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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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扫娥眉- 第3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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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这个男人是某个她曾经一夜风流之后抛到脑后的嬖幸之一。于是,她摇了摇头,有些怜悯地道:“你是什么人,我已经记不清了。”
“您果然是不记得了。”将军扯了扯嘴角,“我是虎子。”
赵瑟茫然,她的确不记得有个男人叫什么虎子。
“您知道吗?当年困在汝州城的时候,我真以为您和主上一定会百年好合那!”将军继续说道。
“原来是你,你还活着!”她有一点惊喜。她忽然想起来了,面前这人,原来就是当初和叶十一一起被困在汝州时,她捉到的那个笨蛋俘虏啊。她自顾自地想着,世界变得可真快……十几年前在汝州的时候,谁能想得到今天。是啊,那个时候,她也以为,就算天地毁灭,自己和十一也会在一起……
然而将军却忽然情绪激动了起来,他打断了赵瑟的感伤。“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他用力摇晃身边一个铜鹤烛台,发出巨大的声响,“本来一切可以很好!”
赵瑟笑了笑说:“没有什么是应该的,我也从来没有背叛过什么——算了,反正这也和你无关。”
将军完全听不懂赵瑟在说什么,然而发泄了一通,心情好多了,于是松开烛台,长呼了一口气,重新回复了严肃的模样。
“赵夫人,请放心。我受命押送于你,虽然不会教你有机会脱身,但也绝不会故意为难。你生产的大夫船上都已经准备好了,其他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你都可以提出来。”他的视线滑到赵瑟的腹部,语气一顿,继而斩钉截铁地道:“我们不会虐待孕妇。”
说完这句话,他就离开了,一路上再也没出现过,只是派了这个喜娃,充做小厮,在船舱中照顾她。
喜娃是个活泼的孩子,像是那种从小在军队里长大的娃娃兵,做小厮只是客串。一开始他对赵瑟似乎很好奇,总用一种探究神秘事物的眼光偷偷打量她。后来,他们总呆在一起,也就熟悉起来。喜娃有的时候会有些怀疑地问赵瑟:“你真是那个杀了好多人的魔女吗?看起来没那么吓人嘛!”
“魔女吗?”赵瑟哑然失笑,“我十六岁地时候,大约勉强可以算作是个魔女,现在——小家伙,和魔王厮混的才是魔女。”
……
“夫人,夫人!你又发呆!”
喜娃抱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赵瑟猛得回过神来,张嘴含下递到嘴边的羹菜。喜娃又舀了一大调羹递过来,说:“夫人你可要多吃一点,大夫说你生宝宝就在这一两天呢。吃完饭,一会儿晚上好叫大夫再过来瞧瞧。我刚才拿饭过来的时候,看见守卫大哥们正在腾舱房。听说今天晚上大夫们就都搬到这艘船上来,就住后面拐角处那几个房间,有事情不要一刻钟就到了呢……”
正在说话间,忽然船轻轻一顿,明显减慢了速度,于是赵瑟便奇道:“怎么停船了?”
