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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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歌-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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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才走了盏茶的工夫,刘弗陵敲了敲窗口,命停车。
于安静静等了好久,刘弗陵仍然没有出声,似乎有什么事情难以决断。
于安第一次见皇上如此,猜不出原因,只能试探地问:“皇上,要掉转马车回骊山吗?”
刘弗陵猛地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随手点了一个身形和自己几分象的太监:“你扮作朕的样子回骊山,于安,你陪朕进长安,其余人护着马车回骊山。”
于安大惊,想开口劝诫,被刘弗陵的眼锋一扫,身子一个哆嗦,嘴巴赶忙闭上。犹豫了下,却仍然跪下,哀求刘弗陵即使要去长安,也多带几个人。
刘弗陵一面翻身上马,一面说:“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没有人会想到,朕会如此轻率。刚才的刺客应该不是冲着杀朕而来,现今的局势,你根本不必担心朕的安危,倒是朕该担心你的安危,走吧!”
于安对皇上的话似懂非懂,骑马行了好一会,才猛然惊觉,皇上的反反复复竟然都是因为那个还没有见面的竹公子。皇上担心自己的反常行动会让竹公子陷入险境,所以想回去,可又不能割舍,所以才有了刚才的失常之举。
外面风吹得凶,可七里香的老板常叔睡得十分香甜。
梦到自己怀中抱着一块金砖,四周都是黄灿灿的金子,一品居的老板在给他当伙计,他正疯狂地仰天长笑,却突然被人摇醒。以为是自己的小妾,一边不高兴地嘟囔着,一边伸手去摸,摸到的手,骨节粗大,又冷如冰块,立即一个哆嗦惊醒。
虽然榻前立着的人很可怕,可不知道为什么,常叔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窗前站着的另一人身上。
只是一抹清淡的影子,可即使在暗夜中,也如明珠般让人不能忽视。
常叔本来惊怕得要叫,声音却一下就消在口中。
天下间有一种人,不言不动,已经可以让人敬畏,更可以让人心安。
来者深夜不请自到,情理上讲“非盗即匪”。可因为那个影子,常叔并不担心自己的生命。
榻前的人似乎十分不满常叔对自己的忽视,手轻轻一抖,剑刃搁在了常叔的脖子上。
常叔只觉一股凉意冲头,终于将视线移到了榻前的人身上。
来人斗篷遮着面目,冷冷地盯着他,“既非要钱,也非要命,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常叔眨巴了下眼睛。
来人将剑移开几分,“竹公子是男是女?”
“女子,虽然外面都以为是男子,其实是个小姑娘。”
“真名叫什么?”
“云歌,白云的云,歌声的歌,她如此告诉我的,是不是真名,小的也不清楚。”常叔似看到那个窗前的颀长影子摇晃了一下。
拿剑逼着他的人没有再问话,屋子内一片死寂。
好久后。
一把清冷的声音响起:“她……她……可好?”声音中压抑了太多东西,简单的两个字“可好”,沉重得一如人生,如度过了千百个岁月:漫长、艰辛、痛苦、渴盼、欣喜……
早就习惯看人眼色行事的常叔这次却分辨不出这个人的感情,该往好里答还是往坏里答才能更取悦来人?
正踌躇间,榻前的人阴恻恻地说:“实话实说。”
“云歌她很好。两位大爷若要找云歌,出门后往左拐,一直走,有两家紧挨着的院子,大一点的是刘病已家,小的就是云歌家了。”
刘弗陵默默转身出了门。
于安拿剑敲了敲常叔的头,“好好睡觉,只是做了一场梦。”常叔拼命点头。
于安撤剑的刹那,人已经飘到门外,身法迅疾如鬼魅。
常叔不能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哆嗦着缩回被子,闭着眼睛喃喃说:“噩梦,噩梦,都是噩梦。”
来时一路都是疾驰,此时人如愿寻到,刘弗陵反倒一步步慢走着。
在皇上貌似的淡然下,透着似悲似喜。
于安本来想提醒皇上,天已快亮,他们应该抓紧时间,可感觉到皇上的异样,他选择了沉默地陪着皇上,也一步步慢走着。
“于安,老天究竟在想什么?我竟然已经吃过她做的菜,你当时还建议我召她进宫,可我……”可我就是因为心生了知音之感,因为敬重做菜的人,所以反倒只想让她自由自在。还有甘泉宫,居然是我下令将她赶出了甘泉宫,难怪于安后来怎么查探,都查不出是谁在唱歌。
刘弗陵的语声断在口中。
于安没有想到多年后,会冷不丁再次听到皇上的“我”字,心中只觉得酸涩,对皇上的问题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当皇上还不是皇上时,私下里都是“我、我”的,一旦想搞什么鬼把戏,就一脸哀求地叫他“于哥哥”,耍着无赖地逼他一块去捣蛋。吓得他拼命磕头求“殿下,不要叫了,被人听到了,十个奴才也不够杀。”为了让殿下不叫“哥哥”,就只能一切都答应他。后来就……就变成“朕”了。
