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医生？”梁辰陪着秦棉去办了住院手续回来看到这一幕，有些迷茫的问道。
王前转过身去，讪讪地笑，“我来看看孩子醒了没有。”王前双手有些紧张的交握挼搓起来，“上次急诊的事，我……”
“急诊的什么事？”梁辰认真地转头去看秦棉，“小棉，什么急诊？”
“很久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王医生，我们都不记得的事，我看你也就把它忘了吧。”梁辰说着就打开门，侧身让秦棉先进去，“不过我想这次的事，我们会一直记得的。”
“是。你说的是。”王前一味笑着点头，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骆晓正帮孩子掖着被子，这动作她一分钟前刚重复过。陆哲陶则拿着病历认真地看着，不时抬头看一眼还睡着的孩子。
秦棉拿了椅子坐到骆晓身边，“骆晓，这不关你的事。你别太自责。”
“我没想到她会对一个孩子下手。”
“我们都没想到。”
骆晓放平自己的双手在白色的被单上，刚想开口说话，就有细碎的声音从孩子口中发出。她马上站起身附过身去看。
“阳阳，阳阳。”孩子在骆晓的注视下睁开眼睛，忽的还眨了两下眼睛。“阿棉，阳阳醒了。”抬头就笑着向大家报告这个好消息，边还让出地方，示意秦棉过来。
“阳阳，还有哪里觉得难受吗？”秦棉近身俯下去想摸孩子的额头。孩子一个偏头就让她的手尴尬地悬空在那里。
哐当哐当的声响很大，病床旁摆着的两把椅子双双偏离原本的位置，床头柜上骆晓倒的水杯里的水洒了一地的湿滑，骆晓只来得及上前一步，就亲眼看着秦棉整个身体往后侧倒，一头撞在了陆哲陶坐着的真皮长沙发的靠背上又跌到地上。梁辰一只手伸出在空中，握住，什么都抓不住。他们中间隔着一张病床的距离。
陆哲陶慌忙放下病历，就近扶起几乎倒在他脚边的秦棉。
“秦阳！”梁辰收回手，转身严厉地呵斥还举着那只血液倒流的手的女儿，一脸震怒，“她是你妈妈。”
方才，这才六岁的孩子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骆晓捂住嘴巴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说出那样的话。
椅子还在原处的方才。秦棉收回手，又笑着想要帮孩子理理被子，孩子一个偏头，又转回来。冷着整张小脸，一言不发地瞪着秦棉，“阳阳，妈妈……”，秦棉试着想要说些什么。孩子一把就伸出放在被窝中挂着吊水的手，侧起身来狠狠地推开俯下身的秦棉。
“你这个坏女人。”
孩子的力气不大，更何况还虚着，可秦棉就是忘记了要稳住身体，要去扶椅子，要偏头不要撞到东西。她的脑海中只不断重复着那句话。你这个坏女人。你这个坏女人。你这个坏女人。有温热的鲜血流淌到嘴边，嘴里弥漫开一股血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
她受伤了。
真疼。
陆哲陶拉着秦棉的手臂马上就走出病房，去就近的护士站拿了纱布，酒精处理起伤口。沾着双氧水的棉签触到额头上淌着血的伤口时，陆哲陶轻声地说，“会有点疼。你忍一下。”在护士的面面相觑下，陆哲陶熟练的剪下胶布，贴在隐约透了些血色的纱布上。“好了。晚上我再给你换次药。”
陆哲陶腿长，走的快些，他开了房门侧身示意秦棉先进去，身后却只剩下冰凉的空气。没有一点秦棉的气息。他又马上按原路走一遍，在护士站不大的地方来来回回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那个大的一个人。
“她人呢？”梁辰看着陆哲陶开门，又神色紧张地走开，便随着一路跟过来。
“刚还在我后面，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呢。”陆哲陶慌张又带着不安的回答。“应该就在这附近，我们分头去找找。她现在心里肯定特别难受。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太阳怎么会说这种话呢。”
发生了什么事。梁辰知道，骆晓刚才在病房简单的解释了下。
快步越过一个护士，梁辰紧张地张望着所有可以藏进一个她的地方。
“那个……”，护士犹豫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梁辰转过身去，“请问，你是在找你妻子吗？”
