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敲响房门,半晌才听见仁欣起身开门。见是霜儿前来,仁欣掩不住有些激动。
“大人一切安好?”霜儿率先打破沉静。
“嗯!”虽然仁欣嘴上说好,可眼角还是掩不住流露出的疲惫。仁欣走进里屋,霜儿亦尾随而去,可当她看见床榻之上的女子时,心中那股久违的罪恶感奋勇而起,直直的抵着思绪,突然,她再也忍耐不住,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房门,在门前的花池里作呕起来。
仁欣跟了出来,看着霜儿难受的样子,他忍不住轻轻拍起了她的后背。霜儿终是没有忍住,一阵声泪俱下,哽咽不止:“她是那么信任我,我却害了她。原以为那样做是为了整个东宫,可是淑妃死了我才知道,其实只是为了我的私心。我以扶持太子为借口只是为了我的私心!”
仁欣知道霜儿心中背负了怎样的痛苦,他无法替她分担什么,只是幽幽的说道:“事情的始末师母都已经告诉我了,可你知道这件事情关系着多少人的性命吗?因为你的自责,那些蛇蝎心肠的人会更加肆无忌惮。雨兰的事情只是个意外,并不是你存心的,如果你要为雨兰愧疚不已,那淑妃娘娘这些年吃得苦又该去怨谁?”听着仁欣劝慰的话,霜儿心里方才舒服一些。
“进去吧!她在等着你,看你出来这么久她该担心了!”
霜儿稳住心神,等到不是那么激动以后,才又走进了房间。自始至终,都是仁欣在张罗着一切,霜儿在旁边看着,想要帮忙都不知道要从哪里下手。仁欣也是个颇为细心的男人,照顾雨兰无微不至,他缓缓地将雨兰从床上扶起,雨兰伤的不轻,虽然已经四天,可脸上依然毫无血色,一片惨白。值得庆幸的是,慎刑司的人对她用刑时并未伤及面部,如花般的容颜除了略显虚弱以外并没有任何瑕疵。这也让霜儿着实松了一口气。
雨兰看着静默的霜儿,一时思绪纷飞,这几天她经历了很多,也想了很多。她自打入宫便分配在了交泰殿,因为年纪小,所以一直做得事情便是每天往清凉阁送饭。渐渐长大后,看多了宫中的尔虞我诈,她才察觉到自己原来每天都踩在刀尖上。她明白,想要活下去,必须隐藏自己,于是人前,她学会装作总是若无其事,待人谦卑,友好。直到被皇后关入慎刑司,她才明白,自己再如何隐藏自己,却还是卷入了宫中的争斗,昔日的主子丝毫不念往日主仆之情,就这样把她仅有的最后一点忠心蚕食掉了。本来她抱着必死之心以求维护东宫殿仅有数面之缘的掌事姑姑,可她没想到上天留了她一条命,只为让她遇见命中的良人。
想至此,雨兰仰首微笑着看了一眼仁欣,正看见仁欣朝她投来的目光。得到了几丝勇气,雨兰对霜儿说道:“姑姑,谢谢你救我。你对我的恩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说罢,雨兰竟要起身下跪。霜儿一时惊慌失措,搀着雨兰不让她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只是为了让我更愧疚吗?”
雨兰连忙摇头,她说道:“我一直知道在交泰殿的差事很危险。小时候,家里没有办法,才把我送进宫。后来家境渐渐好转,家人有意让我出宫,我却知道我没有机会了,如果我出宫,皇后为了永远的堵住我的嘴也不会让我存活下去。万幸,这件事情虽然让我遭了不少罪,可若不是姑姑写信让大人连夜救我,我断不会有今天可以在宫外和家人团聚,也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谈及仁欣,雨兰眼中满含深情。霜儿也没有想到,误打误撞,竟然成全了雨兰的一片深情。看着颇为亲近的二人,霜儿最终笑了。
经历了这番折腾,雨兰才知道事情始末。虽然为皇后的狠辣痛心,却也为淑妃的死扼腕。明白霜儿真心的雨兰,视她为知己,二人相谈甚欢。
又呆了许久,霜儿知道雨兰的身体正是需要多休息的时候,便告别了两人,起身准备离开。
出得院门,想着来时坎坷漆黑的小路,一时颇有些心悸。正自想着,仁欣从屋里出来,想着送霜儿出门。霜儿看了一眼屋内,知道这定是雨兰的意思,欣然接受。
“来时衙役告诉我,说你好几天没有回家了”!仁欣一声无奈的笑,说道:“家?你是说城郊的那个院子?”
听闻此言,霜儿自知失言,相欢夫妇和仁欣原是没有相认的;她圆说道:“太傅夫妇两人孤苦无依,太子又在深宫不得轻易见面,只能多靠你照顾他们了!”
