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蝶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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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蝶吟-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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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蝶只是安静地跟在薛醇的身后,宁静得似深秋的潭水。
却难道所谓的夫妻情深竟换不回身后的一声哀啼吗?

再度路过院中的菊花,她忽然俯身折下一朵小小的白色菊花。
既然寒冬将至,你又何必费心开放,不若,早早地就枯萎吧。
薛醇凝视着她将白菊盈盈簪于鬓边,眸色变得越发幽深。
款款走到门前,胡蝶忽然回身挡住跟在后面的他:“夜色已深,孤男寡女多有不便,请留步吧。”
温婉,客气,疏离。
薛醇怔怔地停下脚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睁睁看着俏影没入房内的黑暗中,屋门呀声关起。

桌上,和着泪水的燕窝粥已经冷透。
胡蝶忽然疾步走过去,抬手将粥碗扫落在地。
随着“当啷”一声瓷片迸飞,心头那层坚硬的壳也似是应声碎落。
无力地扑倒在床上,用被子紧紧地捂住头,可是,撕心的抽泣声还是清晰地透了出来。

门外,一个挺拔的身影久久不动。
屋里所有的响动都没能瞒过他的耳朵——那么真切,又仿佛那么遥远。
蝶儿,原来你已将我关在心门之外,原来,我已不再拥有为你分担忧伤擦干泪水的权利了。
为什么,要在失去后才知道所拥有的珍贵。
为什么,要在抉择中品尝悔恨的苦涩。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人心易变……

“亡夫阿牛之墓”六个大字,旁边是“未亡人胡氏泣拜”七个小字。
一共十三个字,薛醇却足足看了一个多时辰——因为胡蝶已经在此跪了一个多时辰。
最简单的薄皮棺材,最普通的墓碑……一切都是她亲自张罗,没有要他出过一分力、一文钱。
三支清香,一碗大米粥,两碟清淡的小菜,都是胡蝶亲手所做。
一沓纸钱一张一张地就这样烧了一个多时辰,只因卖冥纸的老板说只有完全烧尽的纸钱才能被地府之人收到,所以她就认认真真地,每次都看着前一张烧尽了才放下另一张。
阿牛,我把粥煮得稠稠的,你一定要多吃些,这一次不许你把米粒都留给我。
阿牛,每次你都把菜心留给我,这一次我炒的都是菜心,你一定要全吃光。
阿牛,你一生贫寒,以后我要烧好多好多的钱给你,今生你不能富贵荣华,来世愿你饱暖无忧……
火焰闪动中,昔日点滴历历涌上心头:身心俱损,他的悉心,他的关切;除夕之夜,他的隐忍,他的自持;上元赠簪,他的赤诚,他的凝重;洞房花烛,他的温柔,他的炽热;覆船坠江,他的执著,他的痴情……
泪不敢掉下来,怕洇息了火苗,只能抬袖悄悄拭去。
第一次,痛彻心扉,是在烟尘缭乱的火场,他奇迹般地躲过劫难;第二次,焦急万分,是在蔷薇公子的马车上,他又幸运地被搭救脱险;第三次,当胡蝶面对着冰冷的尸身,再没有一丝可以希冀的幻想,她的心仿佛被掏空了。
不是第一次看见尸体,但却是第一次体会到“悲痛欲绝”。
即使她对阿牛的感情始终是温温淡淡的,很多次她甚至怀疑那只是亲情,或者感激,因为她与他之间永远不曾有过与薛醇之间的那种令人悸动的天雷地火。
只不过再寡淡,也是结发共枕的夫妻,虽只半年多的情分,却已如肢体发肤,血脉相连,而今,筋断骨折,怎能不痛?
最后一张冥纸悠悠燃尽,一阵西北风陡然袭来,卷起漫天纸烬回旋飞舞。
胡蝶螓首微抬,对着飘散的灰烬会心一笑:阿牛,你在告诉我你已收到了我的虔心么?无论在哪里,你终是不忍心让我担忧失望么?
深深叹息一声,薛醇怅然道:“我若死了,你也会如此伤心么?”
“他是我丈夫。”——而你不是。
后面半句不必说穿:她与他从来只需要半句。
眸底满是失望、伤心、嫉恨、不甘,他忽然大声说:“我知道,你一直以为是我弄沉了官船,是我害死了他。”
“难道不是么?”胡蝶回眸的目光如刀一般锋锐。
怔了一怔,薛醇亦冷笑道:“杀他还需要如此大费周章么?”
只是答以一声冷哼,这也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霍然背过身,薛醇冰冷的声音中压抑着伤痛和怒火:“跟我来,我会让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觊觎着你,那一船人,包括他,都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薛醇的房门前。
胡蝶竟然有了一丝的踌躇。
察觉到她的犹豫,他转过身来,目光如针一般盯着她,嘴角勾起一丝似是嘲弄的笑:“怎么?不敢了?是不是怕我对你用强?”
她抬起微怒的眸子,冷冷地望着他。
“既然你认定是我害死了他,不会不为他报仇吧?以你现在的功力,根本杀不了我。”盯着她的眼眸忽然变得深沉起来:“不过,作为杀手,你该知道女人在什么时候能够杀死比她强百倍的男人,如果可能有这样的机会,你难道要放弃一试?”
胡蝶依旧冷冷地盯着他,终于,淡淡地别过脸,从他身侧走了进去。
低笑着关门落闩,看着娇俏的身影明显一僵,薛醇只有在内心深处苦苦地一笑:失去的终究还是失去了。

