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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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扫娥眉- 第1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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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战后民生未复,天子体恤,特别下旨豁免河南、河北、河东、山东几地的大选,采选官不曾去河东讨厌十一,十一看过也就忘了。

其实十一根本不知道。大选的规矩,五年一选,凡年在十八至二十五岁未婚的良家子俱在应选之列。各地选出来的才俊送到上都之后,这就和只选士贵官宦之子的嘉选不一样了。嘉选只一选,选上了自然是直接册封迎入宫廷,选不上嘛也没关系,公子少爷们可以高高兴兴地卷铺盖卷滚蛋,自回家去逍遥自在。大选呢,却没这好运气了。不仅还要有初选、复选、终选三关,而且只要你进了初选来了上都,先甭管选上选不上,回去什么的便再也休想,端是个有来无回的买卖。

大郑后宫的惯例,初选筛下来的充入掖庭为宫侍,复选筛下来的分赐给高官显贵做侍郎,终选筛下来的赏赐给宗室为侍臣。只有通过三选的寥寥数人才能成为皇帝或者公主的后宫,并且始封不能超过五品。所以复选之时照例召士族贵女及三品以上高官选看,名为参赞,实际则是等着拣落儿。

上一次大选是在五年前,那时赵瑟还不满二十一岁,还小,自然没她的份。这一次大选,赵瑟刚从中原监军归来,正是春风得意,风头一时无俩,于是恭逢其盛,成了诸多拣落儿中实力格外强劲的一员。

十一对其中诸般关节懵懂无知,心中还在笑话赵瑟这般好色之徒去帮皇帝选美,许她看不许她摸,看难受死她,好生让人解气。

五音偷眼观瞧,见十一不但不恼反而浮起微笑,心中那是老大一个奇怪。但总算也能松了一口气,于是便恭请请十一回房安歇。

何三宝何大人闻言一个横跨挤开五音,谄笑着:“下官带路。”

十一这一次来上都,除了亲军之外,部将之中就只带了庞玮外加一个基本无甚用处的鬼头刀。其余诸将都留在河东,由越鹰澜统帅着把守河东,以备非常之变。亲军依制在渭河北岸扎营了,跟着十一来驿站的便只有庞玮、鬼头刀和十几个从人卫士。于是何三宝便引着这一行人往西院去。

来到西院院门前,何大人还舍不得走,躲在一边腆着笑脸只偷偷去看十一,以为大家不知道似地。赵月兰疑心这位何大人混着跟着进去了便要死赖着不走,便暗中将他袍袖一扯,一字一句咬着提醒他说:“何大人,这位可是河东节度使。”何三宝一惊,跌跌撞撞地去了。

院门中分,一番世间富贵便如画卷般娓娓展开。如云婢仆,自院门延伸到阶上,俱垂首恭立于道路两侧。这时一起拜下来,齐声贺道:“拜见大人。”声音雌雄莫辨,宛若天籁之音。阶下立一清俊男子,华衣美服,气质宛然,便是俞淮远了。他因着叶十一与赵瑟到底名分未定,既不好称呼,亦不好拜见,便只得弯身一躬。

鬼头刀不由咽了一口吐沫,小声对庞玮道:“乖乖,难怪人人都想做大官,这几十上百个大活人往面前一跪,果然飘飘欲仙,十分过瘾呐。”

庞玮是羽林军出身,见惯上都权贵繁华,深觉鬼头刀丢人现眼,遂一瞪眼道:“闭嘴!”

