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自己，怎么独独会觉得这女子说出口的话语，哪怕一小句，几个字，都这般让他安心。
霁光下意识就点头答应了，而后听那女子问，
“被殿下唤作霄令的男童，是不是殿下亲人？”
“是，”霁光点头，声音里带有一丝颤抖，“霄令是我亲弟。”
“那好那好……”那声音听上去有些侥幸，顿了一顿，片刻未语，似乎在考虑措辞，才继续道，“那再有岐臾，又是不是黑蛟的名号？”
常笙语毕，感到怀里的身子明显一震，像是听见什么极恐怖的话，这次怀里人再一点头，就变得十分艰难。
得到他肯定，常笙复又忆起老乌龟的提点，顺藤摸瓜道，“这么说，岐臾就是作乱东海的那尾恶蛟，而白龙族上下，都受她胁迫？”
“岐臾霸我东海皇位，占地称王，屠我白龙族人，血债不共戴天。”
有了霁光这颗定心丸，常笙脑中绷紧的弦终于找了个机会松了下来，撤回了手，不再盖住那双清澈透亮的妖瞳。
在霁光朦胧眨眼将望过来的间隙，勾起个单纯的笑。
“霁光殿下，我误入东海，侥幸救下殿下胞弟，又助殿下手刃血仇……殿下的话若在东海还管用，我在此有不情之请，肯定殿下做主。”
最后这话说得响亮，分明是为了叫那一帮煞有介事的兵将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听罢也是一愣，纷纷对视后，向常笙投来的目光中便不只是试探那么简单了，仿若她话中有半分作假，便有可能血溅当场。
将她当做岐臾时就惧怕得要死，一旦知道自己不是那肥虫子就这般耀武扬威，常笙摇着头轻笑起来，方才沐浴过的湿发无意擦过霁光面颊，与男子冠玉面容上留下一串凉意，皮肤一阵紧绷，麻麻的。
但无论是何种失礼的亲昵，亦或者陌生异性带来的窘迫，都盖不过霁光此刻内心的汹涌澎湃。
他想了又想，想了又想，迟疑好长时间，仿佛是为了肯定女子不是说错了话，而他也不是听错了，反口问，“岐臾……死了？”
“对，我的殿下。岐臾死了，死绝了，干干净净的。”看得出霁光的慌乱和激动，常笙再三出言肯定，像是为了助他摆脱旧时梦魇，建议道，“若是不信，自管派几个人去那个台子上看一看。”
说着，下巴朝玉台方向抬了抬。
人群中有人稳不住了。
眼神交错暗示，没用言语沟通，便已有五人成队，从队伍里整齐退出。
满是戒备地超玉台方向离开，不过片刻时间又折了回来，五人齐刷刷跪在地上，常笙见带头的将领冲自己……应该是冲霁光抱拳，沉声报告，“郡子殿下，那妖物，真的死了！”
话语中分明有毋庸置疑的欣喜若狂。
“这次信了？”常笙颠了颠怀里的身子，浅笑问道。
自四周散发出的幽蓝荧光极是柔和，白龙郡子霁光殿下画一般的眼睛此刻却被映得晦暗乌沉，意味不明
※※
那日本欲要与霁光说明离去之意，不想话还未有机会说出口，就被不知何处冒出的家臣贸然打断。
那人为霁光推来木质轮椅，二话不说从常笙身前接过郡子，又随便丢了件不知从哪个士兵身上扯下来的披风给她，随即由众将众星捧月般的，将霁光和依旧昏迷的霄令护走了。
顺利住进东海深宫好几日了，略一回想起来，那日霁光的眼神中分明有些什么，却是未再提过，让常笙几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再说常笙下榻安住的地方，白龙族的东海深宫，说是海中宫廷，却没有想象中怪异华丽，除开让人过目难忘、仿若仙境的九荧台，当下她的这别院这屋子，与都城富贵人家中的，并无区别，怎么看也不像是王族居住的地方。
