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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菟丝花-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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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点头:“他是!”

中□蹙蹙眉头,又耸耸鼻子。我们继续向前面走,中□在路边摘下了一段树枝,嘴里低
低的说了一句:“希望他下地狱!”“谁?”我问。“皓皓。”“唔,中□,”我说:“背
后诅咒人家,有失风度,而且,你的气量太小了。”“忆湄,”他叹息著说:“只因为你太
欣赏他的‘漂亮’了!”

“难道你不欣赏他吗?”

“欣赏一部份的他,欣赏他的幽默和洒脱,不欣赏他的博爱论。而且,忆湄,我知道他
在你心中所占的位置……”“别傻!”我打断他。“我不傻,”他深思的盯著我:“忆湄,
我一点也不傻!尤其对于你,除了用全心灵来接近你以外,我还有一种第六感在探索你、研
究你。我想,我能了解你内心深处的秘密,包括你自己都不了解的部份在内!”

“唔,是吗?”我有些不安。“别太肯定,中□。我不认为你是对的。”“但愿——我
不对。”我们走到了台湾大学的围墙外面,我伸头看了看那高高的围墙。“这么高的墙,要
进去可真不容易啊!”我感叹的说。

“你会进去!”他肯定的说。

“你确定?”“我确定!”我笑了笑,我对自己并没有信心。正走著,我看到一团白色
的小东西在墙边蠕动,我站住,好奇的望著那个小东西。于是,我看清了,那是一只白色的
小猫。街灯下,它孤独而寂寞的倚在墙角,瘦瘦小小的,可能出世还不到十天,看起来像一
只小白老鼠。纯粹为了好奇,我蹲下身子去抚摸它的小脑袋,怜爱的说:“噢,一只小
猫!”“它被主人遗弃了!”中□说。“它活不了几天,那么小,应该还在吃奶的阶段,这
个主人也未免太忍心了!”

我把小猫从地上抱了起来,那小东西缩在我的掌心中可怜兮兮的颤抖著,用一对乌黑的
大眼睛怯怯的望著我,有一张短短的小脸,和一个粉红色的小鼻子。或者我的怀里比墙角上
舒服些,它对我讨好的“咪呜”了两声。中□审视著它,突然说:“天呀,忆湄!这小家伙
长得像你!”

“胡说八道!”“真的像你!尤其这对大眼睛!”

我歪著头打量了一下那小猫,它也歪著头打量了一下我,我皱皱眉头,它耸耸鼻子。中
□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不但长得相像,连表情都像!”

“呸!”我说,把小猫放回到地下,预备和中□走开。但,那小猫瑟缩的对我爬来,用
毛茸茸的小脑袋在我脚下摩擦,乞怜的低鸣著,徘徊不去。我立刻发现它有一条后腿是残废
的,因此,它无法快捷的蹦跳,只能拖著那条残废的腿爬行。我低头注视著它,恻隐之心大
动,而不忍遽去。叹了口气,我说:“一条可怜的小生命,假若没有人收养它和照顾它,它
一定活不了!”弯下身子,我重新把那小猫抱了起来,对中□说:菟丝花18/41

“你看,我能收养它吗?”

“为什么不能呢?”中□问。

“我只怕罗教授他们会嫌我噜苏,他们似乎没有人对小动物感兴趣。不过,我愿意自己
照顾它,决不麻烦别人!”我怜爱的拍著那小猫的头:“一只残废的小猫,多么可怜!我从
小就喜欢收养残废的小动物!”

“带它回去吧!”中□说:“让我来帮你照顾它!看样子,它已经饿了。”确实的,那
小东西的肚子饿得瘪瘪的,正吐著粉红色的小舌头,舔著我的手臂,大而灵活的眼睛对我骨
碌碌的转著。我迫切的想弄点东西给它吃,于是,我们叫了一辆三轮车,赶回了家里。走进
客厅,我不禁一愣,平日冷清清的客厅,今日却反常的人马齐全!最使我诧异的,是从不下
楼的罗太太,今日竟坐在沙发中,一件白色的纱衣,衬著她洁白如雪的皮肤,高雅得像画里
的人物,飘然如仙!皑皑坐在钢琴前面,正在弹奏一曲孟德尔松的春之声。皓皓半倚半靠的
站在窗前,一股懒散而慵闲的样子,罗教授则深陷在沙发椅里,微蹙著眉,正倾听著皑皑的
演奏。“噢!”中□惊叹了一声:“今天是什么日子?”

“你不知道吗?”皓皓说,燃起了一支烟,吐出一口烟雾:“今天是皑皑满十八岁的日
子!”

“哦,”中□有些窘:“我居然忘了!”

皑皑一曲终了,阖上了琴盖,倏然的转过头来。

她美丽的大眼睛闪烁著,森冷的扫了我和中□一眼,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望著中□,
她淡淡的说:

“该记住我生日的,只有妈妈,因为那是她受苦受难的日子,对别人而言,我的生日算
什么呢?生日,是可喜的日子,还是可悲的日子,谁能断言呢?”