十一心中却是十分厌烦,自觉不过在驿站耽搁几日,大可不必如此麻烦。然而赵瑟现在不在,他也没人可以去发脾气。于是便决定暂且忍耐,昂然入内。

他十数万大军的统帅,杀气三时做阵云的军阵检阅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想来自有一番别样的威压在其中。也没见他怎样,两旁跪拜的众人便不由惶恐战栗起来。他从余淮远身前一越而过,并没有看他一眼,说一句话,余淮远却只觉得一番沉重的压力从头顶压迫下来,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五音服侍十一进房,赵月兰自去安排十一的一众从人。姚黄请十一更衣,便有两个侍奴抖开一套湖蓝色宽大袍服,各执一袖展开了立在近处,正是一套日常起居的武士服。于是无数白白软软,不曾做过粗活的嫩手搭到十一的胸前腰间。十一不由皱眉,心中厌烦几乎不可遏制。

五音窥着十一脸色,心中“嗑登”一声,便知要坏,忙给姚黄使眼色要他赶快闪开。十一却已经自己扯了腰带,抛了身上的外袍在地上,两只手指夹了那湖蓝的武士服来。一时间,姚黄等一众侍奴俱是脸色发白,摇摇欲坠。

一旁鬼头刀乐了:这小身板,灯芯草似的,吹一口气就倒,忒弱了吧!这群是男人么?咱大帅这要是照平时砸咱那劲头,这一下下去还不得砸死他三五十个的?

五音忙跪下道:“下奴等不会服侍,请大人重重责罚。”

十一抓着衣服,张了张嘴便想说都给我滚蛋。只因庞玮在后面捅他,他才没说出来。

庞玮没归属十一之前是在羽林军的,对上都权贵门阀诸多行事手段与规矩那叫一个门清儿。今儿只一进门,包括阶下那华衣男子,他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心知肚明这必得入乡随俗,不然后面更有花样百出等着烦人,不把你磨得一点儿脾气没有绝不肯善罢甘休。

于是庞玮拿过十一手中那衣服,亲自给他披到肩上,在他耳边语重心长地道:“上都门阀行事历来都是如此。不过些许家务小事,不值什么,大帅千万要忍耐啊。”说罢,也不管十一听懂没听懂,退开几步,拱手道:“末将先回营中安排。”

十一点头,想了想又说:“你家在上都吧?营中无事可以回去看看。”

庞玮含笑谢过。

十一对庞玮的话还是很信服的。盖因庞玮于他,固然剖肝沥胆,忠诚无比,然而在年龄和阅历上则更像是父亲一样的存在,比他那个整日酗酒,喝醉了指责他害死亲娘的爹还有那个人强的不是一点儿半点。是以,庞玮既然劝十一忍耐,十一虽然不甚明白也觉得不太有必要,但还是决定暂且看看再说。于是便索性不动声色,来者不拒。五音站起来给系好了衣服,姚黄蹲下给换了鞋,魏紫端来温水,余淮远挽了袖子亲自拧了把手巾拿给十一擦汗……

庞玮临走时招呼鬼头刀,暗中递给他一小袋子。鬼头刀正咧着嘴看热闹看得眉飞色舞,不亦说乎,不耐烦道:“什么啊?”打开一看,却是满满一袋金豆子。庞玮告诉他:“拿着一会儿替大帅赏人。”鬼头刀口里应着,回头就直接揣怀里给化公为私了。

庞玮一走,鬼头刀失了管教,上来先自己给自己看了个座,翘起二郎腿往后背上一靠,,美滋滋地道,“人说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想不到俺鬼头刀也有今天。大帅啊,幸亏当初俺是跟了你啊。要是听了我的咱去打劫,可没今天这么舒服啊……”

适逢侍奴端了汤进来,从鬼头刀身旁经过。鬼头刀见那汤盛在晶莹剔透的琉璃盏里,色彩极是鲜亮可爱。一时心中痒痒,跳起来抢了一碗,抱在手上,一扬脖,“咕嘟咕嘟”就给灌了下去。喝完一抹嘴,咂摸着味道还不错,酸甜酸甜的,就是稍微有点淡,遂递出手中琉璃盏去,中气十足道:“再给盛一碗!”

