被全国民众非议。圣上根基仍不稳,不能行险,现下做的,才是稳妥之策……”

“也许?”云逸气急反笑,“你就是这样侍奉圣上的?凡事都用‘也许’来私下揣度,你这是矫旨,是欺君,又担着秦储的名,若有心人诬你复国,也是不冤。就算圣上保下了你,若日后成了……成了侍君,你这就叫后宫干政,这事一闹出来,你自己更死无葬身之地,便是陷圣上于何地,陷你们秦地于何种局面?”

这话如垂锤敲着云扬的心,他惨白着脸色,“整个岭南、岭北,乱军已在此休养生息十余年,早已通过联姻,成为这里的住民,是不可分割的肉脉骨肉。自古兵事,杀乱一千,自损八百,这一千八,可都是自己的同胞兄弟呀。剿乱,就像自己割下身上的血肉?即使胜了,这岭南大片国土,便从此和大齐生了贰心。这能叫胜利吗?”

“这道理谁都明白……”云逸挥手表示不听。

“既然都明白的道理,为何要逆势而行?”云扬扬声。一只碗盏不知被两人谁一划拉,清脆跌于地面。

帐内忽地安静。

两人对视,皆微喘。

“日后,若是扬儿真成了……成了侍君,此刻便更不能不理不管。”云扬有些哽咽,他缓缓蹲跪下,一点一点捡地上的碎瓷片置于掌心,“大哥不要听那些个官话,扬儿便说些私心。圣上身系朝廷革新一派,这半年来,众多能臣才俊抛却了身家,入行宫追随于她。大哥亲手剿了外公一党,不也是为了保大齐一统?”他捡净了瓷片,双手奉回桌上,并拢双膝跪正,郑重道,“招安之事,近可稳岭南,远可稳大秦,开大齐先河,若是成功,便是开创朝政新气象的绝好契机。大齐皇权势弱已逾百年,但好在继位者都是男子,再不济,只倚仗老臣,也可坐稳太平江山。可忽而女主临朝,若新皇仍只守着祖宗成法不敢改变,……臣强君弱,那……圣上怀娠后,难免落得个……傀儡下场……”

云逸错愕着,说不出话。面前殷殷进言的年青人,绝美的面容,不复稚气,虽跪着,但却挺直了背,象劲松,刚毅冷静。云逸强烈地意识到,扬儿在他不经意间,他其实已经直接跨过幼年,长大成人了。自己自诩最了解这孩子,却此刻才惊觉,自己也才只看到了弟弟的一个侧面而已。或许,是扬儿一直刻意展现给自己想看到的一面罢。

“……”云逸呼出口气,顿觉自己苍老了许多。

“大哥……”云扬敏感地接收到了云逸眼中变幻神色背后隐着的起伏心起,颤着手搂住他的腿,“扬儿没变,一直是您的弟弟……”

云逸苦涩,云扬一直都不是个普通的孩子,自己却一直视而不见,一厢情愿地想把云怕悉心培育成自己理想中的样子。殊不知这孩子需要用多大力气,才能配合着大哥的、云家的期待,一天天成长在多面人生里。

“扬儿,……苦了你。”

云逸疲惫地蹲下身,抱住云扬明显瘦削的肩,“你的意思,大哥听明白了。”仅仅是听明白了而已。云逸心内绞痛难忍,却再找不出话来安慰浑身打着颤地弟弟。

云扬震了下,松下肩,把头埋在大哥的怀里,哽咽道,“扬儿不苦,当个普通的孩子,做云家的子弟,是扬儿一辈子的奢念,能做十年,扬儿亦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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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云逸睁开眼睛,便见云扬托着面盆,走进帐。

“大哥,早。”他走近。眼圈下有淡淡青痕。

“夜里没睡好?”