一本暗黄陈旧的册子。
封面上写着三个遒劲的小字:胡良睿。
胡良睿是胡蝶父亲的名讳,她当然知道这本是爹爹临行时留给她的手记。
只是她一直都没有翻看过,所以也不过是藏在玉阁的箱子下面。
狐疑地看了一眼薛醇——她从未向他提起过这本手记,只因她觉得里面记的左不过是些往事,她气恼爹爹当年弃她于不顾,因而对于那些陈年旧事也毫无兴趣。
“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翻你的东西,也不知道你原先将它藏在何处。”轻喟一声,接着道:“那天我从清凉山出来,就去了玉阁,赶到的时候玉阁已经起火,我冲进去发现它摊在桌上,最后两页被人撕去了。”
胡蝶翻开手记,果然最后两页已被人撕去。
“为什么?”秀眉轻蹙。
“你看完就知道了。”
她慢慢翻动发黄的纸页,越看越是心惊。

原来胡蝶的父亲胡良睿乃是当朝皇帝的后宫侍卫,而胡蝶的母亲竟然是皇帝身边的嫔妃!
胡蝶之母倪氏绣荣,乃是当年太医院院判之嫡女,倪院判因曾在皇帝御驾亲征之时屡次救驾有功,而颇得圣眷。那一年倪家幼女绣荣正值及笄之年,恰逢天子选秀,便额外开恩特许倪氏参选。
那倪绣荣清丽出尘慧质兰心,竟是一举被封为选侍。
只可惜当时皇上盛宠的乃是兵部侍郎之女的荣昭媛。而倪选侍出身寒微,名字中又有个“荣”字,荣昭媛忌讳她冲撞了自己的封号,因此明里暗里诸多责难,终于不得帝王临幸。
而倪绣荣却也并不以无宠为意,心如古井安分守己只是打算终老后宫。
然而后宫之中尔虞我诈踩高踏低如何能有宁日,小小的一个无宠选侍,外无身家显赫撑腰,内无君王宠爱庇佑,其中的委屈艰辛只有自己知道罢了。
也是在这种困顿中,倪选侍因缘际会遇见了年青的侍卫胡良睿,宫中岁月寂苦悠长,两颗年轻的心终于冲破禁锢紧紧纠缠在一起。
从此以后,深宫之内,后院之中,郎情妾意抵死缠绵。
然而好景不长,未及一年,倪选侍便身怀有孕。
一个无宠的选侍在宫中怀孕,一旦被查知,不仅是身首异处,更要抄家灭门祸及族人,二人不由惶恐万分。
若要保全族性命,唯有悄悄坠胎,但是初为人父母的两个年轻人却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
正踌躇间,恰逢皇帝的兄长闵王作乱,纠结兵士逼宫篡位,于是,一对苦命鸳鸯方才趁乱逃出宫闱。
当夜闵王事败被处斩首示众,一干余党尽数获罪,是时宫禁混乱,走失、惨死的宫人比比皆是,自然也就无暇关心一个比宫女高不了多少的选侍和一个小小侍卫的去向。
夫妻二人逃离京城,为免祸殃,也不敢与各自家中联络,只得相伴南下,一路如鸟出樊笼尽情山水,倒也好不快活。
如是,到了一个名为蝴蝶谷的地方,倪绣荣因身子日益沉重不宜再颠簸跋涉,终于落足于此,数月后诞下女婴取名为“蝶”。
不意胡蝶未足七个月时,某日倪绣荣整理昔时从宫中带出的首饰细软,却偶然在妆奁的暗格里发现了一块玄铁筑就的形似老虎的东西,拿给胡良睿看时他大惊失色:原来这竟是半块兵符!