一众侍奴纷纷讪笑,暗中笑话他土包子开花,于是便不由生出一班豪门刁奴惯常的恶毒心思,无人出声提醒,单等着看十一的热闹。余淮远也捧着手巾远远立在一边,且看十一如何行事。五音心中暗恨,只道众人自寻死路,浑不知那叶十一满手鲜血,杀人魔王。

他忙取过另一盏汤,捧到十一手底下,眼睛却瞟着鬼头刀,嘴角含笑道:“鬼将军,那是洗手用的!”那余淮远极是知机的,十一指肚刚一沾湿,他便捧着手巾迎上去裹了十一的手。

鬼头刀那厢面上却是挂不住了,将脚直接便往那绣金貂裘的贵妃榻上一踩,登时匪气发作起来:“怎么地?俺说是喝的就是喝的!给我端一锅,今儿谁不喝便先尝尝爷爷的拳头!”

他面目狰狞,凶神恶煞,钵儿大的拳头在眼前晃来晃去。一众侍奴被他骇得大惊失色,连连后退。五音虽然知道这位鬼头刀一贯是个不靠谱的,但也没想到他能横到这地步。于是便寄希望于十一,盼着他能出声喝止这位土匪大爷。十一正巴不得鬼头刀捣蛋,自然不肯去管他,只当没听见。

余淮远遂觉得忍无可忍,退开几步,冲那正在运气的鬼头刀道:“那位将军,你踩那榻是我们小姐平时惯用的!”

十一闻言一望那雪白的貂裘上黑黑一个大脚,想起赵瑟,心中不由有些着恼。对鬼头刀,他一贯雷厉风行,照例是手里有什么便直接砸什么过去的。

手巾挟着风声甩在鬼头刀头上,鬼头刀登时头晕眼花。然则立即便收了脚,抓住手巾乖乖站到一边儿。五大三粗的壮汉缩着肩膀,仿佛老虎咪唔,硬装小猫。只可惜鬼头刀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主儿,好景不长,便又不老实了,瞅着那榻问十一道:“大帅,不然这干脆给我得了,反正赵小姐也不能要了,咱甭浪费。”

十一深以为然。鬼头刀见十一没反对,便老实不客气地往他榻上一仰,心满意走地感慨:“咱也好好享受享受”。他还不忘擒住一个侍奴,嘱咐人家一会儿别忘了给他搬走。

一时间已经摆好了饭菜,又有一番琐碎麻烦。丝管歌舞,焚香侍立什么的也就算了,反正宴会上也是这一套,十一好歹是节度使这个位置上的人物,自不惧他,关键是还不给自己吃。

余淮远手持银箸,站在旁边给布菜。依着侍膳的规矩,他先夹了颗菜心放到十一面前的碟子里。十一拿着筷子,看着碟子那颗晶莹碧绿,指甲盖点大的菜心也是有点发怔啊。心想:“别的事也就算了,这饭都吃成这样,可实在没法再忍了。”

那厢鬼头刀早已甩开腮帮子大嚼,吃得个天昏地暗,不亦乐乎。于是十一也就决定不再客气。他心中挟着对赵瑟的怨怒,又不好意思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婢仆发作,因此行事之间不免便有了几分故意——只见他桌上扫了一眼,便将手边的青花小碗弃去一边,直接饭钵抓到面前,伸手端起面前两道菜一股脑倒将进去,低头便开始吃。

众皆骇然,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啊。余淮远知道自己应该立即站出来劝谏,晓之以礼,规之以节,让这位河东节度使大人,赵氏未来的主君明白——他这么干绝对是丢他自己的脸,抹士族赵氏的黑,绝对得改!然而面对着十一石头雕刻一般侧脸,面对他泰然自若的,理所当然样子,余淮远恍然间有了不容抗拒的感觉,一句话都没勇气说出口。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真有些人是可以发光发亮的。