难怪乌龟说了，东海白龙，族人血脉稀少，喜独居，并不与其他水族来往，生性孤僻怪异，说是王族，其实远没有听上去那般高贵——当然，他们的族人可不会这么想。
不被允许乱逛，常笙只好在院子中摆了张软榻，晒着貌似人间阳光的阳光，吹着貌似人间暖风的暖风，看似悠闲，心头却着急，盘算如何再有机会见到霁光，又如何与他说明离开东海的用意。
不想她正闭眼假寐，“嘭！”的重重一响，有什么东西狠狠砸到了常笙榻上，虽没击中人，也着实吓了她一跳。
睁开眼，面前立着个看上去软糯糯的白玉童子。
一身绯缎绸衣，镶着大红宝石的锦绣额带勒与淡眉之上，与霁光一样的红唇皓齿，如画眉眼，就差拿副表框，就能做美人像挂在墙上来赏，只是那双本该同样清澄的金色眼眸中，莫名蒙上一片灰雾。
常笙坐起身来，举手冲男童晃了晃手，没反应。
目不能视并不影响此刻怒气冲冲的男童，他鼓着腮帮子吼，嗓音稚嫩清亮，“别想装死！本郡子知道你就在这里！”
不过就是个屁大的孩子，年轻小小，架子端得比他兄长还要高，常笙一时没忍住，好一阵前仰后合。
听她笑，霄令更气了，原本就湿润的眸间隐隐有泪光闪烁，气得双颊染上一层薄晕，连白嫩的额头和鼻尖都出汗了。
“死骗子！死骗子！谁叫你骗兄长说是你救我了！不可能！根本就是本郡子自己杀了那黑蛟！”
“喔？原来黑蛟竟是郡子除去的！”常笙说得大惊失色，语气中满满的钦佩和恐惧让霄令极是受用，男童面上的神色顷刻明亮起来，就差用一双软绵绵的小手神气地叉腰了。
只可惜霄令既看不见常笙掏着耳朵的小指，也看不到她嘴角欠扁的笑。
呆了也有好多日了，正好有个解闷的送到眼前，不玩，白不玩。
常笙慌张地上前拖住霄令一双白玉小手，拉他到软榻便坐下，恭顺急迫地问，“那郡子快快说与小人听，郡子究竟是如何大显神威，屠杀了那凶蛟的。”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姑娘们热议收霁光和霄令的可能性，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每一卷的卷首总是很难写，毕竟又是从头说另一个故事，不同的背景，不同的人物，不同的心理变化，唯一的相同便是慢慢在变沉稳却总还有些小聪明的常笙，陪着大家去经历另一端神奇。
希望霁光和霄令能够得到大家的喜欢，烧香拜佛中——
另，有人安慰我说，之所以订阅突然下降，是有一些养肥党，想等最后一卷结束了再看。泪眼，实情是这样的么……再次泪眼。
135
135、131 东海新主 。。。
作者有话要说：对，没有看错，药丸二更了！
神奇嘛？我自己也觉得……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在拼老命……
131 东海新主
“那郡子快快说与小人听，郡子究竟是如何大显神威，屠杀了那凶蛟的。”
霄令听了常笙满口溢美之词，心里虽然开心得要死，面上却仍旧绷得紧紧的，傲气地从常笙掌间抽回手，稚声哼道，“当然是本郡子智勇双全，得知黑蛟最脆弱之时，就是在它经龙变蜕皮之时，白龙族虽无人可与它力敌，但本郡子却可以我真龙身，从内里撕开它的躯体……”说着，小鼻尖又可爱地喷出几簇气。
这么说，他还真当是他自己撞破了黑蛟的肚子？
常笙忍不住“扑哧”一声，无法再装作谄媚小人，再度笑得乐不可支，就差满床打滚了。