一个字就让母子死别,天地顿换。
一切的温暖都消失,只余下了一把冰冷的龙椅。
虽然华贵,却一点不舒服,而且摇摇欲坠,随时会摔死人。
“她在长安已经一年多了。在公主府中,我们只是一墙之隔,甘泉宫中,我们也不过几步之遥。在这个不大却也不小的长安城里,我们究竟错过了多少次?” 刘弗陵暗哑的语声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深深的无奈。
于安不能回答。
此时已经明白云歌就是皇上从十二岁起就在等的人。已经知道云歌在皇上心中占据的位置。
这么多年,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下来,他将一切都看在眼内,没有人比他更明白皇上的等待,也没有人比他更明白皇上的坚持。
白日里,不管在上官桀、霍光处受了多大委屈,只要站在神明台上,眺望着星空时,一切都会平复。
因为降低赋税、减轻刑罚触动了豪族高门的利益,改革的推行步履维艰,可不管遇见多大的阻力,只要赏完星星,就又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因为上官桀、霍光的安排,皇上十三岁时,被逼立了不到六岁的上官小妹为皇后。
可大汉朝的天子,因为一句诺言,居然到现在还未和皇后同房,也未曾有过任何女人。二十一岁的年纪,不要说妻妾成群,就是孩子都应该不小了。
若是平常百姓家,孩子已经可以放牛、割猪草;若是豪门大家,孩子已经可以射箭、骑马,甚至可以和兄弟斗心机了。
因为关系到社稷存亡,天家历来最重子裔,先皇十二岁就有了第一个女人,其他皇子到了十四五岁,即使没有娶正室,也都会有侍妾,甚至庶出的儿女。
可皇上到如今竟然连侍寝的女人都没有过。
皇上无法对抗所有人,无法对抗命运,可他用自己的方式坚守着自己的诺言。
于安挤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老天这不是让皇上找到了吗?好事多磨,只要找到就好,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刘弗陵的唇边慢慢露出一丝笑,虽还透着苦涩,却是真正的欣喜,“你说得对,我找到她了。”说到后一句,刘弗陵的脚步顿然加快。
于安也不禁觉得步子轻快起来。到了常叔指点的房子前,于安刚想上前拍门。
刘弗陵拦住了他,“我自己去敲门。”却在门前站了好一会,都没有动。
于安轻声笑说:“皇上若情怯了,奴才来。”
刘弗陵自嘲一笑,这才开始敲门。
因为心中有事,许平君一个晚上只打了几个盹。
身旁的刘病已似乎也有很多心事,一直不停地翻身。
虽然很轻,可因为许平君只是装睡,他每一次的辗转,许平君都知道。直到后半夜,刘病已才入睡。
许平君却再躺不下去,索性悄悄披衣起来,开始干活。
正在给鸡剁吃的,忽听到隔壁的敲门声。
她忙放下刀,走到院子门口细听。
敲门声并不大,似怕惊吓了屋内的人,只是让人刚能听见的声音,却一直固执地响着,时间久到即使傻子也知道屋内不可能有人,可敲门声还一直响着,似乎没有人应门,这个声音会永远响下去。
许平君瞅了眼屋内,只能拉开了门,轻轻地把院门掩好后,压着声音问:“你们找谁?”
刘弗陵的拳顿在门板前,于安上前作了个揖,“夫人,我们找云歌姑娘。”
云歌在长安城内认识的人,许平君也都认识,此时却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你们认识云歌?”
于安陪着笑说:“我家公子认识云歌,请问云歌姑娘去哪里了?”
许平君只看到刘弗陵的一个侧影,可只一个侧影也是气宇不凡,让许平君凛然生敬,遂决定实话实说:“云歌已经离开长安了。”
刘弗陵猛然转身,盯向许平君:“你说什么?”
许平君只觉对方目光如电,不怒自威,心中一惊,趄趄趔趔倒退几步,人靠在了门板上,“云歌昨日夜里离开的长安,她说想家了,所以就……”
许平君张着嘴,说不出来话。
刚才被此人的气宇震慑,没敢细看。此时才发觉他的眼神虽和病已截然不同,可那双眼睛却……有六七分象。
于安等着许平君的“所以”,可许平君只是瞪着皇上看,他忙走了几步,挡住许平君的视线,“云姑娘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许平君回过神来,摇摇头。
于安不甘心地又问:“夫人可知道云姑娘的家在何处?”
许平君又摇摇头,“她家的人似乎都爱游历,各处都有屋产,我只知道这次她去的是西域。”
刘弗陵一个转身就跳上马,如同飞箭一般射了出去。
于安也立即上马,紧追而去。许平君愣愣看着刘弗陵消失的方向。
回屋时,刘病已正准备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问:“这么早就有人来?”
平君低着头,忙着手中的活,“王家嫂子来借火绒。”
从天色朦胧,一直追到天色透亮,只闻马蹄迅疾的声音。
风渐渐停了,阳光分外的好,可于安却觉得比昨日夜里还冷。
如果是昨日就走的,现在哪里追得上?
