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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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扫娥眉- 第2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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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州之围了。甚至于他不动还好,一动就极有可能被收紧的包围网勒死。强劲无比的河西铁骑,似乎除了逃跑之外,已经毫无用处了。
跑当然是跑得了的,可是张襄能跑吗?就算赵瑟可以不管,薛玉京和他们未出世的孩子还被围在寿州呢!
考虑了几天之后,张襄决定逃跑。
他也不得不跑了,因为寿州城马上就要被攻破了——当然,是带着老婆一起逃。他决定闯过寿州城外的包围,返回寿州将薛玉京和赵瑟接出来,然后再护着她们突围。虽然解寿州之围是不可能了,但如果只是以一小队精锐趁敌人不备快速杀回寿州,凭张襄的能力与河西铁骑的快马,应该还是没问题的。不过,这么做极为冒险,有点自入绝境的意思。如果张襄不回去,他就可以轻松逃生。如果他回去了,就有可能送命。毕竟后面的突围很不容易,还要带一个孕妇和一个累赘。不过,男人为了老婆孩子总是要拼命的。
张襄仔细的策划这次行动。他首先和停泊在涡水巷道的王余取得联系。王余表示,发动进攻虽然不行,但可以前往下蔡附近接应。只要张襄他们一从寿州突围,跨过淮河北岸,登上战舰,就算是安全了。王余那边联络好之后,张襄开始准备行动。先是布置好自己走后大军如何撤退,然后挑选最快的马、最锋利的刀、最矫健的骑士,选择突破路线。
乙酉年三月初八日拂晓,张襄率百余精骑,悄悄潜入越鹰澜大营附近,然后突然发动,向内闯营。
这个时候,寿州城里,赵瑟正陪着薛玉京。寿州的战局已经那样了,赵瑟也不是打仗的料,并没有扭转乾坤的神奇力量,于是索性也不上城头去给大家添那个麻烦。眼见着到了最后的时刻,长夜漫漫,反正也睡不着,为了避免胡思乱想,索性整夜都陪着即将临盆的薛玉京。
他们两人并肩躺在床上,屋子里静静的,隐约只有城外的砲声和喊杀声。赵瑟静静地说:“玉京姐姐,孩子叫什么名字你想好了么……”
薛玉京手扶着肚子,朦朦胧胧地说道:“想好了,如果是女孩子就叫佑,男孩子就叫鄂,易经上说……”她突然停了口,侧耳倾听半响,然后道:“瑟儿,你听,什么声音?”
赵瑟手支着床榻半坐起身,侧耳倾听,除了一贯攻城的声响,并无什么特别。,于是说道:“没什么声音啊?”
薛玉京执拗地摇头,一推赵瑟道:“有的,派人去看看。”
赵瑟只好传唤门口的侍从:“小白,你去城上看看,有什么变故即刻回报!”
门外白下城答应一声就去了。赵瑟和薛玉京躺在那里,一时都没了话,安静下来。
大约半盏茶地光景,门咚得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全身甲胄仿佛被血泡过似地将军闯了进来。那将军步伐极快,赵瑟还没反应过来是谁,他就几步跨到窗前。他伸手将薛玉抱起来,又将一床薄毯从头到脚将她裹住,往怀里一抱,转头就往外走。同时丢下一句话给赵瑟:“快起来穿好衣服,马上就要出城突围!”
薛玉京叫了一声:“阿襄!”
赵瑟终于反应过来,是张襄回来了。于是她赤脚跳下床,追上去揪住张襄的衣袖道:“不行,玉京姐姐马上就要临盆了!”
“必须马上走,城要破了!”张襄将张瑟往旁边亲军处一推,道,“快,给她穿盔甲!”
赵瑟被匆匆忙忙套上一声盔甲,然后被几个士兵架出去推上马,向外走去。城里火光冲天,一路上到处都是匆匆忙忙奔跑的士兵。
到了西城门,张襄勒住马。赵瑟四面一看,发现周围乱糟糟的,江源等寿州城中几名重要的将领都杂在骑兵之中。张襄偏过头来问赵瑟:“自己能骑马吗?不行可以让骑兵带着你!”
