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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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扫娥眉- 第2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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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赵瑟的弩箭脱手的一瞬间,战场中的叶十一就仿佛是被什么猛得触动了的心弦一样。他福灵心至地一抬头,望向寿州的方向。然后,他就看见了赵瑟。他看见赵瑟拿着弓弩立在城头发呆的样子。
霎时间,强烈的感情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千万种滋味在心头翻滚,几乎是叶十一无法自禁。这是自渭河渡口她与他擦身而过,宣称“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之后,他们第一次见面。叶十一顿时呆住了,茫然不知所措。
战场上形势的变化是很快的。叶十一这一愣神的功夫,前方的进攻失去了统一的调度指挥,立即就有点跟不上趟的意思。
“怎么回事?”前方进攻的将领们纷纷扭过头来向后观望。
然而,扭头也没能发现后方有命令传来。于是,将军们只好按照自己的理解各自为战了。
各自为战当然是不行的,或者对别人行,但对张襄肯定不行。是的,叶十一放在前面地将军都是不赖的,或者有智谋,或者有勇力,或者智谋勇力兼而有之。然而,没有了统一的指挥,全凭大伙儿自由发挥,再怎么不赖,那种行云流水的感觉终究是没有了。张襄是什么人?跟叶十一有差距,跟越鹰澜宇文翰卢宾还有差距吗?所以,敌军的进攻上的凝滞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于是立即就抓住了这个机会发动反击。叶十一前锋几员大将各有主张,登时就有点要乱套的架势。
好在这个时候叶十一的注意力总算是回到了战场。他拿眼一扫战场,有些嫌恶地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果断地一挥手,下令道:“撤退!”
一番厮杀,直至黄昏,叶十一麾下各部才渐次撤回淮河岸边的大营。此一番战斗,各部均有所折损,竟是叶十一兵出关中以来少有的挫败,诸将不免有些垂头丧气。大家心中也明白,之所以有此挫折,全是因为指挥突然中断,不过没人敢去怪罪叶十一罢了。他们想不到,也不相信叶十一会在战场上发愣,于是不免要将罪名加在中军的段文虎、卫伯贞等人头上。卫伯贞都冤枉死了,真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吞啊。
好在叶十一人品不错,很快就替他平反了。把自己关在帅帐里谁都不见,整整一宿之后,第二天一早,叶十一就召了全体文武官员会议。会上,他直接承认昨日小挫,责任全在自己指挥失误,然后一挥手打断了众将极力把错误自己身上揽以还他清白的积极发言,语气很是难测地说道:“日前中原传报,赫连胜、庞炜等已然合兵彭城,包围曹秋何军。为了尽快攻下彭城,以出兵两淮正面夹击金陵,我打算亲自前往彭城。至于寿州这边,则遣一人为大将主持,诸位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大伙儿都愣住了。实在没准备啊!谁也想不明白叶十一这是要搞哪一出。守彭城的是曹秋何,守寿州的可是张襄。无论水平、能力,除开不要脸地程度,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也都是张襄要更难对付一些;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是寿州更需要叶十一亲自坐镇指挥啊?好端端的做什么要跑到彭城去,难道就因为今天稍微出了点失误?这里有也太……主上您这不用这么严于律己,我们承受不住啊。于是,大家伙蠢蠢欲动,都有了要劝谏的意思。
叶十一心知肚明,有赵瑟在寿州,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专心与战事了。于是,他索性不给臣下劝谏的机会,径直下令道:“卢宾,你点一万兵马,与卫伯贞一起随我前往彭城!”
命令是不能违背的。于是,卢宾只好施礼应道:“是!”
叶十一继续令道:“越鹰澜,我任命你为大将军,授虎符印信。我走之后,寿州方面战事,由你全权主持。”
越鹰澜亦道:“遵令!”
“你……”叶十一望着越鹰澜,欲言又止。他还没有失去理智到明确下达诸如“决不可伤到赵瑟”这样愚蠢命令的地步,然而,赵瑟……
好在越鹰澜完全领会到了叶十一的意思。她郑重向叶十一施了一礼,目光坚定地迎着他的眼,仿佛起誓似地道:“请主上放心,臣绝不负主上所托!”
叶十一点点头,道:“阿鹰,尽管放手去做,我是信任你的……”
就这样,叶十一把寿州扔给了越鹰澜,自己跨上健马,心安理得地跑去彭城找曹秋何单挑去了。
他这一走不要紧,可把赵瑟给坑苦了。
人家赵瑟可是做好了准备,来寿州找叶十一低头认输的。结果一个没看住,让叶十一给溜了。这让赵瑟找谁认输去?
难道向越鹰澜认输吗?
赵瑟是绝不愿意向越鹰澜认输的。就算她愿意,张襄也绝不能愿意。武人有武人的骄傲。向叶十一认输是一回事,向叶十一的手下认输又是另外一回事。前者张襄尚且不能接受,后者就更不要说了。
而况即便是张襄列祖列宗的脸都不要了,愿意认输,赵瑟其实也是不敢的——不关愿不愿意的事,就是不敢。
于是,寿州之战,只好硬着头皮打倒底了!