“睡好了。”云扬上前服侍他起身,洗漱穿衣,贯甲簪缨,细致地打点好,又摆饭。云逸忍住心酸,任他服侍。

“再走一日夜,便可到营地了。”云逸艰难道。

“是。”

“扬儿。”

“在。”

云扬转过身,看见云逸郑重地站起身,自身后抽出个明黄的布轴。明亮的黄色,映在清晨的微光里,分外鲜明。

云扬目光追着那道金黄,半张唇,找不回声音。

“云扬接旨。”

☆、灵犀

云逸读完圣旨,单手揽云扬起身。

“春播节前务必大捷。”云扬垂着头,圣旨上最后一句,反复在脑中盘旋。

云逸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圣旨未提招安一事,连解释也未奉一句。只反复严厉强调必胜的时间点。他细致看了看陷入沉思的云扬。小家伙垂着头,凝着眉,正是尽力思索着的样子。云逸心里放下了大半,遂将明黄的卷轴塞在云扬手里,拍拍他肩,“想清楚了,再追大哥来。”说毕,转身出了帐子。

帐内一片安静。片刻,帐外传来马儿嘶鸣声和着粮车吱哑声。云扬倾耳听了几许,又低头摩娑着手中的布卷,尽力感受刘诩提笔时的表情。

老王为统帅,云逸做副帅,将所有铁卫分做数百个小队,分头激击作战。这正是铁卫们擅长的作战方式。云帅铁卫,皆是覆面修罗,若以这种方式撒出去,必定如同饥饿觅食的猎鹰般凶猛,届时无人能敌。……云扬颤着睫毛闭上眼睛,脑中反复盘旋着到时整个岭南陷入被反复绞杀的情形。

春播节……不仅是大齐最重要的节日,更是当今新主大婚的日子。春播节前大捷,仅仅是为新婚奉上的贺礼吗?云扬脑中,旧都和行宫,老臣和新贵,旧历和新政,新旧画面交相重叠。他脑中霍然一亮,睁开眼睛……

“大哥。”云扬奔出帐子,霍然看见满营的士兵和粮车均集结,黑压压地在空中上肃立。云逸在高头大马上端坐,立于队前。见云扬出来,他一挑剑眉,朗然一笑,“扬儿,可想明白了?”云扬能于这么少的信息中捡出重点,短时间就能想明白,看通透,难道这就是圣上的心有灵犀?

“是,扬儿明白了。”云扬不复来时一路上的低沉,扬起声,响亮应。

“好,咱们急行军,一日夜赶赴岭南大营。”云扬一震手中长剑,身后肃立的兵士,发自一声地高声喝应,“是。”

前队开动,马蹄声如雷鸣鼓,裹着烟尘,滚滚而去。云扬翻身上马,身形利索又飘逸,云逸看着又欢实起来的弟弟,笑意溢满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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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傍晚。

“就是进山捉上万只兔子,也得捉个把月不是?” 刘诩坐在案后,忙了一天,得了点闲适的时间,喝着茶。

“也是。”刚从运粮道上撤回来的戴钦使,现已是刺史了。又恢复了一身文官打扮。正随侍着书案边,帮着打理文件。

他今早一回行宫,便被召到御前。

“回来喽?”亲自扶起跪地请罪的戴忠信,刘诩看着一身尘土,满目愧疚的人,笑道,“这一路看来,卿做武官,带兵,是万万不成的。”。

戴忠信羞愧难当。一路上与户锦和一众兵士们闹得这么僵,他也彻底明白不是这块料。想至此,不觉又心灰意冷,再度要跪。

“行了,卿素有才名,且性子执著,眼里又揉不得沙子,做个武将,实不是好归宿。便封你做个岭南刺史吧。”

戴忠信跪了一半,愕住。抬头,看见刘诩笑意,才猛醒过来,急跪谢恩。

“不过岭南正乱着,你也不好就去任职。还是在御前帮衬着朕。等此处事毕,卿做个御史,给朕领着御史台,看着大齐大小一众官员,朕也得安心了。”

戴刺史跪伏在地,全身因激动打着颤,“臣,臣万死,难酬圣上知遇大恩。”

刘诩将人扶起。戴忠信浑身打着颤,连唇也是抖动不已。满脸激动,羞愧与振奋交融的复杂神情,再不负之前的书生意气。前回派他和户锦一道运粮,就是磨他性情。看来这个少年扬名,却始终不得志的俊杰,眼高手低的毛病,一下子改了。这说不得也得谢谢户锦对他的打击。想到户锦,刘诩脑中又翻出当日点将台前见他的那一面,不由又轻轻叹气。

“陛下,您该进晚膳了。”大太监连升的徒弟刘海儿瞅见个空,低眉顺眼地进来,柔声报,“太晚吃,怕积食呢。”

“好。戴卿一起。”刘诩推开案上的文书,抻了抻腰,带着戴忠信入了席。

戴忠信刚要谦,见刘诩已经拿碗开吃了,又不好搅了圣上进餐,只得陪着坐下。国事辛苦,一天下来青年男子犹觉得累,何况圣上这一弱不禁风的女子呢。戴忠信心里发疼,看见刘诩的目光里,多了许多崇敬。

