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毫米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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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毫米的爱-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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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事,继续开车,第二码头就要到了!”,亚瑟低喘着,高大的身躯蜷起像只濒死的野兽,但声音却异常地冷静。

唐谧已经看到标识着第二码头的蓝色牌子,飞快地转过方向盘,唇上泛起阵阵麻痹和血腥,她知道自己已经咬破了嘴唇。而亚瑟却再度绷直身体,抬起胳膊往后面开枪,枪声越发激烈,更多的鲜血从他的肩膀上流下,染红了大半边的身躯。

玻璃的破裂声从身后传来,对方的子弹击碎了驾驶座的后窗,从前窗穿过,整块挡风玻璃从弹孔处呈放射性地裂开无数白痕,然后一颗椭圆形的物体“咝咝”地鸣叫着落在了驾驶座底下的地毯。

“手榴弹!”,唐谧瞪着那黑色还冒着白烟的物体惊叫道。

“跳车!”,亚瑟的声音随即传来。

唐谧几乎是用肩膀撞开了车门,往外飞跃而去,整个视野都在颠倒,随之肩胛和大腿处传来火燎一样的剧痛,身体在水泥地上翻滚着,耳边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强烈的气浪震得她的心肺几乎要蹦出喉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只有几秒,唐谧眼前的黑暗渐渐褪去,光线刺入了眼内,胸口却不停地腾涌着,想要吐出什么硬物才能畅快。看不清任何东西,一片眩光中听到了几声枪响和重物翻到的声音。忽然,一只胳膊搀起了她,亚瑟焦急的面孔在眼前不断扩大着。“没事?”,他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她想开口,但喉咙里被压得紧紧地,只能恍惚地摇了摇头。“还能走吗?”,他问。她点点头,脚步有点虚浮,冰冷的柏油地面踏上去就像软软的棉花糖。

“那赶紧跑上渔船,那只去加拿大的船已经起锚了!”,亚瑟架起唐谧,几乎是半拉半扯地往码头边缘跑去。

唐谧在仍旧摇晃不定的视野中看到了两辆翻倒的轿车以及亚瑟血流如注的肩背,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跑到码头的边缘,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踏过那狭小而高耸的跳板来到甲板之上,只觉得他身上的血色弥漫了整个眼眶,所见之处皆是一片黯红。待到稍微定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身处船舱之内,坐在身旁的亚瑟正用枪指着一名船员的脑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那船员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地撕开纱布,脚边放着一些止血用的药品。

“让我来!”,唐谧接过船员手中的纱布,眼眶一阵阵地发热。

无色的双氧水滴在他的伤口上,泛起一连串粉红色的泡沫,就像高浓度的强酸腐蚀着往外翻露的肌肉,看到他的肩背骤然一紧时,她的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和着他的鲜血淌过依然硬朗直挺的腰肌。

“别哭,只是小伤,以前比这严重十倍的伤我都挺过来了。”,亚瑟露出安抚的微笑,握住了她隐隐颤抖的手。殊不知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引起了唐谧更多的泪水,她抹去脸上的泪痕,强忍住抽泣,咬着嘴唇将那橙黄色的止血针剂注入了他的静脉中。当她用绷带绕过他的胸前时,他再次握住了她的手掌。

“我们一定可以安全离开的。”,亚瑟抬起脸看着她,脸色苍白得吓人,衬得墨绿的眼瞳越发深不见底,锐利的星芒从里面坚定地透出,就像黎明时冲破黑暗的第一缕光。

“我知道。”,唐谧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身,把脸贴紧在他背上,温暖的触感烫服了刚才的惊恐和忐忑,他宽厚的背脊像座牢固的小山一样,让她疲惫的心脏得到最安稳的休憩。她稍稍收紧了手臂,如同抓紧茫茫暗夜里的唯一光源。