仁欣不再回答,两人沉默之中略显尴尬,霜儿害怕这样的气氛,良久她把话题转移到了雨兰身上:“我看你和雨兰倒可以成一段佳话。这件事,虽说她不追究,可说到底,是我的错。你如果对她也有意,可千万莫要辜负了她。”
仁欣会心一笑:“这是自然。那天接到你的信,我就急忙去了刑部,说真的,一看见她我便知道是你信上说的那人。能与你相知的,心境必定也不一般。侍卫毫无人性的用盐水浸过的皮鞭抽她,虽浑身是血却从不求饶,那一幕真的震撼了我。一个弱女子能有那么大的意志,必不是一般人。那天清晨,她让我给你送消息,说她平安无事,让你千万别心慌,我又何尝不知道,她只是为了让你稳住阵脚,别先慌了神。”
听见仁欣如此说,霜儿才放下心来。由此想到别处,霜儿忍不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仁欣感到好奇,忙追问为什么,霜儿把自己想到的说了出来:“刚才来时,衙役们以为我和你有什么,若他们往后见到雨兰,不知道那表情会是怎样?”仁欣却没有笑出来,让霜儿颇为尴尬。
“他们说话一向是没有分寸,你多多包涵!”
“你很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吗?”
仁欣沉默良久,他并不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把心里想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他们如果是看别人和我怎样我一定不会在乎,可你不同。”
霜儿突然有了兴趣,继续问道:“有什么不同吗?我都不知道。”
“因为你是太子的女人。”
就那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霜儿听来却是五雷轰顶。她不知道,自己在别人面前竟然这样明了,心事也好,真情也罢。在别人面前一览无余。
后来的路上,霜儿再也不敢开口,她不知道自己的话又会引来怎样的尴尬。只是暗暗抱怨这条路怎么会这样长。等到快到门口,仁欣才停住了脚步,霜儿行礼告辞,只是恨不得一下子离开他的视线。
、一曲青歌入红尘(2)
最近几天,缠绕在霜儿心中的阴霾逐渐散去,她终于可以不再抱着愧疚过日子,也让人感叹世事无常,好人终归会有好报的,无论来得多晚。
此时的圣门大街才是一夜之中最繁华的时候,嘈杂的吵闹声吵得霜儿心神不宁,她的脑袋又出现了那种间接的疼痛,踉踉跄跄地回到客栈,心里才稍稍安下些。霜儿迅速上了二楼,一下子拥开门整个人跌了进去。
霜儿坐在桌前,喝了一口水。她看着桌上的蜡烛一点点的化掉,泪水竟也一下子止不住落了下来。她缓缓趴到了桌上,任泪水洗礼着自己。
次日醒来,霜儿只觉得两眼发酸,浑身一点点力气也没有,可她还是强撑着起身。霜儿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自从在云南帮助太子渡血,她的元气就一直没有恢复。当时各种事情纠缠在一起,她的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就急着回京。很多人看霜儿都没有什么变化,可霜儿知道,她的心力正在一点点的耗尽,如今的霜儿瘦的已经像一棵稻草一样。平时穿着宫装显不出来,可是每当穿着单衣,她的衣服就会显得格外的肥大。
霜儿一声叹息,没有了锦石的庇佑,她的身体正在一点点耗尽她的心力,她清楚的感觉到,如果熬不过这个冬天,她的生命将走向尽头……
老人们说:人的一天只养三滴血,在云南那次,霜儿的血液几乎已经枯竭,如果不是锦石的灵气还没有完全消散,在云南,她的命就已经保不住了。
景辉的话言犹在耳,她相信自己已经真正地放下了一切,这样,她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了意义。无论是算枚还是欧阳鸿,在经历了安成之乱后他们都成了惊弓之鸟。在珍娘送来的几次消息中霜儿得知,这些年算枚和欧阳鸿已经不再如前几年那样嚣张跋扈。安成虽不如玉府在时那样繁华,可是只要一切按部就班的朝前走就足够了。
其实想想,放下也没有什么不好,安成在经历了那么多以后宣仪终于又恢复了元气,如果再有什么事情,一石激起千层浪,那就得不偿失了。不过,霜儿的手中仍会紧紧的抓住那些证据,放下并不意味着放弃,如果算枚再有什么威胁百姓利益的举动,霜儿一定不再手软……
今天,她必须要回到宫里,东宫的事情还有许多需要她亲自处理,还有那场即将举行的婚礼。霜儿向内府销完假回到东宫,已经是辰时,太子早去上朝还没有回来。霜儿回房里上了三炷香,跪在玉府亡灵前,她吐出了真心话:“爹娘再上,不孝女霜儿在此请罪。宫中五年,女儿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光,我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出这道宫墙,在我未知的路上,女儿只是想安静的过日子。走到今天这步,我实属不愿,只是英姑姑已走,女儿心中已不知还能相信谁,望父母在天之灵安息,等到太子登宝,女儿绝不苟活。”