赵瑟点点头道:“我可以。”
这时候,张襄怀中薛玉京挣扎了一下,道:“阿襄,你放我下来!你这样抱着我没办法交战,我更危险。我也骑马,我没问题!
薛玉京怀着身孕,没办法横搭在马上的。张襄迟疑了一下,终于将心一横,点头答应。
张襄鹰隼一般环视一周,然后将手用力一挥。霎时间,寿州城四门齐开,聚在城门的守军潮水一般地涌了出去,顶着枪林弹雨往外冲,顿时间乱作一团。趁着短暂的一点儿混乱功夫,张襄一马当先杀出城去。河西军最精锐的骑兵紧随其后,将赵瑟和薛玉京围在队伍中间,疾冲而出。
越鹰澜立即调兵拦截,然而河西铁骑无愧天下第一劲旅之美誉,只一心突围简直无人能挡。等越鹰澜好不容易带了兵马追上来,他们几乎已经突出重围,要杀过淮河北岸了。
越鹰澜一挥手,立即就是万箭齐飞,她本人也弯弓搭箭。这个时候,宇文翰正好赶过来,于是说了一句:“阿鹰,刀枪无眼,战场上就算是误伤了什么人,也是天意,主上也没有理由怪罪的……”
越鹰澜心头一震,箭尖不由自主就瞄向了赵瑟。她是万中无一的神射手,她知道,只要这一箭射出去,也许她心底那个卑微的愿望就有希望了。她潜意识的很想射这一箭。然而,手指松开弓弦,箭刚要离弦的一瞬间,一句话突然在她脑中炸响——阿鹰,我是相信你的……
离弦的箭带着风声呼啸而去。与此同时,河西骑兵也冲过了淮河北岸。

往生

张襄带着骑兵一阵疾杀,当前开出一条道来,赵瑟和薛玉京被骑兵护在最里面,紧跟着冲出城门。霎时间,赵瑟只觉得像是两眼一抹黑就被丢进了人声鼎沸的角斗场。四面八方都是人,除了繁星一样的火把什么都看不见,除了骑兵身上散发着寒意与热气的盔甲什么都感受不到。四面八方都是喊杀的声音,像沸腾的水。钢刀砍上骨头的钝响,骑兵死亡坠马的声音。黑暗中的一切声响都让人窒息,不知道下一刻死的是不是自己。
赵瑟握着马缰的手几乎都僵住了。她用了最大的力气握紧马缰,心中一片空白,只知道随着潮流拼了命地向前跑。一阵埋头疾奔,两耳生风。不知道奔跑了多久,也不知道奔跑了多远。突然间,一阵齐嘶,马儿突然减慢了速度。赵瑟茫然抬首,只见围一片水雾,凉涔涔地萦绕在腿间。
原来已经冲出了重围,到了淮水。骑兵们三三两两地跳下水,手牵着马哗啦啦地前行。赵瑟和薛玉京等人则上了浮桥,张襄则带了几十骑坠到后面断后。赵瑟不由心里一阵雀跃,只要过了淮水,就算是安全了。果然后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远,间或也只有三五支箭擦身而过,大抵不过是敌军之中的一二神射手凭借非凡的勇力才能射出来的。
赵瑟偏过头去,通过水面反射来的火光,正好看见薛玉京在自己旁边。她的精神倒是还勉强,黑夜里,大大的眼睛仍是目光如炬,只是脸色非常不好,灰白里透着惨红。赵瑟一伸手就抓住了薛玉京的手,冰凉的,比自己还要更用力拉着缰绳。 赵瑟道:“玉京姐姐你还好吗?再坚持一下。”
薛玉京轻轻喘息了一声,然后道:“我很好,没事的……”
“那太好了!”赵瑟道。她继而想问孩子怎么样,然而又疑心先前的一番狂奔,孩子定然是不能保全了,于是便不敢再问,只握着薛玉京的手控着马晃晃悠悠地在浮桥上前行。
有惊无险地渡过淮河,这个时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骑兵抖动湿漉漉的衣甲爬上岸,慢慢聚到赵瑟和薛玉京前面列队形成一堵人墙。
不一刻,张襄也飞骑赶来。“烧掉浮桥!”张襄圈着马大声的命令。骑兵边退边用刀划开马身一侧的皮囊口袋,松油便倾倒在浮桥上。火腾地燃起来,浓烟和烈火逼退了追兵。在雾腾腾的晨曦中,她们望见张襄跨在马上的身影由远而近浴火而来。赵瑟感觉到薛玉京的手动了动,于是,她的心也骤然放松了。