渔船在风浪中艰难穿行,像头笨拙而无助的小兽,舷窗外海和天都是同样颜色,暗沉而阴森地涌动着,没有边际也没有丝毫生气,仿佛一片不可穿越的死域,而船舱内紧紧相偎的两人正用尽全力冲破这片死亡之海,游向他们生命中最后的岛屿。

深夜的白令海越发恐怖,滔天的巨浪一遍遍地扑向渔船,将船头压下,又猛地托起,抛向黝黑的天空。漫天的浪花夹着凛冽的海风疯狂地冲刷着甲板,像瀑布一样,紧绷的木板在强大的冲击力中相互挤压,发出“嘎吱,嘎吱”的尖叫,仿佛随时都会断裂开来,被扯断的绳索四处飞舞,如同无数呼救的手臂。整艘船在风浪中颤抖起伏,不停地被抛起又摔下,痛苦的呜咽来不及发出,就被下一波的袭击给吞没掩盖。

忽然,一声爆炸的巨响划破了夜空,也刺穿了波涛的怒吼,唐谧从床上跃了起来,还未站稳,就被倾斜的船体甩到墙壁上,一股热浪夹着飞散的杂物震碎了舷窗的玻璃,纷纷砸在她的身上。

黑暗中她看到窗外映出熊熊火光和晃动的人影,尖叫声,脚步声和各种物体碰撞跌倒的声音混杂在一块,像无数疯狂的音符,奏出末世的乐章。脚下在不停晃动,没有一寸地方是平稳的,人就像抽奖箱里摇珠,毫无规律地朝各个方向撞去。亚瑟在混乱中抓住墙上的暖气管,用另一只手扯住了唐谧的衣服,才阻止了她继续跌碰的趋势。

“发生什么事?”,唐谧就着他的手臂攀住了暖气管。

“A国的人追来了,他们用穿甲弹击穿了船体!船可能会爆炸,我们到甲板上去!”,亚瑟握紧了唐谧的胳膊,趁着船身往对面倾斜时,顺着地板滑到了舱门前,拉开门扇冲了出去。

甲板上早已乱作一团,船舱中央被穿甲弹炸出个大洞,火焰裹着浓烟冒了出来,船员们开始跳下救生船。惊涛骇浪仍不断地袭来,有人躲避不及,被冲上甲板的海浪卷入水里,有人抱着缆绳喊上帝,还有人被飞舞的杂物砸中,血流满面地爬在地上。唐谧被颠得根本站不住脚,只能死死地拉住船舷,一个浪头盖下来,鼻腔和口中灌满了咸涩的海水,在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一艘白色的游艇正跟在渔船后面,游艇上一个黑衣人扛着支灰黑色的物体对准了船尾,就像死神举起了手中的镰刀。

“在下一个浪来的时候,往船头冲去!”,亚瑟的喊声传来。

此时,船头骤然往下一沉,唐谧被亚瑟拉着身体顺势向前扑去,就着这股巨大的冲力,他们被甩到船身的前三分之一的位置,但船头随即抬起,在波浪的拉扯下跃离了水面。唐谧来不及抓住任何物体,身子已经被抛了出去,突然手臂处传来剧痛,下坠的趋势骤然停止。抬头看去,原来亚瑟已经一手拉住了船头的缆绳,一手紧紧地扯住她的手腕。

“抓紧我!”,亚瑟低头朝她大喊。

唐谧握紧了他的手臂,一股温热腥咸的液体顺着他的手滑到她的掌心,是血!她瞪大眼睛,看到他的肩膀上绽开了大片的血花,濡湿了外套,正一滴滴地跌落在她的脸上。他的伤口裂开了,肯定是刚才拉扯她的时候撕裂了原本就脆弱不堪的肌肉。

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一股更强烈的撞击力从身后传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气浪,整个船尾碎裂开来,刺眼的光和烟雾像要将整个海面吞噬。第二颗穿甲弹已经从后面的游艇上发出,对早就岌岌可危的渔船做出最后的也是致命的一击。整艘船因为尾部大量入水,船头被高高地拉起,往后倾斜着慢慢沉入海里。