“我去看看。”喜娃说着丢下碗,跑去门口张望一番,回来说道:“到襄樊了,好像在上货,一会儿就开船了吧。奇怪,虽然听说水军船队往来南北有的时候有夹带货物,可我们这种船怎么敢……”
赵瑟笑了笑道:“这不是夹带货物,而是船上几千上万的兵丁总要吃饭。船队现在走的这条路是以前旧的漕运水路,要经过长江、汉水、丹江转入渭水,最后抵达长安。不过这些年一直打仗,漕运多是不通的,沿途补充新鲜食物果蔬等等也不大方便了。襄樊是离开南方以前最后一个大埠,船停在这里,想来是要补充粮食用品,然后再往前走,过了丹江口,就离开湖北进入中原地界了。看来,今天晚上船是走不了了。喜娃,你以前来过襄樊么?这里有几处地方很可一玩——”
喜娃用调羹捣着碗里的菜羹,抿不说话,半响才道:“去年襄阳之战的时候来过,我哥哥死在那了……”
赵瑟一怔,伸手摸了摸喜娃的头,低声道:“是吗,我有一个最好的朋友也是那时候死的……”她的手滑下来落到自己的腹部,心中一阵叹息。
一会儿吃过晚饭,喜娃将托盘碗碟一并收拾了出去。再回来时,肩上搭着白帕,手提了一大桶热水,腋下还夹了一只大木盆。然后就在房间里铺开油布,在大木盆中兑好了热水,扶赵瑟过去洗浴。赵瑟现在除了等死之外,反正也没别的事做,于是尽可以慢慢地撩着热水,消磨时间。喜娃拿一张小板凳,坐在旁边,一面用水瓢舀热水加进去,一面央赵瑟给他讲故事听。赵瑟就给他讲温泉和洗澡的趣事,当说到一个贵族仕女沐浴可能会用到上百名和他一般大小的侍奴时,喜娃笑得声音很大。赵瑟也觉得很满足。
当只能困在船上和一个半大的男孩混在一起的时候,赵瑟忽然喜欢上了闲聊。与出身大士族的傲慢与教养无关,也不是因为除了闲聊之外没有别的可打发时间,而是它很容易令赵瑟产生错觉。赵瑟喜欢讲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趣事给那孩子听。这给她一种很新奇的感觉,静谧而满足。她仿佛是在和肚子的孩子说话——在很多年之后,她活到了老眼昏花,满脸皱纹,而他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坐在她的身边。她希望那是个男孩儿。
沐浴之后,天已经很不早了。喜娃收拾东西,表示要去找大夫来替赵瑟诊看。赵瑟摇头表示不用,说:“我现在还没有感觉,应该不会立即要生。睡觉前再叫大夫来看就是了。”喜娃还是个孩子,对这种事自然是没有任何意见,全听赵瑟的。赵瑟在妆镜前坐下,递一把梳子给喜娃,于是喜娃就站在背后替她梳头。静了一刻,赵瑟忽然道:“我想出去看看。”
喜娃立即警惕起来,狐疑道:“出去做什么?外面风这么大。再说天已经全黑了,有什么好看的?等明天开了船再出去站不行吗?”他握着梳子紧张地看着赵瑟样子,好像在说:你不会跳河寻了短见吧?让赵瑟感觉非常好笑。
于是赵瑟道:“放心,小家伙,我要寻短见早就死了,不会等到今天跳河的。只不过想再看一眼江南罢了。过了今天,船离开汉水,可能就再也看不到了。”
喜娃迟疑了一下道:“好吧,我去问问外面的值班的将军。”
不大会儿工夫,喜娃回来了。取了一件披风给赵瑟披上,道:“要出去可以,不过咱们可要说好了,就站一会儿——诶,你不会真的跳河吧?”赵瑟再三保证自己不跳河,他才打开门,扶着赵瑟出去。门外随时有一队百人的士兵看守,这时赵瑟一出门,就都密密地围了上来,倒比她当初在金陵做第一权贵之时近身的保镖都多。
赵瑟站在船舷处向远处眺望,不知怎么,眼泪刷地就下来了。什么叫做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人不到这个时候,不能明白。前面是襄阳,再远处是寿州,寿州西面,眼睛已经看不见的地方,有一片丘陵,那是赵氏的家庙与祖先休眠之地,如今这一切都在她手中结束了……
“哎呀,怎么哭了。”喜娃大声说,“别哭,别哭,大夫说孕妇千万不能哭。”
其实要死的孕妇也无所谓……赵瑟这么想着,倒在哭中带出笑来。她擦了擦眼泪,忽然间望见远处水面上泊着几艘楼船,船上灯火闪亮,似乎在开宴会,不由奇怪道:“不知那船上是什么人?”