“生日,是一条生命降生之日,”中□热心的说:“在我看来,生命的降生都是可喜
的,这世界因为有生命而存在,没有生命,也就没有世界,你承认吗?”

皑皑的长睫毛闪动了一下,黑幽幽的眼珠若有所思的停驻在中□的脸上。“你的说法像
是出自宗教家的口中,”她慢吞吞的说:“当然,对‘世界’而言,没有生命这世界就成了
一块大顽石。但对‘生命’而言,存在与否实在没什么分别。上帝制造一条生命的时候,应
该先考虑这条生命会不会对自己的生命厌倦,有时候,生命是负担而非快乐,你又承认
吗?”

“你的话也有道理,”中□点头:“可是,如果已经有了生命,‘你’这个个体已经存
在了,那么,就该珍惜自己的生命,找寻自己的快乐,在粥粥众生中去一争短长!人活著,
就得对生命负责任,生命像一支蜡烛,燃一分钟,发一分钟的光,燃一天,发一天的光,直
到蜡烛烧完的那一天,光才能熄灭……”“好了,”皓皓不耐的走了过来,粗鲁的打断了中
□:“把你的生命啦,蜡烛啦,责任啦,全收起来吧,现在不是你上课的时候。家庭教师,
如果你有一肚子的大道理,还是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发挥吧!”他走到我身边,盯著我看:
“噢,忆湄,你怀里是个什么东西?”

“一条生命!”我笑著说,把那只胆怯的小猫放在沙发椅里,那小家伙用一对戒备的眼
睛怀疑的打量著这陌生的环境。“我想,它的创造者对它不想负责任了,所以我就把它带来
了。”“哦,我要说一句,”皓皓说:“忆湄,你未免太爱管闲事了!我不以为爸爸会允许
你收留下这个流浪者。”

我望著罗教授,他的眉毛正不悦的紧蹙著,锐利的眸子狠狠地盯著我,看样子,他对于
我带回来的这条生命丝毫不感兴趣。我抚摸著小猫的背脊,恳求的望著罗教授,热诚的说:
“您会允许我留下它,是吗?我不会让它去打扰别人的。您曾经收留无家可归的我,那么,
您必定不会反对我收留下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是不是?罗教授?”

罗教授瞪视了我好一会儿,终于开口了:

“把它丢出去!”他简短的说:“我们家里不养小动物!”

“噢!罗教授!”我喊:“这小猫是无害的,如果把它丢出去,它一定会死。请你准许
我收养它,尤其,它是残废的,它决不能独立生存,把它丢出去未免太残忍了!”

罗教授的胡须牵动著,眼光阴沉,他用手揉了揉鼻子,低低的叽咕了几声,显然在和自
己的某种思想斗争。然后,他把脸一板,眼光狞恶的盯著我,吼著说:

“我说把它丢出去!你听到没有?”

我被他的吼声吓了一跳,低头看看那只小猫,我觉得心中一阵痛楚,那小东西似乎已经
知道了它的命运,对我无助的转动著眼珠,哀哀的低鸣了两声。我抬起头,直视著罗教授,
为这小生命作最后一次的努力:

“罗教授,您为什么拒绝做一件好事?收养一只小猫对您是绝无损失的,而且,我保证
它不会妨害您。罗教授——”我轻轻的咬了咬嘴唇说:“您明明有一颗善良而热情的心,为
什么您总要用凶恶的外表来掩饰那个真正的您?我不相信您是如此残酷而无情的!”罗教授
直跳了起来,差点带翻了他面前的小茶几,他的眼睛瞪得那么大,眼珠几乎从那堆茅草里跳
了出来。喃喃不断的,他在喉咙里希奇古怪的诅咒了一大串,双手握著拳,大有揍我一顿的
样子。可是,突然间,他握著拳的手放松了,眼睛向上翻了翻,他说:“你有‘义务’要收
养它吗?”

“没有义务,”我说:“却有兴趣。”

“兴趣?”罗教授怀疑的盯著我:“你用了两个很奇怪的字。”“确实是兴趣,”我
说:“我从小就有兴趣收养小动物,尤其是残废的,无家可归的,瘦弱或无助的小动物。在
高雄的时候,妈妈生病以前,我养了三只小狗,两只猫,还有五只小兔子,我喜欢看那些小
东西由瘦弱变成强壮,喜欢救助它们,这使我自觉是个救难者,是个重要的人物。望著小生
命成长,是一件十分快乐的事情,有一次——”