重新站到东宫的院落里,看着四周忙碌的侍女来回地奔波,霜儿一阵眩晕,回过头又是那一片熬心的花圃,仰头看去屋檐上挂着龙凤双飞的大红灯笼还有挂满东宫的五彩布绸。一切的一切,霜儿只觉得种种景象压着自己,让自己喘不过去。
霜儿深吸几口气,等到连呼吸都感到困难的时候,霜儿一下子倒在了院子里的大理石地板上。
太子上完朝,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东宫,前天晚上,他在霜儿雪白的藕臂上发现了一个熟悉的标记,那是一个朱红色的梅花痣,尽管历尽数十年,他仍记得那颗梅花痣。
玉府全家进宫省亲那年,他自玉妃身边见过一次梅倩,太子只比梅倩大两岁,二人很快成了朋友。他清楚的记得他和梅倩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在琦香阁大片的荷塘面前,他问她叫什么,她说她叫梅倩。他说为什么要叫那么一个名字,梅倩一阵沉思后,把衣袖挽了起来,她细细的胳膊上俨然是一颗梅花痣。她说她的名字和那颗梅花痣是一个老道士送的,他只是不信,二人却因为那次谈话成了朋友。
而昨晚,同样的右臂,同样的部位,同样的颜色,同样的梅花痣。使他不知该不该相信眼前的一切。第二天清晨醒来时,霜儿没有来当差,柱子说她出宫了,并请了一晚的假。在等待霜儿归来的日子里,太子坐立不安。
今晨醒后,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她回来了吗?可是柱子却说,宵禁还未解除,只怕要等到天亮后才会回来。冬天夜长,卯时过半后天才渐渐亮起来,太子匆匆结束了早朝,就急着赶回东宫。
太子一下子拥开了前殿的门,寻遍整个大殿都没有发现霜儿的踪影。以往,霜儿总是会在这里等着自己下朝回来,可是今天……他叫过柱子忙去寻找。
抓过一个侍女,柱子向她询问起了霜儿的消息,柱子这才知道,霜儿一大早晕倒在东宫前院的事情。
太子知道后,马上找人去宣太医。同时,他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兰苑。太子一下子推开了霜儿的房门,只见内屋里的床上,霜儿一个人安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嘴唇已经没有了血色,太子走至床前,双手握住霜儿冰凉的手,一股钻心的凉袭了太子。
御医很快就来了,太子听到声音迅速把霜儿的手重新放回锦被里,他一个人起身走至桌前,背对着前方的床榻。
柱子领着御医给太子上前请安,太子没有回头,只是让他赶快诊脉。柱子走到床前,轻轻的掀起被子一角,伸手抬起霜儿的胳膊,把她的手臂轻轻放到床边。御医走到床前,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霜儿,那御医一阵唏嘘,那女子虽在病中,不过容颜却仍是不改。他一阵叹息,如此容颜,又有太子心疼,只可惜命相不好。
御医轻轻的把手搭在霜儿的手腕上,手指不停地捻着颔下的胡须。半晌,他的眉头微微一皱,如此微弱的脉还是第一次遇见。眼前的女子正值年华,如果不是失血过多,是断不会有这样的脉象的。
脉象已经摸透,御医轻轻起身走至太子面前,太子已经转过身盯着御医。御医朝太子微微作揖:“禀告太子殿下,此女脉象显细虚。细脉是湿症和虚证之象,因湿邪阻滞脉道或气血虚而不能充盈脉道所致。虚脉是虚证之象,主要为气虚和血虚两虚证。由此可见,此女应是由失血过多导致的血虚之症!”
太子在一旁愣住了,听完太医的话他立刻明白过来,病根其实就是在云南霜儿帮自己渡血。可现在他最关心的是霜儿将会怎样:“她会怎么样?”
太医面露难色,可他仍斟酌着字句小心地说道:“如今这位姑姑血脉微弱,臣怕贸然用药姑姑的身体会承受不住。臣会先开些温补之药,等姑姑身体有好转再行治疗。”
太子虽不懂药理,可也能听出太医话语中的无奈。他缓缓把头逼近太医,声音里流出了一股让人惧怕的阴沉:“你听着,我要她活过来。无论需要多大的代价,你只管放手去治,你要的药材如果宫中没有,只管叫人出宫去寻,开销都由东宫担着。就这样,如果还是救不活她,后果你自己掂量!”
太子的话连柱子都被冷到了,太医也只是忙着点头。就在他得到太子准许告辞出门时,太子在他的背后又是冷冷的一句话:如果这件事让别人知道,你会有同样的结局。
就因为太子的一句话,这几天那太医一有空就往东宫跑,药方开了一大堆,补血气的各种名贵药材也被太子不断的送来……
这天午后,太子刚用完膳没什么事情可做就遣退了所有的随从,只带着柱子去了兰苑。一路上,太子询问着柱子关于霜儿的近况。这些天因为忙着婚礼,就一直没有来兰苑,只是偶尔让人送些东西过去。
“她的身体好些了吗?”
“还是老样子,御医开的方子,她总是喝不下去。”
“柱子!”
“在!”
“她的病没有人比你我更了解了;是那次在云南……”太子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
“奴才知道。”
“我曾经许诺她做良娣,可现在我大婚在即,新娘却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