命悬

越鹰澜打寿州,思路和叶十一又有所不同。
叶十一的策略是集中力量打紫金山。寿州那些老弱残兵,窝囊废厢军府兵他是不屑去打的,太费工夫且无聊。决定寿州之战成败的关键在于驻扎在紫金山的张襄和他手下的河西铁骑。只要消灭了这部分了力量,战争就结束了。这个策略,是最快获取胜利的方法,但是,怎么说呢,但凡是最快的,总是最有风险的。那真不是一般将军玩得起的。叶十一敢于用这种打法,是因为他有十分的把握在战场上压制住张襄。这个把握越鹰澜是没有的。所以,她在接手寿州之战的指挥权之后,立即就改变了打法。
和叶十一不一样,越鹰澜很屑于欺负战场上的老弱病残与女性。身为女性的她在这方面具有天然的优势,她完全不必在意被人指责为没追求、没人品,没尚武精神。于是乎,在功利战争的思想指导下——也就是说尽可能规避强敌,专捡窝囊废死劲欺负,越鹰澜做出了彻底包围寿州的布置。
“没有速战速决走捷的能力没关系,只要我们具备和我们的能力相匹配的耐性就可以了!”
这是后来广为流传的一句名言,是当时寿州之战越鹰澜决定包围时说的。然后,她就将寿州城密不透风地包围起来。
越鹰澜是威武的。她有和张襄相匹敌的作战能力,也有足够的耐性围城,于是在己方淮河上游巨大的战略优势配合下,她成功地将寿州城里的守军与紫金山上张襄率领的机动力量隔绝开来。无论是谁,寿州的厢军也好,张襄的河西铁骑也罢,谁都没办法越雷池一步。另外,为了彻底断绝金陵方面的念想,她还做了一个非常“缺德”的安排——在淮河上栓铁链。
以攻打寿州搭建的浮桥为中点,她命人在上下几十里水面拴上了数千尺长的铁锁。光栓铁链还不算,还有更缺德的升级版。水军统帅罗文忠建议,为了增加浮力,应该给这些铁链都连上木头。这样铁链就不会下沉,可以彻底拦住金陵的战舰了。越鹰澜立即批准了这位经验丰富的老专家的建议,于是,一夜之间,铁链上都系上了巨大的木头,寿州上下的水路彻底被封锁了……
种种布置都指向一个结论:越鹰澜虽然没有叶十一的天赋,但她比叶十一更加稳扎稳打。“稳”是战场上最可怕的存在,因为无懈可击。
这一下,赵瑟算是遭了老罪了——当然,寿州还没到缺粮断顿杀战马吃人肉的程度,所以这个遭罪不是身体方面的,而是心理上饱受折磨。
赵瑟简直快要疯了!
投降不成,突围不成,死守不成,援军还是不成。
投降就不必说了,不能也不敢。
突围也是做不到。越鹰澜展显示出名将风采,外抗张襄内击寿州,且战且围,把寿州围得个水泄不通。寿州城里,别说是人了,几乎连只耗子都跑不出去。他们不是没试过,可就是从寿州城到紫金山这么点路,愣是咫尺天涯,说什么都突破不了。
至于死守待援,先说救援。目前紫金山上的张襄和越鹰澜是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谁。想要反败为胜,唯有指望新的力量加入战局。这个新的力量,目前看来只有金陵方面的援军。援军也的确是来了。既然是赵瑟困在寿州,金陵方面自然是义不容辞要派援军。
于是尽管刚进三月,还不是水军出动的最好时节,金陵方面还是第一时间就派出了强大的水军——强大的这个词绝不夸张。虽然说除了淮勇之外,南方的军队大多疲软,但江南的水军可一点儿都不疲软。不仅不疲软,而且一直以来都很强大,实力是全天下都公认的。
援军的主将是王余。这也是一个非常强大的人物,甚至用强大来形容都远远不够,或者只有用他的出身经历才能准确的诠释他的水平。简而言之,王余这个人在加入江南水军之前是个海盗,也有传言说他实际是出身于河东王氏,总而言之,他十三岁就下了海。王余下海的时代,正是被称为老船长的海盗之王遭到谋杀,大大小小的武装贸易船队忙于海上大火并的时代。他从最下层的水手做起,在惊涛骇浪中参与抢劫、战斗与贸易,三十四岁那年就成为了控制往东瀛、大秦等处贸易的四大海盗王之一,手下的武装船队跟朝廷的水军相比也毫不逊色。要说这辈子唯一的污点,也就是不知怎么搞的,竟被个曹秋何忽悠上了岸,从此充当起金陵小朝廷的走狗打手。
强大的水军加上强大的统帅,可以说金陵派出援军的阵容是相当靠谱的,只不过靠谱的阵容未必能带来靠谱的结果罢了。谁能想得到,经受得住海上暴风骤雨考验的强人,竟然能在淮河这么个小水沟里翻了船呢?