我停住了,觉得已经说得太多,但罗教授用全神贯注的眼光望著我。“说下去!”他
说。“有一次,”我继续了下去。“我有一个同学,家里养了一只猴子,那猴子生了病,快
死了,我的同学要扔掉它,我把它抱回家里,饱消炎片、感冒特效药给它吃,用我的全心去
救助它,居然把它救活了,看到它一日比一日健康强壮,我高兴得不得了。可是,有一天,
我和它玩的时候,它突然咬了我一口,害我到医院里去缝了四针,我伤心透了,想不到我救
活的动物会来伤害我,妈妈对我说:‘忆湄,这是一次教训,记住,这世界有的时候是没有
道义可讲的,伤害你的可能是你最信任和爱护的人,所以别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的朋友、
亲戚、姐妹!人要靠自己!只有自己是最可靠的朋友!而且,别轻易的付托你的感情,以免
加倍的伤心!’这件事给我的印象很深,从此,我就不再收养什么。但,这只小猫又使我动
心了。”我微笑,拍著小猫的头:“我相信,它不会咬伤我,也不会抓伤我!罗教授,你愿
意让我作一番试验吗?请允许我收留这个孤苦无依的小东西——我不收留它的话,它只能倒
毙街头,您忍心看著一条生命倒毙吗?”

罗教授瞪著我,一语不发。他的神情怪异而专注,那对发著光的眼睛探索的望进我的眼
底,像一对探照灯。我被他看得十分错愕,想不透一只小猫何以会使场面变得这样“紧
张”。皓皓大踏步的跨到沙发旁边,把那只小猫提了起来,放在手心中审视,接著就哈哈一
笑说:

“好猫!是一只标准的避鼠猫,忆湄,养下来吧,我来帮你养。让我们‘共同’拥有
它,好吗?这猫看样子就很精灵,一定会捉老鼠。我同学家里养了一只猫,除了吃就是睡,
胖得走不动路,老鼠在它身上爬行,它还是睡它的,结果,有一夜,它的胡子全被老鼠吃掉
了!”

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明知道他是在鬼扯,但是仍然禁不住要笑。可是,全房间也只有
我一个人笑,空气中有一份不正常的紧张,大家都严肃而沉默,我的笑声尴尬的僵住了,望
望罗教授,再望望罗太太,我不解的说:

“怎么了?”罗太太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苍白的脸显得益形苍白,一对深黑的眼睛蒙蒙
然的望著我,然后,她移开了目光,像一具僵尸般直挺挺的向餐厅的方向走去。罗教授立即
跟了过去,搀扶住罗太太隐进了餐厅里。但,在门阖上的一刹那,他回头再盯了我一眼,那
眼光阴沉而凝肃。他们走开后,皑皑也站了起来,冷冷的望了我一眼,又望望中□,就轻轻
的哼了一声,也走了。中□回过头来,他的眼光从我的脸上,落到我的手上,我跟著他的视
线低下头来,才发现我的手放在小猫的头顶上,而小猫正倚在皓皓的怀里。所以,我也等于
是紧倚在皓皓的身边,我的头几乎靠上了他的肩膀。中□用鼻音重浊的问:“你们将‘共
同’养这只小猫?”

“当然!”皓皓迅捷的回答:“而且,我已经给它想好了名字了。”“叫什么?”中□
问。“叫小波。”“小波?”中□锁锁眉:“是何典故?”

“只怕——”皓皓也用重浊的鼻音回答:“有一场无形的风波,正悬在这只小猫身上,
但愿我的聪明,能解得开一个谜!”中□深思的望著皓皓,皓皓也回望他;好一会儿,两人
的眼光中,都逐渐升起一层敌意,然后,皓皓说:

“下两盘棋怎样?”“赌东道吗?”中□问。

“当然!”皓皓把小猫往我怀里一送,和中□迅速的走开了。一瞬间,偌大的客厅中就
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呆呆的站在屋子中间,半晌都无法从惶惑中恢复,直到小猫咪呜的一
声低唤,我才清醒过来。举起小猫,我错愕的问:

“告诉我,小波,这是怎么一回事?”菟丝花19/419

小树林里那株菟丝花盛开了,黄绿色的藤葛上挂满了一串串粉白色的花朵,迎著夏日的
晨风飘荡。我坐在树下的草地上,用手抱著膝,凝视著那缠绕在松树粗壮的树干上的花朵出
神。那细碎的小花束和那柔弱的藤蔓,看来那样的娇嫩和楚楚可怜。而那雄伟的松树,扎结
的枝干,又那样的挺拔苍健。望著这两种纠缠在一起的植物,令人对自然界的神奇感到迷
惑。用手托著下巴,我愣愣的自言自语著说:

“造物之神是为了这棵松树而造了菟丝花呢?还是为了菟丝花而造了松树呢?”“我
想,是先有了松树而后有了菟丝花。”一个声音答复著我,我抬起头来,中□正含笑的站在
我面前。“松树离开菟丝花依然能够存在,但菟丝花却离不开松树。你仔细研究,就能够明
白,菟丝花是没有根的,它的根已深入在松树的枝干里。”我俯近去看,果然不错。中□在
我对面坐了下来,凝视著我。“这松树和菟丝花对你有启示吗?”他问:“多看看这菟丝
花,像什么?”

我望著那花串,摇摇头。

“像菟丝花。”我说。他笑了。拿著一支笔,他在手中的一本书的背面勾画了起来,几
分钟之后,他们他所画的东西递到我面前,他画了一棵松树,虬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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