“玉京!”张襄马到近处才跳下来,分开人群走过来一把就抱住了薛玉京。然后一手托颈,一手托腰,稍一用力,就将她抬了下来。“总算冲出来了。”他连声说道,“谢天谢地,你还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就……”
“阿襄……”薛玉京笑着望张襄,轻声道,“我中箭了……”
“在哪里?”张襄地嗓音倏地变了,伸手在薛玉京后背一摸,摸到了满手的粘湿,一只箭杆竖在后心处,箭头深深地钉进她的身体。张襄手忙脚乱起来,语无伦次地道:“没事地,只是小伤,没事地。船就在前面,我们上了船,包扎了伤口,就会没事……”
薛玉京的目光开始涣散。“我要死了……”她说。然后,她身体剧烈地抽搐几下,头突然搭下来,就此气绝身亡。
“啊!”张襄大叫一声,踉跄几步,抱着薛玉京的尸体跌坐到地上,紧接着又是一声大叫:“啊!”然后,他就开始发呆,目光一片虚无射向远处,既不去看尸首,也不去看赵瑟和自己的士兵们。
士兵们牵着马,僵直地立在四周。人和马都无声地垂着头,身上不知是汗水、河水还是血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好似哀哀的啜泣。赵瑟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既沉重且发虚。这两种情绪并存于她的身体里。她为薛玉京的死亡而沉痛不已,然而这种沉痛却仿佛总是不能彻底、不能无所顾忌,虚飘飘的卡在半当间不上不下。在那沉痛里,赵瑟总有一种隐约的错觉,似乎正是自己的不祥才是导致薛玉京死去的罪魁祸首……
赵瑟不知如何是好,茫然无措地抬起头。她的前面,隐约可以看见水军船舰的旗帜;她的后面,是淮水。淮水上火势已经开始减弱,大约很快就会熄灭,浓烟也渐渐散开。透过稀薄烟雾,可以看见淮水之后敌军的大营。追兵已经在岸边集结了,抬着木头之类的准备重新搭建浮桥。赵瑟又低头打量了一遍周围,再次确定了他们大家的确还身处险地,而所有的人都陪着张襄哀痛死者。他们的确是不管不顾的发着呆。
赵瑟的心里当即就是“咯噔”一声。头脑霍地清醒过来。不能这样下去了!赵瑟匆匆几步走到张襄的身边。“张襄……”赵瑟手搭在张襄的肩膀上。
“滚开!”张襄大喝一声。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将抱着薛玉京尸体的手分出一只,推搡着赵瑟将赵瑟甩了出去。
赵瑟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上巨痛,然后就发现自己躺地上了。她有些茫然地坐起身,头脑里嗡嗡作响。 “这下完了,”她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着,“为什么要突围呢?我真蠢,为什么一定要突围?留在寿州城里等着被俘不就行了?我怎么竟没有阻拦张襄,给他说明白这个道理呢?糊涂啊!真蠢!现在可好了,结下不共戴天的仇怨了吧?杀妻之仇啊,一尸两命——嗯?孩子!”赵瑟一骨碌爬起来,冲着张襄不要命地就去了。
“孩子!还有孩子!”她大声叫嚷着,疯了似的和张襄抢夺薛玉京的尸体。争夺中,薛玉京的身体从张襄的怀中滚落,高高隆起的腹部和裹着裙子的长腿长长地搭下来。张襄一手从她的腋下绕过抱着死去的妻子,另一手则伸出去揪住赵瑟的头发。赵瑟顶着头皮上快要撕裂的痛,抽出身上的匕首握在手里,将薛玉京的裙子用力向上一掀,手中的匕首就毫不迟疑地剖了下去……
