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们-贾宝玉自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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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她们-贾宝玉自白书-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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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她何出此言呢?我很诧异。瞧见了我,她为什么要躲开?我很有些茫然。看来,刚才这个一直沉陷于哀伤里的葬花人,一见我这个窥视旁听者就又添了份怨恨。那么,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呢?我想,我得先抛下自己这由谛听哭吟而生出的悲恸,赶紧前去抚慰她心中那沉重的哀伤,融化她那我不知所由的怨恨。于是,我顾不上自己满脸的泪痕,跌跌撞撞跑到她身边,一把拉住她衣襟,泪眼汪汪看着她,好妹妹,你这是怎么啦,谁把你怎么啦,我哪儿又得罪你啦?

她流着泪,咬着牙,哼了一声,摇了摇头,不言不语。

我再三哀求,她才犹犹豫豫道出了原委,也就是昨晚她去看我时遇到的那番情景。哦,原来如此。我苦笑着跟她解释,向她赔礼,也替晴雯给她道歉,一再对她坦白说,宝钗姐姐只是顺便来看看我,我也就是礼节性地送送她,决无半点亲昵之事。听我这么说,黛玉似喜似嗔道,她过去看你,你出来送她,都是应当的。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才不要知道呢。可我继续盟誓一样说下去,好妹妹,你是知道的,在我心中你最重,从见到你那天起,我跟你最亲近,这是谁也比不了的,你的疼就是我的疼,你的苦就是我的苦,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看来我的心思和口舌没有白费,如此这般一番话,到底让黛玉那泪痕斑斑的脸上有了些笑容,好啦,她说,别跟我说这些了,说说你为何要来偷看我葬花,偷听我吟诗?

我急忙辩白道,是我出来找你,正巧看见,听到的,怕惊扰了你,才没敢有动静,后来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这可不能怪我,妹妹的诗写得太好了,太美了,只是太过凄婉了些。

发自我肺腑的赞美,可能又戳疼了黛玉,她脸上闪过一抹羞红说,什么呀?那都是我昨夜睡不着瞎写的,要不是忽然听到你的哭声,我本想把它和花一样葬了呢。

那可使不得呀!说着,我一把抢过她手里那份折叠着的诗稿,把它抢救了出来,好妹妹,开开恩,让我把这首好诗保存着吧。

不,不行。黛玉噘起嘴说,给我,我要把它撕掉。

既然我把它抢救出来了,想再让我放手就没那么容易了,我赶紧将它揣在怀里,就挨着我那枚宝玉,还紧紧捂住,生怕她再抢回去似的。其实我注意到了,黛玉并无此意,她哭笑不得骂道,你呀,赖皮……

就这样,黛玉的《葬花吟》到了我的手里。

就这样,方才一直忧伤的黛玉终于露出了笑颜……

我把黛玉这首堪称绝唱的《葬花吟》,珍藏在了我的书柜里,从不敢轻易拿出来再看它,觉得它是一首生命的悲歌,美丽的挽歌,它太凄美了,太孤寒了,甚至可说是太空寂了,看到它就会悲伤流泪的。可今晚,我就是想把它默写一遍。其实,我已很久都没再读它了,我想试试,看自己能否将它一字不差默写下来。对此,我是很有些自信的,除了我记忆力很好,更是黛玉那如泣如诉的绝唱,早就溶入我的血脉里了。

顺便说一下,就在这个我沉思默写的秋雨之夜,我打定了一个主意,我要精心收集黛玉的诗,将来有一天,我要为她刊印一部诗集,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颦颦诗稿》。

我意识到,我当然意识到了,我已经写到或者抄录了黛玉的三首诗了。那么,我索性就她的诗这一话题再多说几句吧。

事实上,黛玉的诗是很多的,我数了一下,仅在《红楼梦》里出现的,就有二十五首之多,体裁也是多样的,比如,五律、七绝、四言、七律、歌行、五排、绝句、集句、词等,而这些,不过是黛玉所有诗作的一小部分,估计连十分之一也不到,据我所知,前前后后加起来,黛玉至少写了不下三百首诗篇,包括那些佚失了的,她随手扔弃的,或者她亲手烧掉了的,仅我和宝钗后来为她整理刊印出来的《颦颦诗稿》,就有一百八十首之多呢。