霄令触电般侧过头来，怒意又回到那张极是漂亮的小脸上，像是真龙被抚了逆鳞，怒声道，“你这次又笑什么！”
明明是看不见的，那双美得让人根本忘不掉的大眼睛，却牢牢瞪着常笙的脸。
常笙狠命掐了一下自己大腿，将笑意憋回肚子里，作势在男童身前跪下，将脸埋在男童肉呼呼的双腿之上，假装卑微地道，“霄令殿下，其实那日，小人误闯九荧台，恰好撞见蜕完皮的黑蛟要死不活摊在玉台上，肚子鼓胀得老高，相信那一定是……”
“没错！就是本郡子！”霄令一拍胸脯，嫣红的小嘴角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水灵丰满，像一颗小小的、小小的樱桃。
常笙连连点头称是，不忘继续道，“但小人记得，当时呢，有孩童稚嫩的嗓音向小人呼救呢……啧，莫不是小人听错了……”
霄令听罢坐不住了，倏地一下站起来，差些将他面前跪在地上的常笙一同掀倒，连连高呼，“你听错了！你肯定听错了！我、我怎么会，怎么会呼救！”
一脸的抵赖之色，话也说得不如先前利索。
听常笙半晌不接话，霄令莫名心慌起来，连忙解释，“去杀岐臾之前，本郡子早已经做好死的准备，就算是丧命，也誓要要拉它做垫背。谁叫它竟然把兄长，把兄长他……”哽下一口气，带着哭腔道，“这样的霄令，既不会、也不可能会求救！本郡子不是懦夫！”
男童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一双小手死死抓在绯红锦袍之上，将前摆揉得皱皱的，衬得他的肤色更加莹白如玉。
本就朦胧的眸间此刻添了迷惑，更因为提到霁光，有不曾掩饰的痛苦之色显与面上。
常笙跪着立起身子，将前言不搭后语的霄令一把拉进怀里，环抱拥住，温柔地哄，“好好好，是小人的错，是小人耳朵没用，是小人全听错了。是霄令殿下杀的岐臾，殿下年纪轻轻便如此勇敢，日后一定会有更大作为。”
不是不恐惧丧命，也不是不害怕岐臾，只是一直躲在兄长的保护之后，却从没有为兄长做过任何事情。
如果当日不是他执意偷跑出去看白龙祭，一直按捺的岐臾就不会借机勃然大怒，哥哥便也就不会……
霄令心头狠狠一揪，鼻子酸得难过，伏在常笙胸前急急啜泣起来，“……我、我不要大作为，我不要……呜呜，霄令只要哥哥好，只要哥哥好，想要哥哥的腿好起来啊……呜呜呜……”
常笙这才知晓，那美得令人心颤的白龙殿下不良与行，却是那黑蛟亲手加害的，一时间心头也同霄令般，酸溜溜地抽搐。
身为郡子，霄令自小被众星捧月惯了，当下无论常笙怎么变着法子哄，眼泪就是停不下来，反而像是哭上了瘾般。
这也不能怪他，霄令只是觉得，只是觉得这么被哄着很安心罢了，就偏偏想多听几句。
为什么这个女骗子的声音这么熟悉？
是谁的安抚，在满心恐惧的黑暗中为他撕出一条生息的豁口，拼尽全力也说要将他救出来？
是谁为他流出的鲜血香甜沁人心脾，与妖物腥臭的体内，将他沉睡混沌的意识遥遥唤醒……
半晌后，打着哭嗝，霄令的小手轻轻推开常笙已经被糊湿了的肩头，“……岐臾，究竟是不是我杀的。”
指尖温柔地取走男童眼角亮晶晶的泪珠，常笙浅笑答他，“是啊，是霄令殿下杀的，殿下已经亲自为兄长报仇了，真了不起呢。”
不复方才的乖巧，霄令短得只有半截的小眉毛突地向上一挑，连连后退几大步，短短胖胖的手指直指常笙，露出嘴里的小尖牙，怒道，“大骗子！你骗我！你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拿话诓骗与本郡子！”