喜娃顺着赵瑟手指的方向扫了一眼,然后“噢”了一声,随口答道:“好像是蜀国公要前往上都朝拜,这是先行运贡品的船队吧。听说已经到了两天了,因为咱们要过,水路都封了,所以只好滞留襄樊。为首的有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大官,好像还是个挺重要的人物,今晚在船上开宴会,地方的大人们都去了,连我们将军都接了帖子呢。”
赵瑟心中一动,刚要说话,忽然船身一阵剧烈摇晃。赵瑟差点摔到在地上,扶着船舷勉强刚站稳,便听“腾”的一声,火光四起,浓烟滚滚,四面八方竟是同时起了火。赵瑟定睛一看,自己所在楼船周围,几艘护卫战舰也仿佛出了什么变故,有打斗的声音传过来。很快,浓烟迅速密布,连对面人脸都看不清楚。只听见浓烟中隐约愈演愈烈的砍杀声响。
“不好!”卫兵用衣袖掩住口鼻,纷纷拔出刀剑。站在赵瑟身边的卫兵将领抓着赵瑟的脖领,用力将她和喜娃推进舱房,“咚”地踢上房门。
赵瑟尖叫着被推倒在地。小腹中好像有什么一跳,然后便剧烈地疼痛起来。喜娃奋力将赵瑟从地上拉起来。赵瑟这时候脸已经疼白了,冷汗唰唰地往下流。她撑着喜娃仍是站不稳,然而手却拼命向外拨拉喜娃。
“去叫大夫,我要生了……”她艰难地说道。
喜娃忙把赵瑟扶到榻上去。赵瑟连声催促道:“你快去!”喜娃迟疑了一下,终究一咬牙,放下赵瑟便向门外跑去。出门之时,他扭动机关。只听“哗”一声响,一个精钢百炼的笼子便掉下来,像一个巨大的罩子将将整个舱房罩住。透过栅栏,喜娃最后看了一眼赵瑟,于是便冲进喊杀声冲天的浓烟之中。
“这才像牢房……”赵瑟想,然而思想立即就被阵痛打断了。
小腹一抽一抽地疼,难以言表的疼痛像涨潮一样一波接着一波的袭来,每一波都到了难以忍耐的极限,而下一波又比上一波更加猛烈。她的头脑不能思考,她的耳朵听不见外面愈来愈猛烈地打斗声,时间仿佛停止不前,只有疼、疼、疼塞满身体,不停地向外铺展。(好害怕啊,馒头不要生宝宝)
她从床上摔下去,翻倒在地毯上,像一尾垂死的鱼拼命拍打尾巴。忽然,母亲的本能让赵瑟无师自通,力大无穷。她不知从那儿来的力量,猛得抬起半身,用力抓住四处垂着地纱帐,将它们缠绕在自己手臂上。然后,她拼命拉扯幔帐,终于借助幔帐的力量跪坐起来。她大口喘着气,全身每一根汗毛都仿佛在向下用力。她差不多坚持不住要昏过去的时候,猛然间,身体就轻松了。然后又是疼,当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第二个孩子也滑落出来。
赵瑟低头去看,是一对双胞胎,大的是男孩儿,小的是女孩儿。她笑了,然后才记起女孩儿将要面临什么样的悲苦命运。她流着眼泪打翻小几上的一只茶碗,用瓷片割断婴儿的脐带,然后就再也没有一点力气,躺倒在地,等着大夫过来。门外的砍杀的声音渐渐小了,她不知道究竟是谁输谁赢,也不知道大夫还能不能来,或者他们都已经死了……
舱门“咔嚓“一声被劈碎了,大夫没有来,来的是两个穿夜行衣的人。它们一个个高,一个个矮。个矮的手里拿着剑,先冲进门,一进门就在笼子四周摸索。然后回头冲高个子道:“机关锁死了。”外面喊杀的声音又响亮起来,矮个子将手中宝剑仍给高个子,匆匆道:“用这把剑斩钢条,我去外面帮忙。”说罢又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拿在手里,纵身跃起老高,从高个子的肩头跳出去迎战。高个子冲进来,向赵瑟仰卧的位置看了一眼,便一眼不发的用手中那宝剑去斩钢条。
“子周,是你吗?”赵瑟躺在地上,声音有些颤抖的问。
陆子周一把扯掉面巾,继续砍那钢条,一边砍一边道:“瑟儿,你别怕,我很快救你出来。”