猛烈的震动中,唐谧感到亚瑟抓住自己的手指忽然颤抖了几下,她的身体立刻往下滑去,然而在脱离他的掌心之前又被他紧紧拉住了手指。唐谧抬眼,看到亚瑟的脸色惨白得像张纸,冷汗从额头上冒出,不断地顺着眉梢滑落,痛苦的神情弥漫了整张脸庞。

他受伤的肩膀已经承受不了她体重的负荷,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被拖入冰冷的水底,或许会侥幸生还或许会永远在海底沉寂。

唐谧知道以亚瑟这种严重失血的状态在寒冷的海水里支持不了多久,保存最后一分体力是他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她不能成为他的负担,不能像依塞所说的成为害死他的毒药,起码在她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放手,亚瑟!”,唐谧高声喊道,松开了手指

“不!千万别松手!”,亚瑟咬着牙吼了回去,拼命地扯住她的手掌。

他们就这样拉扯着,命运悬在了相互交缠的指间。在浪涛和火光的掩映中,两人的身影像两只受伤的蝶,带着残破的翅膀奋力欲飞,却又不断被凶猛的水火扑打,凄艳中犹带着奋不顾身的决烈。只要他(她)能活下去,是两人共同的声音,通过相连的手指传递到彼此的心尖,化作夜空中最后的吟唱,随着汹涌的波涛起伏跌宕,蔓延了整个暴怒的海面。可是,无情的风浪并不会因此停歇,人类卑微的感情在大自然的威力下依然渺小得可笑。

就在唐谧近乎绝望之际,头顶传来了螺旋桨巨大的噪音,一道绳索忽然跌落在两人的面前。

“亚瑟,唐,抓住绳索!”

抬头,只见一架直升机正在他们上方盘旋,有人从机舱里探身而出,朝着他们大喊,隐约能辨认出是西蒙的身影。

“快抓住绳索!”,亚瑟的手臂忽然用力往上一甩,唐谧借着他的力量拉住了垂下的营救绳,然后奋力往上攀爬。

同时,绳索不断往上升去,但强烈的海风将它吹得摇摇晃晃,唐谧挂在绳上的身体飘摇得就像狂风中的纸鸢。她压制住恐惧,焦急地往下面看去,还好,底下的亚瑟也抓紧了绳索的末端,正抬头朝她微笑。他的笑容明净璀璨,让她想起了Z国酒店露台上的星空,想起了小教堂里灿烂的阳光和地中海小镇下明媚的蓝天。“给我35毫米的爱,我会给你全世界。”,当初的誓言一遍遍地在脑海萦回,仿佛幸福的天堂近在咫尺。

是的,她的幸福就在脚下,只要伸手一拉便可得到,他们会永远地逃离这死亡的海域和黑暗的波涛然后自由翱翔。唐谧强忍住在空中跌宕的恶心和恐惧,朝身下的爱人伸出了一只手臂,颤抖却又无比坚定。

亚瑟朝她伸出了一只手。温暖的十指就要相握,像是黑暗中的两簇萤火,虽然弱小,但相碰的刹那会激碰出令生命也为之黯然的火花。恍惚间,唐谧甚至看到了两人扛着三脚架,拿着相机在世界的每个角落里笑看日出日落的画面——

那么地美好!

“砰”地一声枪响,整个天空仿佛被震碎了,唐谧眼前的美好天堂也被震得四分五裂,化作无数光流朝漆黑的海面坠去,一切绚烂繁华都在眨眼间消散崩离,包括亚瑟那骤然落下的身体。

“亚……”,唐谧惊呼着,可还没等她下一个字喊出,直升机摇晃了几下,然后猛地往上爬升,而她身上的绳索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上方缩去。

唐谧无助地瞪着眼睛,看着亚瑟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渐渐变成一个黑点没入墨色的巨浪中沉沦,毁灭,然后永远地从自己的视网膜上消逝。周围突然变得安静起来,她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感受不到任何东西,整个人像被突然掏空,五脏六腑都没了,只剩一副皮囊在高空中悬挂着,随风飘逝。