赵瑟满脸满手的血将那小小的婴儿抱出来,割断脐带,在孩子铁青的屁股上用力一拍,再一拍。孩子紧闭着眼,过了仿佛一生的时间,手才微微动了一下。又过了仿佛一生的时间,孩子终于哭泣起来。
“张襄,还有孩子,你看,孩子还活着!”赵瑟激动地说。
张襄抓着赵瑟头发的手慢慢松开来,木呆呆的眼光里终于也有了一点儿生气。他看一眼薛玉京的尸体,看一眼赵瑟手中的婴儿,看一眼尸体,看一眼婴儿……终于,他扑在薛玉京的尸首上涕泗横流地嚎啕大哭起来。
似乎是这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带给了张襄新生的力量,给了他振作了理由。他好不哀伤地哭过一气之后,便一抹眼泪停住了哭声。他默不作声将薛玉京背后的箭拔下来,箭头上隐约一个“鹰”字。
“啊——”赵瑟要咬住嘴唇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叫出声来。“鹰……”她心里想到,“是十一手下那个女将军……”
然而张襄却并没有什么反应,或者有反应表面上也看不出来也说不定。总而言之,他只看了看,就像扔掉垃圾似地将那箭远远地甩去一边。然后,他就抱着薛玉京的凋零的身体站了起来。
“以后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张襄道,“现在,我们先和接应的水军会合!”
赵瑟眼睛里噙着泪道:“好!”她将系在颈上的貂裘围巾接下来,裹住婴儿小小的身体,然后道:“我帮你抱着娃娃,你抱玉京姐姐!”
张襄看了看那蹭满了烟尘与汗水、灰蒙蒙的白裘中间婴孩儿半遮半露的半边脸庞,向赵瑟点了点头,然后飞身上马。一手执缰,另一手将薛玉京的身体搂在怀里,大声道:“出发!”骑兵发出轰然应是的声响,紧接着,一齐上马,动作整齐划一得仿佛刀从空气中花滑过。赵瑟也抱着婴儿骑上马,追赶上前面张襄的马蹄。
迎着他们奔跑的方向,半红的朝阳从远处地平线探出半个脑袋。霎时间,宛如一道彩练扫过大地,万种光彩依次照薛玉京、张襄、赵瑟、婴儿以及之后许多骑兵的脸,为那些绝望而干涸的心平添了一种隐约的希冀。
“还有机会。”赵瑟默默地对自己说。
他们顺利地登上王余派来接应的战船,然后前往涡口与王余会合。王余从前一阵的挫折中重新打起精神,拿出当年逞雄海上的风采的十分之一,先是小小的偷袭了一把,吓住罗文忠的水军,然后使了个金蝉脱壳,从容脱身。扬起风帆,一路顺风,班师回金陵去了。
这个时候,站在船头吹风的赵瑟还不知道,金陵正有一桩噩耗在等着她。
……
彭城,古称徐州,地处南北交界,所谓北国锁钥,南国门户,向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因为南北要地的战略意义,就使得彭城这个地方有两大出产:其一,出刁民,有对联为证——穷山恶水,泼妇刁民;其二,出帝王,所谓“千古龙飞地一代帝王乡”,自楚汉以降,这一片土地曾经出过九朝帝王。
出刁民这个很好理解。既然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自然战乱频仍。黄河要决口,山都被战火给烧了,生计困顿,更有甚者,一不小心,出去打个酱油说不定都能把命给送了。这种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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