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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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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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丈夫是谁?”
  “钱国林!”
  我几乎喊出声音。
  “是他把她营救出来的。”老人说。
  “那封信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呢?钱国林没有看信的内容就已知道信上全是隐语,他早在我身上下功夫了,我却像一个傻子。”
  “你又见到他了吗?”
  “他已经很发达了,他亲切地拍着我的肩膀,‘老朋友,’他说,‘我不能不埋怨你,你当初陷害婉华的那件事,要是先和我商量一下就好了,包你没乱子。然而我还是尽我的朋友义务,他们打算加你“私通革命党”、“泄露机密”的罪名呢!——要不是我,你早处决啦!不过,唉,——我当初并没心把你拉进去。’我真应该感激他!”
  我低下头,“这是一个悲剧。”
  “这不是一个悲剧,悲剧的主角在剧终之后,都回到各人温暖的家里去了,而我,我却回到这冷冰冰的社会。我不是基督山伯爵,没有那么好的遭遇,不能有恩报恩,有怨报怨。我是毁了,我的右脚更是永远残废了。悄悄地,也是无可奈何地,我离开了上海,浪迹天涯海角,希望忘掉这些羞辱,希望心灵上的窒息得到脱解。然而,这是徒然,每逢阴雨的日子,旧创总是复发,脚骨里像有无数锋利的刀片在猛烈搅动,我就更清晰地记起一幕一幕的往事。起先,我还压制这记忆,排除这记忆,可是,到后来,我不再克制自己了,我还能在人世上活几日呢,让这断云残梦,做我这风烛残年的唯一慰藉吧!”
  老人用颤抖的手,在贴衣口袋里摸索,摸索出一缕细长的乌丝,捧到他那肋骨嶙峋的胸前握着。
  “婉华!”他闭上双目,喃喃地说,“你要是还在,头发也白了吧!”
  老人发出轻微的呼吸,我唤了一声,他没答应,大概是睡熟了,再不,就是沉醉到另一个温馨的世界里了。我轻轻地把电灯关闭,破败的小屋又陷入黑暗,窗外倾盆大雨,正打在富有弹性的芭蕉叶上,噗,噗,噗,噗地响着,响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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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轨1
寂静的郊野。
  火车像一头可怕的独眼巨龙,满身磷火,从独眼里射出白光,吞噬着铁轨,咆哮着,向前奔驰。
  远远地,在群星掩护着的地面上,有一个瘦削的小小人影,正飞快地移动脚步,爬过路基一边的壕沟,像幽灵一样地俯下身子,是那么悄悄,那么神秘。
  火车奔驰到俯下人影的地方,突然一阵猛烈地震动,无数铁轮同时发出刺耳欲聋的撞击。
  “卧轨!卧轨!”有人惊喊起来。
  刹那间,哭声、号声、火车头狼狈的喘气声、人们惶张的呼救声,交汇成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响,划破夜的长空。
  
卧轨2
这座市区边缘的破败小屋,好久没有修理过了。墙壁上露着片片泥斑,天花板黑漆漆的,靠墙放着一张床,进门处放着一张桌子和两条板凳,墙角放着一个手推的小石磨。在紧邻的另一小间里,堆着火炉和吃饭用具,火炉旁边,摆着一个卖豆浆的担子。
  女儿在床上睡得正甜,均匀的呼吸,从她那美丽的鼻孔里发出,一脸安详的神色,洋溢着和平穆肃。做妈妈的孤独地坐在桌畔,有点发呆。公鸡在啼,一列火车从屋后开过,又是清晨三时了。
  夜虽开始消失,但黑暗仍浓,幽淡的灯光照着妈妈焦黄的脸,老了啊!对着镜子,她有无数忧伤,她顺便捡起一把梳子,把灰白的头发理到脑后。然后,走到床跟前,在女儿的面颊上接了一个长吻。
  她把衣袖挽起,开始磨豆子了,她一只手迅速地把豆子舀到磨眼上,另一只手迅速地把石磨推转。粒粒豆子逐渐下陷,雪白的浆汁随着从石磨腹部流下来,她机械地推着,沉闷而单调的石磨声,隆隆不断,她有点喘气,又有点热,鬓角布满了汗珠。
  磨好后,她把炉子燃起,煮第一锅豆浆。火舌柔软地舐着锅底,她坐在板凳上,听着锅里将要沸腾的声音,细细地思虑,思虑她的穷苦。她七岁的儿子在救济院,她十四岁的女儿在初中读书,而丈夫——孩子们的爸爸,却在五年前离开她,撒手永去了,这一份重担,无声无息地落到自己身上。
  晨曦漏进了小屋,她的豆浆已经煮好,街头渐渐传出人声。
  “妈!”女儿醒了,第一声总是这样叫。爬起来跑到炉旁,蹲到妈妈身边。
  “你躺一下好不好,我烧火!”女儿仰起脸。
  做妈妈的笑了,老年人并不真的要儿女们实地帮助,只要一两句爱心的话就十分满足了,她把锅端下,女儿接着洗脸,做早饭。
  早饭,不过是一碗稀粥,女儿吃得很香,她一面喝着,一面望着妈妈,迟疑了一会,终于吞吞吐吐说:
  “今天我们学校毕业典礼,你去吧!”
