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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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器- 第1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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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玄慢慢皱起,道:“主公博学多闻,所学杂学驳杂,恐怕不下于我,这个梦主公已经有解了吧?”

吴忧默然,良久才道:“蛇儿向主女子,披鳞带甲,难道是女将?蛇生足,非其所适也,若主女将,恐是阵亡之兆,心悸而醒,我怕会有我亲近的人离我而去。”

陈玄道:“主公,梦寐之事向来虚无缥缈,解梦之说也不止一种,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主公何必为这种小事斤斤计较呢?主公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梦而不让二位莫小姐从征?”

吴忧笑道:“怎么会呢?不过是个梦罢了,岂能因此而影响军中大事呢。”

陈玄也笑了笑,对吴忧拱手作揖道:“主公一路保重。”

吴忧也是拱手作揖,翻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陈玄望着吴忧的背影,若有所思。他在纸上写下了一个“草”字,又写下一个“元”字,又想了一会儿,将“元”字涂掉,添了一个“院”字,想想还是不对,飞快地涂掉了“院”字右边的宝盖头,变成了一个“阮”字,又略一思索,在“草”字右边加了一捺,变成了一个“莫”字,陈玄凝视着这两个字,他的脸在烛火下忽明忽暗,忽然他将这张纸团成一团,放到烛火上烧成了灰烬。

孛尔瑞曾经以为,她可以一直过着虽然贫困却幸福的生活,秋天已经接近尾声,库狐骑兵还没有南下,大概今年他们用不着向南迁徙了吧,他们现在扎营的地方水草相当丰美,她还指望在这里给牲口上一身秋膘,这样它们就可以渡过漫长寒冷的冬季。现在看来这个愿望很接近实现了,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库狐兵没有象往年一样南下。

她的父亲和大哥一个月前被云州边防军征召入伍,加入著名的神威将军萨都的麾下,向边境开拔,去阻拦库狐骑兵去了。现在她不到二十岁的二哥成了一家之主,他坚持留在这片牧场直到冬天到来。“阿爸和大哥一定能把库狐畜生拦住,他们都是真正的好汉!”二哥说这话的时候,下巴上新长出来的黄绒绒的小胡子得意地翘着。孛尔瑞知道她的二哥是喜欢上了老哈桑家的小女儿了。哈桑婶婶得了严重的风湿,她已经赶不动羊群,也没法跟着流动的帐幕迁徙了,所以她留在了秋季牧场不走了。她家的两个女儿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但是她就是不让她们出嫁,她还指望着她们招徕个自由的阿拉特做上门女婿给她养老呢。

但是库狐兵终究还是越过了云州军的防线南狩来了。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二哥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叫上孛尔瑞和阿妈,一家三口匆匆忙忙连夜赶着牲畜向南走,哈桑家的两个女儿也跟来了,绝望的哈桑婶婶被留在了那已经空空如也的牧场中,年轻人带走了生存的机会,她也只能怨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一个儿子也没有生下来。离别的时候,孛尔瑞竭力不去看哈桑婶婶那绝望的眼神,直到车队离开了很远,他们都能听到哈桑婶婶的拉得长长的哀哭和诅咒声。

宿营之后,女人们忙碌着扎营做饭。男人们凑在一起聊天,二哥首先开始抱怨了,“原本云州部队足以守卫边疆,可是最近出了一个名叫吴忧的悍匪,萨都将军为了追剿他从边境抽调了不少兵力,结果库狐兵就渗透过来了。”二哥忿忿不平地诉说着不知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孛尔瑞当然不会同意他的看法,云州和库狐邻接的边界长达几千里,库狐兵几乎每年都会越境,有时候迷齐军队也会窜犯这里,跟所谓的贼寇关系不大。当然她也不会反驳二哥的话,深受兵匪之苦的他们总得有个发泄的对象。

“那个吴忧是个什么样的人?”哈桑的小女儿阿其其格好奇地问道,她是个身材丰腴的结实女孩,非常能干,男人们聚会的篝火正好在她的大车旁边,她一边忙活着一边好奇地问道。

这时候同行的一个赶牛的汉子接过话来道:“说起这个人可了不得,听说他身长两丈,头如笆斗,力大无穷,刀枪不入,每天拿人心下酒,拿人血当酒,只要一打仗,不杀够一千人绝不停手!云州所有的盗贼都听他调遣哩。”

阿其其格吓得吐了吐舌头,道:“那不是妖魔么?大神会惩罚他的。”

这时候一个戴斗笠的汉子嗤的笑了一声,道:“我听到的可不是这么回事。我听说那个吴忧的军队全部都是下贱的孛忽勒和阿拉特组成,他打着解放奴隶的旗号,召集部队毫不费力,而且这些人对他无比崇拜,都愿意为他赴汤蹈火。还听说他和吉斯特王是把兄弟,吉斯特王封他做汉王呢。”

听到提起吉斯特王,众牧人都没有接茬,曾几何时,他们把联军当成了希望所在,但是联军终于还是失败了。

这时候一个背着琴的牧人神秘兮兮地道:“你们说得都不对,其实吴忧……是个女人!她长得美若天仙,还会妖术,为了打仗,才做男装打扮。听说她打仗的时候只要对着敌人一笑,敌人就会自己掉下马来。而她手下的士兵都是纸人纸马扎成的,上阵之前吹一口仙气,立刻就有千军万马,而且这些兵死了立刻就能活过来,除非把他们烧了,否则永远杀不完!”