实质上,黛玉就是个诗人,而且是个真正的诗人,纯粹的诗人,这并不仅仅是说她写过那么多的诗,而是说她有着那种诗人的天赋,或者天性,甚至干脆说她天生就是个诗人,就像她的天生丽质一样。反正我是这么想的:她本身就是一首诗,一首绝美的,忧郁的,感伤的诗;她浑身上下都是诗,犹如她身上散发着一股股鲜花美人的气息,和清洁逼人的韵味;她走到哪里,就把诗带到哪里;她恋着诗,诗跟着她走;她生活在诗里,诗就是她的生活,读诗,写诗,吟咏,她平生最喜欢的就是诗(还有我贾宝玉),她一生所过的,是一个真正而纯粹的诗人的生活;她是诗的化身,诗是她的精神,诗是她的亲朋,诗是她的慰藉,只有写诗和吟诗时,她才是最快乐的,最生动的,也是她最光彩照人的时刻;她的诗,大多是伤怀悲恻的;她的诗,就是她的哀鸣,她的心声,她的身影,她的自传。是啊,一想起她,我就想起了她的诗,念着她的诗,就看到了她的眼泪,看到了她整个的人;她写诗,不仅是用笔墨纸砚,更有眼泪,心血和生命;诗就是她的生命,诗就是她的命;诗人的心是敏感的,诗人的心太敏感了,诗人的心是晶莹的,如宝玉般晶莹,诗人的心又是脆弱的,脆弱得就像风雨中的花朵;诗人是害怕生活的,是和尘世生活格格不入的,她适应不了那庸常的,残酷的现实生活;诗人是有病的,要么是身上有病,要么是心上有病,或者两者都有病,甚至是病入膏肓了的,我的诗人妹妹黛玉啊,你就是这样的呀;诗人的命,往往都不怎么好;诗人的命,大多都不怎么长,黛玉妹妹,你呢?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我不愿再写下去了。

慢啊,真慢啊,老贾呀,老贾,你真是写得太慢了,我时常发出如此的感叹,就像老牛拉破车,就像蜗牛在蠕动,许多日子,甚至连拉破车的老牛,¨¨蠕动的蜗牛也不如,老牛和蜗牛虽然慢得可以,但它们毕竟在运动啊,可你贾宝玉呢,很多时候就坐在那儿,摆出个写作的架式,或做出一副要写作的样子,但却不着一字。如上关于我和黛玉的故事,究竟写下了有多少字,我没计算过,但日子我是数过了的,它们足足耗费了我八个月的时光!其实,说耗费也是不恰当的,因为这些时光于我这个和尚而言,并没有多大的,或另外的用处。

而我之所以写得这么慢,并不是想什么慢工出细活儿(慢工也不一定就能出细活儿),一是回想我和黛玉的故事令我难过,想着想着就泪流满面,没有气力再写下去了。二是因为我没能力写得那么快,这一点是我一再承认的。再者,我也不想写那么快,写那么快干吗?那么快地写了它又去做什么呢?是啊,是啊,如今我在山上,在庙里,早就不是那个翩翩少年贾宝玉了,而是一个叫悟觉的和尚。呵呵,悟觉,觉悟也。然而,我哪有什么觉悟呢?现在,我只是活着,只是还活着罢了。现在,我只是一点一滴地回想,一字一行地记述我与黛玉的故事而已。

无论我是怎样地磨蹭,或者有意无意地拖延,乃至尽力回避着,但有些事情还是一步步悄然逼近了的。或许当时我并没有洞悉到,可它们却是切实发生着的,比如我的婚姻问题。而这个问题,是跟黛玉妹妹有关的,至少这是一个悬挂在她心上的纠结,我想是这样的。

实话说,婚姻这种问题我没怎么考虑过,或者说我考虑得并不多,即使是我那心尖上的人儿黛玉,我也很少把婚姻这两个字跟她牵扯在一起。没错儿,我爱着她,她恋着我,我心中她最重,她心上只有我,但这跟嫁和娶并不是一回事儿。在我看来,婚姻,那是离我很远,离我们很远的事情,连想也不要去想的。再者,在我的意识里,婚姻是一种大麻烦(我可不想招惹这种麻烦),也是一桩顶让人烦心的事儿(我可不想由此而烦心),甚至是一副沉重的枷锁(我可不想戴上这玩意儿)。

可有人,有些人似乎不这么看。不是似乎,是肯定不这么看。种种迹象表明,有些人已经把我的婚姻问题提上了议事日程。我所说的有些人,就是那些疼爱我,关怀我,并且掌管着我的人,比如老祖宗,我母亲,凤姐,还有那很少出面,但出言便如圣旨的贤德妃元春姐姐。她们,乃是我们贾府的当家人,上上下下,大大小小,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是由她们说了算的。我贾宝玉的事情,当然也不例外。诸如婚姻这种所谓的大事,别说我没把它放在心上,即便是我很把它当回事儿,也由不得我贾宝玉自己做主(真悲哀啊),比如我何时婚配,跟谁结婚,这一切还得看她们这些当家人的意思。

那就看看(想想)她们这些当家人的意思吧。实话说,我一直搞不太清楚,她们之间谁是我们贾府里真正的当家人,感觉着她们都挺当家,但你很难分辨出哪个才是最当家的。既然是这样,那就暂且不讲究什么次序了,先说说我觉得跟我很亲近的凤姐吧。