  女儿渴望着妈妈能出席她的毕业典礼,可是做妈妈的怎么能去呢,耽误了卖豆浆,一天的生活怎么维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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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乖孩子……”妈妈说。
  女儿失望地低下头,她明白妈妈踌躇的原因了,但仍挡不住她幻想那荣耀的一幕,她知道她一直考得很好,在那么多人的场合里,老师宣布她是前几名,她多么光彩,妈妈该多么高兴呀。
  妈妈一直等到女儿小小背影转出大门,才叹一口气,挑起担子,开始她沿街叫卖的生涯。
  这条路她是走熟了的。所以,顺着一定方向,一个巷口一个巷口地敲着铃铛,老主顾们对这铃铛也是熟悉了的,陆陆续续来照顾了,因为她的豆浆既浓且甜,又给得那么多,批发来的油条烧饼又是热腾腾的。所以,在她来迟了的时候,人们宁愿多等一会。
  “老师,早呀!”她看见张先生,张先生是救济院的教员。
  “彼此彼此。”
  “郑维弟怎么样,淘气不?”
  “你儿子真聪明,”张先生要了一碗豆浆说,“你大有后福呢,他现在读一年级,二十二岁准大学毕业。”
  “穷人家的孩子,攀不了那样高!”
  “只要他成绩好,救济院每年都选拔几个,供他们一直读下去。”
  “全仗老师的栽培,”她掏了半天,掏出三块钱,“拜托老师带给他。”
  三块钱够干什么呢,张先生想笑,可是看见这个穷苦母亲郑重其事的样子,他笑不出来,双手接过,在她千谢万谢声中走了。
  “儿啊,儿啊,好好念书啊!”
  做妈妈的低低呼唤着自己的骨肉,心里舒畅了许多。她默默地,为张先生和救济院老师们祝福。
  中午,豆浆卖完了,顺便买了下午用的豆子,准备午饭后再磨豆浆,这回是要做成豆腐脑,一直要叫卖到夜深人静。
  一团白热的太阳正在当头,她一步一步回来。
  刚踏进屋子,女儿满脸被炉火烤得通红地跑出来。
  “我在煮饭呢,妈,”她兴奋地把担子接过去,掏出一张纸,“你看,我的通知书。”
  做妈妈的坐到床上,擦汗。
  “妈,看我的通知书呀。”
  “通知什么呀?”
  “我毕业考试第一名,要保送高级中学哩。”
  任何做妈妈的听到这消息都会高兴得跳起来,这不但是难得的荣誉,在进学校困难的今天,更是一件万人称羡的事。可是,它却偏偏发生在一个孤儿寡妇的家庭,一个卖豆浆的老妇人,供女儿到初中毕业,已心力都瘁了。何况,日夜辛劳,她是多么希望女儿的帮助。
  “妈!”女儿结巴叫。
  妈妈半晌不说话,她在沉思,无法解决的结塞在心头,她轻声呻吟。
  “妈!”女儿摇母亲的肩膀。
  “妈!”女儿呜咽了,“我不再读书了,我知道我读不起,我要把弟弟领回来,我要在家帮你呢,我叫你看通知单,只是要你喜欢喜欢呀,妈妈。”
  像刀子刺进做妈妈的心脏。
  “孩子,乖孩子……”
  做妈妈的眼泪像檐水一样淌下来。


  “有你爸爸在,什么都好办。”她啜泣说。
  “我最不爱念书。”
  “儿啊,念书吧,念书是好事情,妈妈宁愿天天喝凉水,只要你能完成学业。至于你弟弟,他已有另外的办法。你还是念书吧,等你长大成人,不要跟你妈似的无知无识,受这种折磨……”
  “不,我讨厌上学。”
  “儿啊……”
  母女二人抱在一起,眼泪也融在一起了,是欢乐,是悲愁,谁又能分辨得清楚呢。
  
卧轨3
暑假过去,高级中学开学了。
  妈妈把藏在枕头底下的小包打开,里面包着一叠整整齐齐破旧的钞票,这原是慈母一张一张积蓄起来,为了有急病时用的,现在拿出来缴女儿的学费。
  从此,母女们的工作更刻苦了,女儿一回到家里,就脱去白衣黑裙的学生制服,十分小心地收到床头,换上破烂的家常衣裳,帮助妈妈做事。她坚持着早上由自己推磨,让妈妈多睡一会,白天在学校读书,晚上做习题又要做到夜半,妈妈怎么舍得呢,不过挡不住女儿撒娇撒痴地不依,总算每天轮流了。
  在这混乱苦难的世界里,这是罕有的一个洋溢着天伦之乐的家庭。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儿咳嗽起来,尤其是刚推两下磨,就哮喘大作。最初,做妈妈的以为是感冒,可是到了后来,不推磨时也喘,并且咳嗽得也更厉害了,做妈妈的问是怎么回事,女儿却只一味笑嘻嘻地表示没有关系。
  妈妈放心不下,独自个到区公所申请了一张贫民证,回来强领着女儿到医院检查,女儿死也不肯,气得做妈妈的哭了一场,结果还是女儿屈服。
  到医院里,医生打量女儿的脸色。
  “你在学校成绩好不好?”