同行的牧民们各有各的说法,听着各种说话越来越荒诞不经,孛尔瑞悄悄离开了谈话的人群,不一会儿,她提了一壶热腾腾的奶茶回来,给众牧人每人倒上一碗。呼噜噜的喝茶声立刻响了起来,牧人们喝了口茶,再次神侃起来,这次他们的话题又扯到了战争上面。

“库狐人的祸害一年比一年重了,”一个老牧人感叹道,“以前咱们的草场还得再往北五百里,大小月氏城周围的土地肥地流油,可是库狐人的南侵一年比一年靠南,规模一年比一年大,咱们就一年一年地向南退,以前建立烽火台的地方,现在都是库狐人的牧场了。苏平公子在的时候还好点儿,现在……唉!苏公子也走了。”他摇了摇花白的脑袋。

“老伯伯,你太小看人了。咱们不是还有萨都将军么?”二哥忍不住反驳道,年轻的他充满了对于建立了赫赫武勋的萨都无限崇拜,何况他的父兄都在萨都将军麾下效力呢。“他一定会打跑库狐人的。”

“咳咳……”老人被风呛地一阵剧烈的咳嗽,喝了一口热茶才道:“神威将军是个了不起的人,可是苏公子在的时候,咱们至少日子过得好些,萨都将军毕竟是个武将……”

“唉,说白了无非名和利,要是所有人不这么打来打去,咱们还怕库狐人么?”一个独臂的中年牧人愤愤地道。

“你忘了大神的教诲?‘不可让敌人活过黎明。’好男儿就应该死在战场上,不能死在娘们儿的被窝里。”二哥有些生气了。

这时候那戴斗笠的人对刚才说话的独臂中年牧人一抱拳,然后教训孛尔瑞的二哥道:“年轻人别这么沉不住气,你要是死了,你的老婆孩子,父母姐妹谁来养活?你这一条命,连着一大家子的性命呢。”

二哥听了,丧气地低下了头。

这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来,众牧人都警惕地站了起来,只见一个牧人骑马负箭而来,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边奔驰边大呼道:“库狐人来了!库狐人来了!”

跑是来不及了,随着警讯传递,牧人们立刻收拾起帐幕,将大车环绕,组成车阵,拿得动刀枪的男子都上马准备作战,老弱妇孺躲在车阵中。

不幸的是他们这次碰上的是库狐的大队人马,这是一个人数上千的劫掠分队,牧人们的微弱抵抗很快就被粉碎,财物牛羊被掠夺,老弱被杀害,其他男女除了被杀的全都被劫持为奴隶。

孛尔瑞和亲属完全被冲散了,她被一匹雄壮的战马直接撞晕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除了点擦伤居然没什么大碍。她慢慢站起身来,就发现许多高鼻深目的库狐兵走来走去,没人理睬她。环顾四周,不少垂头丧气的牧人被拴成一长串,孛尔瑞忙跑过去,一个个望去却没有发现她的二哥,这时候她忽然尖叫一声,她看到地上蜷缩着一个衣裳破碎的女子,正是不久前还跟她有说有笑的阿其其格,阿其其格的身上脸上满是血痕,身上的衣衫全被扯碎了,露出了两个青紫的乳房,她的下身正在汩汩流血,鲜血染红了周围的一大块地方,她仿佛觉不到疼痛似的,不停地用她抽搐的双手拉扯着破烂的衣襟,想遮盖上裸露在外边的乳房,她的身体越蜷越紧。孛尔瑞唤了她一声,她忽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打着滚滚向一旁,双手仍是紧紧揪住衣襟,她荷荷地叫喊着,整个人已经完全疯了。

孛尔瑞惊吓地倒退几步,忽然一只毛茸茸的巨掌抓住了她瘦小的肩膀,孛尔瑞大声尖叫,试图摆脱这魔爪,可惜她的挣扎在那人眼里实在太无力,她感到自己的头发被人提了起来,剧烈的疼痛让她的惊叫变成了惨呼,然后她的身子被凌空提起,转了过来,她就看到了一个长满了黑毛的胸膛和一张冒着臭气的大嘴,孛尔瑞再次尖叫一声,晕了过去。周围的库狐兵发出一阵哄笑,随后她的身体被重重摔在一边,那个抓住她的巨汉对于她这么个象男孩子一样还没长开的小女孩没什么兴趣,继续找别的乐子去了。

孛尔瑞再次醒来是在一辆颠簸的敞棚马车上,她感到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她发现和自己同车的是几个同样被掳掠来的牧民女人,年纪有大有小,她们目光呆滞,衣衫破损,有的就披着库狐兵制式的大氅和军用毛毯,显然库狐兵还不想让他们的俘虏就那么轻易死去。而男俘早不知道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库狐兵就这样挟持着她们一路前行,不断抢掠新的地方,她们不幸的伙伴也愈见增多。