赵瑟不由痛哭流泪:“我知道是你,一开门我就知道是你……”
宝剑很快,十来下便斩断一根钢条。陆子周手从空挡中叉进去,将手臂伸到最长,正好能够到赵瑟的披风的一角,于是便用力拉扯她到近处,同时安慰道:“别哭,我们很快离开这儿……”
赵瑟扶着陆子周的手,慢慢坐起来。她看着陆子周的脸道:“真像是做梦,我以为到死再也见不了你一面。”
“这不是做梦。”陆子周紧握住赵瑟的手,说:“你也不会死。我们还有后半生在一起不分开。”说罢,他松开手,继续用力去砍那些钢条。
赵瑟有些发怔地看着陆子周,神色间带着一种朦胧的快乐。
很快,陆子周又砍断了一根钢条,他比划了一下,距离赵瑟的尺寸还有一定的距离,于是他擦了一把汗,继续抬剑去斩,同时口中道:“一切都安排好了,在其他船上的军队到达前,足够救你出去。我们离开之后,这艘船会沉掉。没有人知道你还活着,我们可以放下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我会和你在你一起,瑟儿……”
赵瑟猛然间从快乐与满足中警醒。她的身体缓缓向后退去,望向陆子周的目光里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遗憾与决然。然而陆子周浑然不觉,继续斩着钢条。又一根钢条断了,他量了一下,勉强够将赵瑟拉出来。于是,他很高兴地伸出手,叫道:“瑟儿,过来!”
赵瑟摇头:“抱歉,子周。你来救我,我很高兴,但是,我不能和你走。”
“为什么?”陆子周大惊失色,笑容凝固在他脸上。
“我要去上都,看看我和他,最终的结局。”赵瑟艰难的站起来,以不容否定的语气说道。
“笨蛋!”陆子周怒不可遏,几乎是悲愤地喊道:“你还不明白吗?不会有其他结局的!”
“我明白。”赵瑟垂着睫毛,平静地说道,“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不能这样跟你一走了之,不能就这样逃走。我要去看我们最后的结局,我应得的结局。”
陆子周身体一震,然后什么没说,只继续斩那钢条。
“不要砍了,子周。”赵瑟擦掉眼泪,笑着说:“你看,我现在长大了。你为我高兴吧。所以,现在你爱上我,永远再也不会把我留在那,自己走开了吧?”
陆子周眼垂下来,眼泪涌出他的眼,他生平第一次落泪。“我早已爱上了你。”他说。
“把它留到下辈子吧。”赵瑟说,“下辈子有的是机会。”
“啊!”赵瑟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笑着说:“你知道吗,我刚生了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是一对双胞胎。我自己一个人生下来的。”
“我看见了,”陆子周注视着赵瑟,“你很棒,是最伟大的母亲。”
赵瑟笑着摇头,跪下去看躺在地上的一对儿双胞胎,眼泪又止不住流了出来。她们满身都裹着血,小小地躺在那里。赵瑟深深吸了一口气,抱起其中的女孩儿,低声说道:“男孩儿的话或许无所谓……”
她解开斗篷,恋恋不舍地擦拭着女孩儿身上的血污,用斗篷将她包好,然后毅然递向了陆子周。
“我还给你一个女儿,子周,我把那个孩子还给你了。”她说,“好好的把她养大,告诉她你是她的父亲。”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更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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