他怎么能这么可爱……
常笙心头一跳，哭笑不得。
说是她杀的，小霄令生气跑来质问，改口说不是她杀的，小霄令又给她扣了要杀头的大帽子。
似乎怎么说，骗子这头衔是摆脱不了了。
常笙不紧不慢起身，拍了拍双膝，坐回软榻之上，刚才哄他渴得嗓子快冒烟了，耐心饮了半杯茶，反问，“郡子殿下，此话究竟是何解啊？”
“如果不是你杀的，兄长他又怎么会，又怎么会非要同我一起，双双下嫁与你？还说将东海白龙的王位让你坐？！”
一口没来得及吞下的茶，十分漂亮地从常笙嘴里喷了出来。
一抹淋了整个下巴的茶水，常笙似乎根本没听到重点，“你才多大，怎么能嫁给我……”又暗自心想，开玩笑，她真的只是把霄令当做邻家的弟弟在戏耍而已。
“自然是兄长多大，霄令便有多大……不！这都不是关键！”明明看不见，男童却直直走到常笙面前，揪过她的衣领猛地摇了摇，“你说！你拿什么威胁兄长，非要我兄弟二人一起嫁与你！”
“小人冤枉，小人真的没有呀，殿下明鉴呀……”常笙被勒得说不出话来，就着霄令摇晃的小手前后动作着。
“那……那既然没有，你去回绝兄长！就说，就说你不想做白龙王！”
“那是为何呀……”常笙看霄令一脸焦急，明明话中有话，忍不住想套出他的小秘密，故而有此一问。
霄令也是个没有戒心的，脱口理直气壮就说，“自然是我已有中意女子的缘故！我连定情信物都交与她了……便、便不能嫁给你！”
你不想嫁，我也没打算娶啊。
常笙想笑不敢笑，压着嗓子道，“殿下年纪小小，怎么能已有中意女子，是不是也太早了些……”
“说了我不是小孩子！”男童一甩袖子，撅着小嘴儿道，“兄长有多大，霄令便有多大！”
“那还真是伤脑筋啊……”常笙摸了摸下巴，眨巴着眼睛，为难地冲霄令道，“娶不娶霄令殿下虽不是关键，可是小人想做白龙王啊。殿下您请想想，白龙王诶，那是何等的威风？可不是人间的皇帝能够比的，是不是？”
“你！”霄令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咬牙切齿磨着小尖牙，“你竟然有胆子敢说，敢说娶我不是关键？！”
“霄令殿下呀，你先莫气，霄令殿下天人之姿，自然是美得日月也要失色的……”常笙软着调子安抚，看男童面上渐有缓和之色，停顿之后，一个大喘气，“可是和霁光殿下一比，就……”
没说完的半句话，留给这脾气坏的小家伙乱想了。
“无耻！下流！你这个骗子，居然敢肖想霄令兄长！”说着，举着小拳头要去打常笙，常笙干脆笑呵呵地将他拉到怀里，一同摔倒在榻上，双手也不抵抗，只去挠霄令软乎乎的腰间，弄得他又想笑，又要怒，面上表情复杂，有趣至极。
“是啦。姐姐我就是肖想霄令兄长了又是如何？是不是霄令吃醋了，觉得姐姐也该肖想你啊？”说着双臂压住男童后腰，将他整个人按在自己身上，昂头在他眉间轻轻落下一吻，急得霄令又要哭了，常笙却哈哈大笑道，“姐姐我容貌也算得上出众的，霄令现在口口声声说不愿嫁，哪日要是看见了，怕是悔得肠子也要青咯——”
“你、你卑鄙！你下流！哪、哪个悔哪个是小狗！你放开我！你这个女骗子怎么这么无礼！”嘴里骂得气喘吁吁，却也半分动不得，只能拿小脚在常笙腿上踢来踢去，反倒惹得常笙又是一阵笑。
“霄令不愿嫁也没关系，但有一事，姐姐我现在得明明白白告诉你……”说罢故弄玄虚地在男童玉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