孛尔瑞因年纪小,竟是幸免于库狐兵的淫辱。一个多月下来,她每天的任务就是照料那些被库狐兵蹂躏的女人,小小年纪的她遭逢骤变,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女逐渐成长为一个机灵狡猾的女孩。她人滑嘴甜,手脚勤快,擅长奉承,不像那些妇女一脸晦气,一有机会就逃跑。又夹七夹八学了不少库狐话,平时对话,也能充半个翻译,因此那些库狐兵竟不打她的主意,反而放宽了对她的行动限制,任由她在营地里自由行动,不加限制,孛尔瑞因此得以偷听库狐官兵讲话,打听一些消息。

开始的时候,孛尔瑞听到的尽是丧气的消息:这次库狐准备充分,出动了十多万部队越境进行“秋狩”,另有十万大军担任牵制云州军的任务,一个多月的时间库狐人几乎没遇到过像样的抵抗,在奸细和变节者的带领下,他们绕开了云州军重兵布防的要塞,深入周境,大肆劫掠,斩获更胜往年。他们兴致勃勃地讨论俘虏和财物的分配,甚至因此而相互之间发生斗殴。

但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云州军队犀利的反击也开始了。在萨都的领导下,云州军今年的反击格外大胆,他们以部分兵力和库狐牵制部队周旋,毅然放弃了多个边境要塞,集中优势兵力,在各地义勇兵的协助下,打了几次漂亮的歼灭战,消灭了万余零散的库狐部队,以赫赫战果向库狐显示,他们同样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草原劲旅,对于草原作战的熟悉程度不次于马背上长大的库狐士兵。

这之后,库狐军队不敢象以前那么肆无忌惮,而且秋狩也接近尾声,临近的几支劫掠骑兵汇成了大队,开始慢慢向北开拔回国。不过掠夺来的大量的财物辎重大大减慢了他们的行军速度,加上不断有奴隶逃亡,这给云州军提供了更多袭击的机会。而这段时间,各地义勇军也相当活跃,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之前以劫掠为生的贼寇还是良民百姓,在外敌入侵之时都自发组织起来保卫家园。这些义勇军一般都是几十上百人一伙,装备粗劣,训练不足,遇见库狐大队人马就一哄而散,遇见落单的兵就毫不客气地刺杀。而家破人亡的云州人对于侵略者的刻骨仇恨使得他们在战斗中无所不用其极,手段也极其野蛮残忍,几乎没有一个落在他们手里的库狐人能奢望保存完整的尸体。

库狐人只能从装备上分得出正规的云州军和义勇军,深陷于遍地烽火的泥沼中,他们已经没有那个精力去分辨那些打着各种杂乱的旗号的义勇军。每天都有新的部队兴起,也不断有部队被灭亡,然而就在这一片乱局之中,有两支义勇军是不管哪个库狐将帅都听说过的——“白衣戴孝子,烈火金赤乌。”这两支相互不统属的部队战斗力都远远超过同侪,隐然成为义勇军的首领。据和他们交过手并活下来的库狐官兵描述,这两支部队甚至有不逊于云州精兵“忠勇营”的战斗力。但是这两支部队却似乎有着极深的仇怨,他们从不协同作战,如果哪天不幸双方碰上了,就是一番死斗,据说战况的惨烈程度甚至超过了他们和库狐兵作战。幸好这样的机会并不多,两军活动的地区不同,流动性都极大。

除去相互争斗这一点,这两支部队相似之处其实相当多,他们同样的骁勇善战,纪律严明,深得所在地区百姓的拥戴。“白衣戴孝子”说的是一支打着白色绢旗的军队,将士们全都身披白色披风。他们以一头受伤的巨大白狼为徽标,以忍冬环绕旗花,“宁”字是他们的标志。他们的军队只招募身家清白的良家子弟,以汉人为主,要求极为严格,他们有官府的支持,很多中上层人家的子弟都以能加入这支部队为荣。他们中有长戟无敌的董不语将军,有并称豪杰的宁氏四雄,有用兵诡诈的玉狐苏华将军,一直统帅着水师游击策应的宁卫将军,还有人人敬慕的宁家三小姐宁霜。

金赤乌就是吴忧的部队,他的部下来源很杂,有低贱的孛忽勒,有四处游荡的阿拉特,有云州败兵,有破落的地主、自耕农、赤贫的牧人,奸诈的商人,胡人汉人都有,只要能打仗敢拼命的,吴忧都敢收容进队伍,不管他们进入军队之前是干什么的,吴忧都有一套铁血军法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据说为了维持军法,金赤乌处死的人和他们杀死的库狐兵一样多。

一个多月过去了,吴忧还是没能捉住那两个叛变的寨主——管豹和迩封,吴忧赶回伏虎山的时候,大队库狐兵早就越过那里向别的地方劫掠而去。据说这两人都跟着库狐兵一起走了。吴忧愤怒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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