事情是这样的:王余带着水军开到寿州上游,碰到拦江铁索,船开不动了。于是王余陈兵下蔡,派人趁着夜色凫水过去搞破坏。然而,搞破坏也是需要时间的,还没等他们这边破坏搞完,潜伏在不远处的罗文忠水军突然就发动了进攻。王余何许人也啊,人家是经见过发风大浪的,自是微微一笑,凛然无惧,下令还击。就在这一刻,杯具发生了,战舰竟然都开不动了。原来会游泳的人,北方虽然少,但还是有的,罗文忠库里栓河道的铁链也还有剩。于是会游泳的几个人就拎着剩下那点儿铁链,趁着夜色悄默声地潜到王余战舰的底下,然后慷慨地把他们统统送出去了——他们用锁链把战舰牢牢拴在了一起。于是,王余这条大海里的蛟龙就这么窝囊地败给了小河沟里的泥鳅……好在,他本人还是逃脱了,带着残军后撤进涡口水巷,嗯,继续在精神上支援寿州。
精神支援当不了饭吃,反正援军是没指望了。没了援军,就凭寿州城里那几块料,死守又能守得了几天?
另外,赵瑟还得为薛玉京操心。薛玉京快要临盆了。虽然说用不着赵瑟去接生,但看着她每天挺着滚圆的肚子在自己眼前晃,赵瑟心里不可能没有压力。
张襄心里也饱受折磨。他都后悔死了。早知道会是这种无耻的打法,他是绝对不会将自己即将临盆的妻子独自留在寿州的。显而易见,他被隔绝在寿州之外,而敌军压着寿州穷追猛打。寿州城里有他最重要的人,他却无能为力。
不是他能力不够,而是无力回天。他手中虽然还有几乎完备的河西铁骑,说起来并不比越鹰澜差,然而,这并不足以动摇敌人在江北巨大的战略优势。叶十一离开之前,他的军队就已经夺下了舒州、和州、薪州等地,对他形成绝大牵制。张襄知道,他再怎么努力也是不可能解寿州之围了。甚至于他不动还好,一动就极有可能被收紧的包围网勒死。强劲无比的河西铁骑,似乎除了逃跑之外,已经毫无用处了。
跑当然是跑得了的,可是张襄能跑吗?就算赵瑟可以不管,薛玉京和他们未出世的孩子还被围在寿州呢!
考虑了几天之后,张襄决定逃跑。
他也不得不跑了,因为寿州城马上就要被攻破了——当然,是带着老婆一起逃。他决定闯过寿州城外的包围,返回寿州将薛玉京和赵瑟接出来,然后再护着她们突围。虽然解寿州之围是不可能了,但如果只是以一小队精锐趁敌人不备快速杀回寿州,凭张襄的能力与河西铁骑的快马,应该还是没问题的。不过,这么做极为冒险,有点自入绝境的意思。如果张襄不回去,他就可以轻松逃生。如果他回去了,就有可能送命。毕竟后面的突围很不容易,还要带一个孕妇和一个累赘。不过,男人为了老婆孩子总是要拼命的。
张襄仔细的策划这次行动。他首先和停泊在涡水巷道的王余取得联系。王余表示,发动进攻虽然不行,但可以前往下蔡附近接应。只要张襄他们一从寿州突围,跨过淮河北岸,登上战舰,就算是安全了。王余那边联络好之后,张襄开始准备行动。先是布置好自己走后大军如何撤退,然后挑选最快的马、最锋利的刀、最矫健的骑士,选择突破路线。
乙酉年三月初八日拂晓,张襄率百余精骑,悄悄潜入越鹰澜大营附近,然后突然发动,向内闯营。
这个时候,寿州城里,赵瑟正陪着薛玉京。寿州的战局已经那样了,赵瑟也不是打仗的料,并没有扭转乾坤的神奇力量,于是索性也不上城头去给大家添那个麻烦。眼见着到了最后的时刻,长夜漫漫,反正也睡不着,为了避免胡思乱想,索性整夜都陪着即将临盆的薛玉京。
他们两人并肩躺在床上,屋子里静静的,隐约只有城外的砲声和喊杀声。赵瑟静静地说:“玉京姐姐,孩子叫什么名字你想好了么……”
薛玉京手扶着肚子,朦朦胧胧地说道:“想好了,如果是女孩子就叫佑,男孩子就叫鄂,易经上说……”她突然停了口,侧耳倾听半响,然后道:“瑟儿,你听,什么声音?”
赵瑟手支着床榻半坐起身,侧耳倾听,除了一贯攻城的声响,并无什么特别。,于是说道:“没什么声音啊?”
薛玉京执拗地摇头,一推赵瑟道:“有的,派人去看看。”
赵瑟只好传唤门口的侍从:“小白,你去城上看看,有什么变故即刻回报!”
门外白下城答应一声就去了。赵瑟和薛玉京躺在那里,一时都没了话,安静下来。
大约半盏茶地光景,门咚得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全身甲胄仿佛被血泡过似地将军闯了进来。那将军步伐极快,赵瑟还没反应过来是谁,他就几步跨到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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