皇上又如何不明白?
两边的树影飞一般地掠过。一路疾驰,已经过了骊山。
日头开始西移,可刘弗陵依旧一个劲地打马。
一个老头背着柴,晃晃悠悠地从山上下来。
因为耳朵不灵光,没有听见马蹄声,自顾埋着头就走到了路中间。
等刘弗陵一个转弯间,猛然发现他,已经凶险万分。老头吓得呆愣在当地。
幸亏刘弗陵座下是汗血宝马,最后一刹那,硬是在刘弗陵的勒令下,生生提起前蹄,于安旋身将老头拽了开去。
老头子毫发未损,只背上的柴散了一地。老头子腿软了一阵子,忙着去收拾地上的柴火。
刘弗陵跳下马帮老头整理柴火,但从没有干过,根本不能明白如何用一根麻绳,就能让大小不一、弯曲不同的柴紧紧地收拢在一起。
老头子气鼓鼓地瞪了眼刘弗陵:“看你这样子就是不会干活的人,别再给我添乱了。”
刘弗陵尴尬地停下了手脚,看向于安,于安立即半躬着身子小声地说:“自小师傅没教过这个,我也不会。”
两个人只能站在一旁,看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干活,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掉得远的柴火拣过来,递给老头。为了少点尴尬,于安没话找话地问老头:“老人家,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要一个人出来拣柴?儿女不孝顺吗?”
老头哼了一声:“饱汉子不知饿汉饥!你养着我吗?朝廷的赋税不用交吗?儿子一天到晚也没闲着,做父母的当然能帮一把是一把。真到了做不动的那一天,就盼着阎王爷早收人,别拖累了他们。”
于安在宫中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就是霍光见了他,也十分客气,今日却被一个村夫老头一通抢白,讪讪得再不敢说话。
老头子收拾好干柴要走,于安掏了些钱出来奉上,算作惊吓一场的赔罪。老头子却没有全要,只拣了几枚零钱,还十分不好意思, “给孙子买点零嘴。”佝偻着腰离去,“看你们不是坏人,下次骑马看着点路。”
于安见惯了贪得无厌的人,而且多是腰缠万贯、依然变着法子敛财的人,或者身居高位,却还想要更多权势的人,今日一个贫穷的老头却只取点滴就缩手而回,于安不禁呆呆地看着老头的背影。
一会后,于安才回过神来,“皇上,还要继续追吗?”
刘弗陵望着老头消失的方向,沉默地摇了下头,翻身上马,向骊山方向行去。
云歌,不管我有多想,我终是不能任性地随你而去。我有我的子民,我有我的责任。
于安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不禁长吁了口气,“皇上放心,奴才会命人去追查。云歌姑娘再快,也快不过朝廷的关卡。”
孟珏强压下心中的纷杂烦躁,一大早就去求见刘弗陵。想商议完正事后尽快去找云歌。
虽然不知道云歌如何知道了他和霍成君的事情,可看她的样子,肯定是知道了,因为只有此事才能让她如此决绝。
从清早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下午。
左等不见,右等不见,孟珏心中不禁十分不悦。
可对方是大汉朝的皇帝,而他现在要借助对方,不能不等。
直到晚膳时分,刘弗陵才出现。面容透着疲惫,眉间锁着落寞,整个人难言的憔悴。
一进来,未等孟珏跪拜,就对孟珏说:“朕有些重要的事情耽搁了。”
话虽然说得清淡,可语气间是勿庸置疑的真诚。孟珏心中的不悦散去几分。
一面行礼,一面微笑着说:“草民刚到时,已经有人告知草民,早则上午,晚则晚上,皇上才能接见草民,所以不算多等。”
刘弗陵淡淡点了点头,命孟珏坐,开门见山地问:“有什么是霍光不能给你的?你要朕给你什么?”
孟珏微怔了下,笑道:“草民想要皇上保全草民性命。”
“霍光会给你什么罪名?”
孟珏说:“谋反。霍大人手中有草民和燕王、上官桀往来的证据。”
刘弗陵盯了会孟珏,淡淡问:“霍成君有什么不好?听闻她容貌出众。霍光对她十分偏爱,想来性格也有独到之处。”
孟珏一笑,“草民不但不是一个清高的人,而且是一个很追求权势的人,可即使是权势,我也不习惯接受别人强加给我的事情,我若想要会自己去拿。”
刘弗陵听到“强加”二字,心中触动,“你既然来见朕,肯定已经想好对策。”
“是,如果霍大人举荐草民为官,草民想求皇上封草民为谏议大夫。”
刘弗陵垂目想了一瞬,站起了身,“朕答应你。你以后有事,如果不方便来见朕,可以找于安。”
孟珏起身恭送刘弗陵:“谢皇上信任。”
于安随在刘弗陵身后,行了一段路,实在没有忍住,问道:“皇上,奴才愚钝。霍光性格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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