“对，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我刚才看到她在新生婴儿房那里。”一个转身，她又看见了不久前还侯在抢救室门口的那个妈妈，却是额头带着伤，很难过的站在新生婴儿房的外面，静静地看着里面暂时不能去到妈妈身边的婴儿。
“谢谢你。”不客气还酝酿在心中，帅气男人的背影就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六年，我从来不曾后悔过当年自私的生下孩子。”梁辰无声的陪秦棉站在一室的婴儿前面，很久，秦棉才哑着声音开始说话，“她从这么小的孩子慢慢一天天长到今天这么大，能走路，能说话，能唱歌，还能弹钢琴。我舍不得让她难过，舍不得让她失望，舍不得让她受伤。可今天，我才知道，我竟是这些原罪的始作俑者。”
“最初的5年，我给不了她一个应有的父亲，她只是窝在我的怀里说我有妈妈就够了。我给不了她好看的衣服，好吃的零食，她也不会绝不会撒娇哭闹一丝半点。最难过的时候，我抱她在怀中一遍遍告诉自己会过去的，会好起来的。最开心的时候，她搂住我的腰，我怕痒的躲开，她就笑着明目张胆地挠我的痒。”
“你知道真相后，我甚至想过要带她离开N市。我不想把我这仅剩唯一和你有关联，却只属于我的宝贝和你一起分享。我怕她给我的爱会少甚至那么一点点。”
“可她笑得多开心呐。大声的在幼儿园小朋友面前说这是我的爸爸，他叫梁辰，他从美国回来了。我又怎么舍得再次自私的剥夺这些快乐呢。”
“苗婧他们都说你是为了孩子才和我结婚。那时，我就在想，过了这么5年，我又是为了什么答应和你在一起。”
“我不安，我惶恐，我害怕。我甚至不能像先前那样坦然的面对我的孩子。所以我把孩子周末的时间都让给你爸爸。”
“初升的太阳照耀到她还啼哭着的娇小身躯上时，我叫她太阳。她是我此生的太阳。可……可……”
“可，我却从来都不敢告诉她，她叫妈妈的这个人是这么坏的一个女人。”
……
“梁辰，我好累。我爱了自己想象中的梁辰5年，好不容易将对你所有的痴心妄想都放到孩子的身上。你又让我麻木的心动摇不已。骆晓总说我是30岁女人的身体，20岁女孩的情商。孩子，婚姻，爱情。10年的时间，我并没有长进很多，我只想让自己安全，开心，坦然，没有遗憾地走下去。默默的喜欢你是如此，生下孩子是如此，和你结婚是如此。现在。”
“想要，离开你也是如此”
“你让我走好不好。”
“我把孩子给你，她不要我了。”
“我想离你们远远的。”
“好吗？”
“我受不了了。我的太阳她叫我坏女人。我唯一的女儿叫我坏女人。我受不了了，梁辰。”
女人梗咽的哭泣声伴着里面婴儿三两的响亮哭声若隐若现。
离开2
好吗？好吗？梁辰过了很久还能记得那天，她转头过来认真看着自己说这句话时嘴巴一张一合的动作。
于泉泉敲门进来送文件。梁辰拿过看一眼很快地签字然后再递出去。于泉泉接了文件有些犹豫地立在那里，不知道要不要开口问那件事。
“还有事？”
“梁总，王小姐今天打了很多电话过来说想见你一面。”于泉泉不敢说其实她今天早上开始就坐在休息区，已经一天了，始终没有离开过。
“不见。”
“她说她明天就回美国了。想最后再见你一面，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于泉泉又试着用缓慢的语气说道。王敏低垂着头用悲伤的语气对她说这些时，于泉泉就再也不忍心对她说那些梁辰先前交代拒绝的话了。
“于泉泉！”果然，只要是涉及到王敏，梁辰就会炸。于泉泉颓败的慢慢退出办公室不再说话。
门就要阖上的时候，梁辰依旧带着些薄怒的声音传了出来，“让她进来吧。”
于泉泉已经顾不得梁辰是怎么知道王敏就在外面的，很快的抱着文件去休息室。那里却已经空无一人。桌子上放着一本杂志。杯子里的水剩下了最后的一口。于泉泉走进些才发现杂志是一年前的《i周刊》，梁辰唯一一次接受专访的那期。封面上的梁总淡淡微笑，穿一身最常见的挺括西服，右手举起在胸前，无名指上的戒指几乎都像是蒂凡尼的插播广告。那时他和秦姐才结婚。现在却……
于泉泉收起那本杂志，将杯子连同凉水扔进垃圾桶。
人走茶凉。
戴着大宽边墨镜的漂亮女人一个人坐在国际航班的等候区。有调皮的白人孩子来来回回的跑动，间或撞到她伸出的高跟鞋。因为跑得快了些，小一些的小男孩一下子就跌倒在那人面前，女人只是底下头认真地看着已然开始哭泣的孩子，看到他因为大声哭泣而慢慢泛红的脸颊以及在地上无次序乱抓的小小手指。