不管凤姐口碑如何,人家说她这个和那个的,比如,有人说她嘴甜心苦、两面三刀啦,说她上头一脸笑、脚底下使绊子啦,说她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啦,等等,但在我贾宝玉的心目中,凤姐犹如一束殷红耀眼的罂粟花,散发着她特有的色香和味道,不仅仅如此,有时候我甚至把她看成一位鲜花圣母,她是我的鲜花圣母,教我知道了贾府和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情,她漂亮又妩媚,有少妇身上那种特有的成熟迷人的魅力,而且她很幽默,很风趣,硬是招人喜欢,坦白地说,我甚至对她想入非非过(当然啦,凤姐也很喜欢我,这一点我是时常感觉到了的),也有人风言风语说她凤姐跟我贾宝玉的关系扯不清,呵呵,扯不清的事儿现在我不必多说了。记得,我所喜欢的可卿曾说凤姐是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戴顶冠的男子也没她有能耐的,我深以为然,凤姐身上确有那种英风俊骨,虽说她胸无点墨,不懂琴棋书画,可她至少有一万个心眼,能说会道的功夫无人可及,且手腕硬,能力强,再加上出身于将门(叔父王子腾原为京营节度使,后升为九省统制),从小就养成了杀伐决断的性情,嫁给我的堂哥贾琏之后(原先她是我的表姐,后来就成了我的堂嫂了,但我从未叫过她嫂子,而是一直叫她凤姐),就被老祖宗和我母亲举荐为当家者,总揽我们荣国府的家政事务,同时也参与宁国府珍哥家那边的管理。这么说吧,我们贾家的许多事情都是她凤姐说了算的。而由凤姐所掌管的我们贾家那些大小事情,在此我就不想多讲了,只是想说一下她对我个人情感上的关心。凤姐知道,她所喜欢的这个弟弟宝玉最喜欢的人儿是黛玉妹妹,同时我也知道,她也很喜欢黛玉,而对宝钗,凤姐是欣赏,甚至暗自有那么一点点妒意,如果一定要凤姐在黛玉和宝钗之间,挑选一个和我在一起的话,凤姐的第一选择肯定是黛玉,于是,当着众人的面,尤其是宝钗也在场的时候,她跟黛玉开了那么一个意味深长的玩笑:你吃了我们家的茶,可是要当我们家媳妇的。这样的玩笑话,由凤姐这个贾府的当家人口中说出,大家也就未必真的只把它看成是一个玩笑了,至少会有人在心里琢磨一下了,比如我,比如黛玉,比如宝钗,我们三个人都会这么想,莫非此乃凤姐的一个暗示,抑或是她有意跟大家发出的一种信号?若如是,这究竟是凤姐本人的意思,还是她巧妙地传达了长辈们的意见呢?关于这个,我曾私下里含混地问过一回凤姐,可她只是亲昵地摸了下我的头,嫣然一笑而不作答。让我感到有些纳闷的是,此后,一向风趣的凤姐,不再跟黛玉和我开类似的玩笑了,对于这种大家都很敏感的问题,快言快语的凤姐为何却闭口不谈了呢?后来我才想到,这可能跟她的姑妈,我的母亲王夫人有关吧。

从表面上看,虽说凤姐整日既动脑子又动口,既动手又动腿儿的,掌管着我们荣国府上下大小事务,其实,她在处理每桩事情之前、之中、之后,都是要向她姑妈——我母亲禀报的,并由我母亲拍板定夺。说到底,我们这个大家庭里的许多事情,还是那闪在幕后的我母亲王夫人说了算,而凤姐不过是她的出头露面的执行人,或者说替身罢了。至于我父亲贾政,名义既是朝上的员外郎,又是我们荣国府的家长,而实际上就是个甩手掌柜,或者干脆说就是个摆设,平日里他只是躲在很讲究的书房里,念念破文章,品品茶,喝喝酒,下下棋,跟他养活的那几个清客说说道什么的,别看他管我管得那么凶,可本该由他掌管的家政大小事却一概不管,不知道是他不想管,还是他没能力去管。反正我父亲贾政不管的事情,都由我母亲王夫人来管。想一想,就我所知道的,母亲她管的事情还真不少呢,比如,金钏是她说要撵走而又羞又吓投了井的,病中的晴雯是她撵走而亡的,那群先是有用,后来用不着了的,可爱又可怜的戏班女孩儿也是被她赶走的,芳官、四儿都是她撵走的(她撵走的这些女孩子,都是她的儿子我所喜欢的),抄检我们的大观园,是她下的令,想到这些事情,我就不寒而栗。

再往下想,很显然的,我的婚姻问题,也得归我母亲管。这样一来,事情就可能会有些不妙了。我心里很清楚的,我母亲似乎不太喜欢黛玉,或者说她不想让我喜欢上黛玉妹妹,她更不愿意让我和黛玉相互喜欢上。黛玉刚进我们贾府那天,身为舅妈的她就警告了黛玉,不要多理会我,这一细节黛玉早就给我透露过了。回想起来,黛玉在我们贾府里生活的这些年,很少看见我母亲对黛玉有什么亲昵或亲热之举,倒是薛姨妈显得跟黛玉更亲近些。我感觉到了,我母亲不仅仅不太喜欢黛玉,还有些嫌她这个那个的,比如嫌黛玉有心,其实就是说她心胸狭窄,嫌黛玉的眉眼(母亲撵走晴雯之前跟我这样说过,晴雯这丫头眉眼有些像你黛玉妹妹,我就看不上她那种轻狂样儿),嫌黛玉的病模样(看到病中的晴雯,我母亲冷笑道,哼!好一个病西施!我就不待见这种样子!听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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