  “总是考第一名,是今年保送到高级中学的哩。”妈妈得意地插嘴。
  “是不是总感觉到疲倦?”
  “嗯。”女儿回答。
  “晚上出冷汗吗?”
  “嗯。”
  照过透视。
  “恐怕是二期肺病,”医生歇了歇,无可奈何地说,“这是用功过度和营养不良的结果,只要多休息,多吃营养的食物,多注射促使糜烂地方钙化的针剂。”
  病魔竟向贫家女儿袭击,妈妈比女儿还痛苦,她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掩着眼睛,坐在走廊上抽噎起来,她有无限的悲哀,海洋样的苦楚在脚下汹涌。
  候诊的病人和病人的亲友们围上来,关切地探问究竟,作妈妈的忍不住哭出声音了。女儿用尽力气,才算把妈妈搀出医院。
  “小小年纪,怎么害这种病呢。”路上,做妈妈的忍住泪说。
  “妈,”女儿像成人似的镇静,“我早知道。”
  “知道什么呀?”
  “知道我有肺病。”
  “什么时候知道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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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学的时候,校医检查出来的,我故意不告诉你。妈,别难过,我不怕。”
  回到小屋,做妈妈的叫女儿去学校请病假,女儿死也不肯,但妈妈哀求说,只要身体好,以后一样可以读书呀,带病求学,在九泉下的爸爸,也会心痛的,真的忍心叫爸爸瞑目不安吗?况且万一肺病加剧,有个好歹,岂不使妈妈哭天无泪吗!
  女儿无可奈何地照做了,从学校回来,一碗特制的豆浆已摆到桌子上。
  “喝吧,乖孩子!”
  做妈妈的再也不允许女儿做任何事了,她更加辛苦地做工。清晨,当天上星斗正密,人们睡得正酣的时候,还不到两点钟,她就推她的磨了,为了女儿,她愿意付出所有的代价。这样,她每天的收入是增加了,除了给女儿去医院注射针药外,还一定叫女儿在看病回来的归途中,带两个鸡蛋来滋养。
  “你买的鸡蛋呢?”终有一天,妈妈发现女儿并没有吃鸡蛋。
  “街上没有卖的!”
  接连着两三次,妈妈起疑心了,她悄悄地跑出去看,隔壁小铺里鸡蛋多得堆积如山。
  “你怎么啦!”做妈妈的嚷。
  “我不想吃,鸡蛋腥得很。”
  “胡说。”
  “你尝尝看呀!”女儿理直气壮说。
  这天晚上,妈妈做生意回来,特地带回一只母鸡,女儿知道又是为自己买的,果然,煮好了,妈妈连汤也不沾唇,只眼睁睁看着女儿,女儿每咽一口,做妈妈的脸上就闪动着一次喜悦,仿佛这一口廉价的滋养就能把女儿从死神手里拉回。
  有时候,做妈妈的还买一二两猪肝,这些,在有钱人家,算不了什么,但在毫无恒产的寡妇孤儿家里看来,是上等的,也是一个可怕的负担了。
  “我吃腻了。”不久,女儿就表示厌恶说。
  其实,她何尝吃腻了呢,她看出母亲比以前更加憔悴,眼角的皱纹,也更加下陷,一天一天地,箱子里仅有的几套棉衣服也不知去向了,她闷在心里不问,恐怕伤慈母的心。
  咳嗽,哮喘,并没有一点起色,相反的,随着心情的沉重——这苦楚不是一个少女所能担当的。她,正是多愁善感时候,美丽的春梦像五彩缤纷的肥皂泡似的,硬生生地破灭了,她不断地想,细细地想,眼前呈现的是一片深灰色。终于,她的脑海不再激荡了,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天空中有音乐在响,一个宁谧的王国在等着她。
  又是一个晚上,踏着月光,做妈妈的拖着疲倦的身子,挑着担子回来,担子的一端系着一瓶刚从药房买来的鱼肝油。
  “孩子呀!”她一进门就堆下笑。
  不听答应。
  “乖孩子呀!”
  仍不听答应。
  妈妈吃了一惊,两个月来,女儿为了讨妈妈的欢喜,总是躺在床上的啊。她把担子放下来,床上没人;跑到街上呼唤,也没有人;再回去看看,被子叠得好好的,不祥的阴影笼罩着她,她疯狂地,到处寻觅,到处翻,希望有点什么奇迹。于是,放在桌子正中央的一封信,进入她昏花的泪眼。
  是女儿的笔迹,她慌忙拆开,映着灯光:妈妈:
  求你饶恕你这不孝的女儿吧,每当夜半,孤灯一盏,你起来推磨的时候,我都是醒着的,我不敢起来,怕你难过。可是,顺着被窝一角,偷偷看你累成那个样子,我的眼泪把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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