孩子的妈妈走过来，用陌生的语言和孩子说话，孩子便自己麻利的爬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就又跑开了去。
孩子，他们在美国的时候是有过一个孩子的。那时梁辰还在读书，他从学校回来知道后高兴坏了。抱着她在公寓里来来回回跑了个遍。可她婉转地说出不想要的时候他也只是叹一口气然后点头同意。如果，那时生下孩子，那现在的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至少，她不会这样狼狈地被驱逐“出境”。
小时候，家长老师总是耳提面令：知错能改还是好孩子。此刻，她被半逼半就地踏上回国，回美国的道路，却只希望知错能改可以挽回昔日盲目丢弃的爱人。可她又清醒地明白，长大后的世界这么复杂，她也早已不是那个人人称赞的好孩子了。她粉色好看的手指一点点掐住那个无辜孩子的美丽脖子时她就再也不是了。
她等着梁辰来找她，哪怕是最最狠毒咒怨的话语，可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第六天来的却是挂着军牌的黑色奥迪车。穿军装的人客气地说梁辰的父亲请她去说说话。黄律师在一旁出手阻拦，说她现在是美国人之类的那一套对付警察的说辞。那人愣了一下，便清冷地说只是说话，中国是法治社会。黄律师还想说些什么。王敏伸出手阻止。
“军区的梁司令还能把我怎么样！”黄律师便呆愣地看着王敏坐进车里。
还是这套老房子。5年多前，也是在这里，她第一次见到梁辰的父亲。
书房的门关上，老人摘下眼镜抬头看过来。
“小敏。你的签证要到期了吧。”
“梁……”，王敏已经做好被责备甚至谩骂的准备，老爷子上来却是这样轻描淡写却又意味深长的一句话。王敏顿时哽住，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嫁给迈克之后就改了国籍，这次回来她申请的是半年的探亲签证，这才过了一个多月。
“听你爸爸说退休后，想要举家搬到美国去。”老爷子伸手将桌子上的相框歪一点角度，“我想既然你爸爸妈妈这么想你，提前退休去美国也应该挺好的。”
“伯父。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相框中放着那个女孩的照片，蹲在花房中很认真地扒拉着花花草草，抬头微笑的时候被人摄了这张照。王敏有些吃力地望着那张笑颜灿烂的脸，又将目光移向白皙空荡的脖子。“我马上回美国，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爸爸妈妈……”。
“他们已经同意提前退休搬到美国去了。”梁宋平加重语气说道。权利是把双刃剑，梁宋平一向用的谨慎，不过是要保障局局长亲自让手底下一个科室主任提前退休，却甚至惊动了分管保障局的副市长亲自打了电话过来。可即使这样，他还是那样落人话柄的做了。在这一点上，梁辰像极了他。
可他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孙女了，他总不能忙了这一辈子，最后连蔓菁送给自己最后的礼物都保护不周全吧。
老爷子摆摆手，语气有些软下来，“小敏，人都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我……”，王敏知道这已经是老爷子很善意的提醒了，他这个位置若真想报复，也不会就只是这样罢了，“我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老爷子点点头。
飞机场一遍遍广播登机通告，好看的女人坐在原地很久。直到广播说还剩下最后15分钟，她才终于认命般地站起来。提起手边的名牌包包大步流星地走进登机口。
她是成人，她不能再后悔了。
她看到来美国安慰自己离婚的好友随意带的杂志封面时，她以为只要自己试着挽回，梁辰始终会原谅自己一次的走失，毕竟他们在一起10年了。可是她没有想到，10年不止她有。秦棉用同样的10年更加坚固的将梁辰绑在了她的身边。她不信那段婚姻除了孩子之外其他任何的情感。即使那天在城市名人的同学聚会时梁辰说了那样的话。她还是不信。
可不管如何。她是再也回不来了。回不来这个出生的国家，回不来梁辰的身边。
那就往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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