好不容易熬到饭毕——那是,除了鬼头刀之外,大伙都是在坚持啊!落座奉茶,赵月兰领着四个灰衣长随进来给十一磕头。赵月兰道:“小姐说,大帅这次回上都,各种应酬必是要多。也不知道她走的这些时候,大帅在晋阳添了得用的人不曾。便从自己身边拣了四个长随,命奴婢送过来。他们都是平常跟着小姐出入各处官署府邸惯了的,勉强也算得用。小姐说大帅留着做个跟班使唤,也不算浪费了粮食。

十一便问名字。赵月兰笑道:“几个奴才罢了,哪有什么名字,自是大帅怎么喜欢怎么叫。”于是四人一起磕头,请十一赐个名字。

这就有点儿为难十一了,他实在没干过这么无聊的事啊。依十一的想法,既然问你,那你叫啥就直接说啥呗,我又不是记不住,你没事绕什么圈子?这不是故意找麻烦嘛!因此,两条极英俊的眉毛便不由有些皱了。

赵月兰见状忙赔笑道:“小姐也说大帅要是不耐烦赐名,便叫阿大,阿二,阿三,阿四。”

这不结了嘛!十一高兴起来。

鬼头刀在旁边插言道:“哎,兰管事,我看着这阿大阿二阿三阿四挺不错的,还有阿五阿六么,有的话给俺也弄俩儿!这出门的时候带上,乖得跟狗似的,多省心!” 

赵月兰嘴上敷衍他,心中却暗骂:我呸,你不也就是个跟班么!

这时,十一的亲卫来报,晋阳的公文到了,这件事才算是含糊过去了。

那叫阿大的长随捧着公文,送到隔壁书房,请十一落座细看。五音姚黄等人自然也是要斟茶倒水,跟着去伺候笔墨。余淮远迟疑了一下,方才跟着进去。原来一般士家,侍郎服侍主君,一般以用膳为界限,大抵伺候着用过膳,便会吩咐让下去休息。除非有意为难,否则大凡士族贵女夫侍如云,后院有的是侍郎,绝不会拣着一个人使唤一整天的。但是十一既然没有说,余淮远便不好走,只得跟着等吩咐。

那公文是卢宾送来的。十一离开晋阳之后,大抵河东的军事交给越鹰澜,政务则是由这个卢宾来总揽。所以这公文里主要是幕府之中一些政事,还有就是一些幕僚官员的任命要向十一请示。十一看完公文,翻出私印在上面盖了,手指磕着桌案陷入沉思——

自他接掌河东一来,军事方面也就罢了,他自忖关东无有对手。即便他不在,有越鹰澜等人,守住现有的局面也是没有问题的。政事方面确实是就有些力不从心了。他们这些人,大多自幼投军,书读得都不多,攻无不取战无不胜,以武力而纵横天下,逆守是在行的。搞政治,讲经营,文官顺守那一套则是不懂的。由卢宾去管这些,实在也是赶鸭子上架,锉子里面拔将军,不得以而为之。赵瑟也曾下死力气帮他找谋士,奈何大抵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何况赵氏的家臣,他心里也并不十分想用。总想着将来总要找一个管用的谋士才好。

“好像有个贪财鬼叫做江中流……”

五音走进来,看见十一正在沉思,便悄悄扯了余淮远的袖子说:“小相公,你先出来一下。”

十一霍然抬首,瞧着余淮远问:“你是什么人?”

余淮远只觉得那目光如冰剑一样射透了身体。他腿软想下跪,可又觉得不应当如此委屈。于是便结结巴巴地答道:“仆是余淮远,小姐的……侍郎。”

十一笑了一下。体察那笑,美丽,然后雷霆万钧。余淮远觉得自己要死了,浑身都在战栗。

“嘭”地一声,十一的手拍在案上。只听他喝道:“赵瑟,给我滚出来!” 





隐忧

“十一!”赵瑟像一阵风一样卷进来。她挤进十一怀里,双手搂住他的腰,眼角眉梢尽是笑:“你果然是极想我的!

十一为之气结:我想你个框框,又在这儿跟我装没事人企图蒙混过关,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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