“吃吧。”刘诩心里发笑,点点他手边的筷子。戴忠信醒过来来,赶紧谢恩。也是饿得紧了,谦了几句,也埋头吃起来。

刘诩点头。这戴刺史看向自己时,眼里的忠字,都快溢出来了。这种人,做事干练,上手又快,自己眼里揉不进沙子,又舍得得罪人,若真心服帖了,确实是做御史的不二人选。大齐往后若要吏制清明,确实需要这样的人坐镇御史台。

君臣二人吃饱了。得空又喝了点茶水。

“您方才把叛军比作兔子,倒是新鲜又贴切。”戴忠信起身给刘诩续茶,笑道。

“嗯。”刘诩笑笑,“大营里有人这么说的,朕听着也是有趣。”说到后半句,有怅然之意。这话,自然是云扬说的,她又想到那个让他牵挂不已的人,不知云逸能否说服他,也不知他想不想得明白呢。不由又忧心起来。

“不过也贴切得很。”戴忠信点头。拿眼角打量刘诩神色。

“慎言到了没?”她转头找人。

“是。”候在外间的人轻声应。随着帘子挑起,慎言稳步进来,行至七步远,稳稳跪下,“臣慎言。”清越的男声。

“回来了。”看着裹了一身寒气的人,刘诩心疼道,“天寒,穿件轻裘也不费事。”

“臣大意了。”慎言温和地应,抬目,清澈的笑意,挂在唇边。

戴忠信早起身,候在一边。刘诩转身替二人引见。戴忠信本就是慎言亲手从低等臣工里臻选上来,二人本不陌生。听了新封的官职,他便笑着拱手,“刺史大人。”

戴忠信哪能受礼,忙偏过身,半跪下去,“慎言大人,忠信得圣上信任,委以刺史重任,起因皆源自大人的知遇。忠信今后,必将惮精竭虑,不忘皇恩,不辜负大人信任。”

慎言有点尴尬。看着刘诩。

刘诩倒是乐见。伸手亲自将人扶起。回头冲慎言眨眨眼睛。早说过,这将来的六部九卿,基本上就都是慎言你的门生喽。

慎言更是尴尬,红着脸垂头。刘诩大乐。

“臣查探清楚了。”几人坐下,慎言把这几日亲自查回来的消息呈现上来,“大营里已经早做动作,花了几个月功夫,将岭南县前平原地带的瘴气清了,又建了偌大的几个聚居地,现已经有不少人移居过来了。”

“喔?果然不出所料。”刘诩眼里都是笑意。心道云扬这小子矫旨的事也真干得出来。当初劫御赐金牌时,听说云家幼子的手段,便觉此子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如今看来,平时在云逸眼皮子底下,定是被管死了,骨子里,还真是个行事果敢的。

戴忠信听得一头雾水。

“咱们不是真的进山赶那万把只兔子去。”刘诩笑着给他解释。

“咱们就当狼……”

戴忠信思索一下,“那狼进了山,兔子们不就都躲洞里了?”狡兔三窟。

“可是若没粮吃,兔子饿急了……”刘诩笑意更甚。

“兔子饿急了也可蹬鹰。”戴忠信顺着答。

“鹰已经送进山喽。”刘诩点点桌面,笑意里含上了肃杀之气。“此番是殊死之斗。我们已经将山地横纵分成百余块,云帅的覆灭铁卫,分队做战,每队负责一块。这些铁卫皆善野战,骁勇无人能敌,进了山,便是再急眼的兔子,也不是对手。”

“对山外居民,多辅以疏导之策,这不又有聚居地的百姓,做了示范。”慎言笑着补充。岭南地广人稀,村与村之间,若邻近,往往都是亲上加亲,断了骨头连着筋,若说动一家,基本上就能带动一片了。

“喔。”戴忠信豁然开朗。岭南人多骁勇,是要打服的。

“瞧着吧,多则一个月,少则半月,岭南就有大捷。”刘诩收了笑意,沉声。

慎言和戴忠信都肃然。这场大捷,不知要填进多少血肉之躯,但愿结局如他们苦心谋划的一般。

“可是,这聚居的七八个大营……”戴忠信立在地图前,看了一会儿,疑惑地点着那片平原,“是圣上一早备下的?”

他茫然地抬起头,向面前二人求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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