最后,她隐隐约约感到有股巨大的力量将自己往上一拉,然后躺在了一片冰冷的金属上。眼睛却依然空洞地睁大着,无数刺眼的白色光点从头顶落下,化作圈圈昏眩的光晕,坠落在睫毛上,眼睛里,一阵阵刻骨的冰冷揉碎了她的每分神经,碾碎了每寸骨骼,最终黑暗抹去了她所有的知觉。

冬季的第一场雪就这样仓惶地飘了下来。

一年后,北欧某港口。

今年的雪下得很大,一片片的雪花不是飘下来的,而是借着凛冽的北风像刀片一样狠狠地刮过来,扑打在渡轮客舱的玻璃上。唐谧往窗外看去,蔚蓝的波罗的海起伏荡漾,在皑皑白雪下越发明亮得像块宝石,船舷映着雪光折出一片耀眼的银白,刺痛了她的眼睛,也刺痛了她的神经。

垂下睫毛,太阳穴一阵阵地抽搐,像被无数针尖扎过。看来自己的偏头痛又严重了,唐谧打开手包,取出药瓶,将几颗白色的药丸塞进嘴里,灌下一大口矿泉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痛楚稍稍减轻。一年前从白令海上回来,她就落下了这个毛病,时不时会发作,尤其是听到或看到与海洋和船只有关的事情。

“凯尔,你看,这海多美!”,坐在前面的女孩开心地喊着,那头漂染过的白金色短发时髦又显眼,像簇顽皮的蒲公英在唐谧的面前不停晃动,生机勃勃地映在她沉寂的眼中。

“亲爱的,如果等你掉下海里的话,就不会觉得它美了。”,女孩旁边的男孩懒洋洋地答道。

“你这个超级大闷蛋!”,女孩愤愤不平地白了自己男友一眼,然后郁闷地取出手机对着外面拍照。

男孩察觉到自己女友的恼意,也意识到自己的回答的确不够浪漫,便搂住女友的肩膀,将嘴唇俯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过了几秒,女孩又开心地笑了起来,白金色的头发越发晃得厉害,而男孩夺过她手里的手机,举起,对准两人的笑脸按下了快门。

“咔嚓”一声,两张灿烂的容颜被定格在小小的液晶屏上,而唐谧的呼吸也被定格在这一瞬间。

刹那,丛林小教堂中炙热的阳光,粼光闪闪的小溪,男人俊美而爽朗的笑容像强光般从她的脑海中劈过,如同无数闪光灯骤然亮起,手中的矿泉水瓶失措地从手中滑落。她和某人也曾经像他们一样无忧无虑地拍下自己最甜蜜的笑容,只不过现在这一切已经成为记忆中的胶卷,浓缩在那35毫米的方寸之间,安然地躺在她的口袋里,陪着她默默地面对未来漫长而艰辛的岁月。

唐谧捂着衣袋中的照片,觉得脑后又开始抽痛起来,此时广播里响起了登陆提示,她拎起脚边的行李袋匆匆地离开了客舱。

踏上码头,地面堆满了积雪,寒风裹着雪花从领口和袖口里钻了进去,吹得人索索地发抖,唐谧急忙捂紧了大衣的领口。手机发出清脆的鸣叫,那是收到短信的提示,她掏出来一看,屏幕显示有两条信息。第一条是彩信,打开,里奇和珍妮还有他们刚出生的小宝宝的照片弹了出来,夫妻两人笑得像朵花,而中间的宝宝正哇哇大哭,下面附上文字:“杰西卡,上帝赐给我的小公主!下个月是杰西卡的洗礼日,我和珍妮决定邀请你做她的教母,请务必前来。”

唐谧不由自主地露出这几个月来第一个笑容,想不到里奇这浪荡得像阵风的家伙竟然有了自己的孩子,当然还有自己的妻子和家庭。她快速地回了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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