二人苦思冥想,仍想不起何时会被人放入兵符,盖因当时的后宫实在是一片混乱:内侍与叛军誓死拼杀,到处是宫人的哭喊声,遍地是鲜血流淌尸首横陈,二人战战兢兢自顾尚且不暇,如何能注意到其他?
而胡良睿深知兵符足有调动各路兵马之权,若非牵涉闵王叛乱,便是关系当今圣上,兹事体大,丢失兵符的人必然会竭力找寻,若是乱臣贼子得此兵符,必然会兴风作浪令生灵涂炭,而自己武功低微不足以保护兵符,但若交给朝廷,那么自己夫妻二人大逆欺君之罪便昭然天下,不仅祸及双方家族,连这尚在襁褓的蝶儿也难幸免。
几经思量,终于决定将兵符妥善藏好,只望朝廷找寻不见,另造一对兵符也就可消灾解难了。
手记之中并未提及兵符藏匿之处,只在最后写道:“蝴蝶浴血,兵符重现。蝶儿,从今而后,这个世上能拿到兵符的只有你了,爹爹把这么艰难的事情推给你,希望你能作出比爹爹更好的决断。”
最后两页已被齐齐撕去。





第十三章景王意

“蝴蝶浴血,兵符重现。”胡蝶低声念道,不由陷入沉思。
“看了那么久,饿不饿?”薛醇不知何时从外面端了点心过来,宠溺地将托盘推到她面前:“来,尝尝这个马蹄糕,我特意叫他们不要做得那么甜。”
默默地拈了一块做得玲珑剔透的糕点,入口是绵软的清甜,回味是凉凉的淡香,果然是她以前最喜欢的味道。
心头微微一暖:他究竟还是记得的。
那么久的携手并肩,终归还是有着许许多多无法抹去的羁绊。
“给我看这个,难道你想要找兵符?”胡蝶强迫自己用淡淡地语调说。
无奈地苦笑一下:“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当日玉阁被焚之时兵符的消息怕是就已经走漏,现在上至朝廷下到江湖,想要找你的人数之不尽,而每一个都有可能是那日毁船的真凶。”
胡蝶的手拢在袖中紧紧地攥着那只墨色绲金边的荷包:他说得没错,金线人要她去京城,到了京城以后呢?是不是替朝廷找到兵符?现在想来,也只有兵符一事才最有可能惊动这样的人物。而大风堂和蔷薇公子呢?岂非也只是想让自己跟着他们走一趟?那么蜀中唐门呢?还有,那些看不见的许多双灼灼的眼眸……
她的背后一片冰凉。
或许是觉察到她眼底的寒意,薛醇缓缓地坐到她面前,专注地望进她的眸子:“无论如何,我会和你在一起。”
骤然起身,避开那灼热的眼神,胡蝶淡淡地道:“我累了。”
言罢,便直直走出他的房间。
薛醇在后面大声地道:“蝶儿,你可以恨我、疏远我,但是你不能阻止我爱你。”
娇俏的身影陡然一震,终于只是加快脚步离开了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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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萧萧的山路上,两匹白驹缓辔慢行。
已是深秋,树上的叶子几乎已经全掉光了,寥落的山坡显得尤为萧瑟,却是各种不知名的树木的落叶,厚厚软软地铺了一地,间或几片似是枫树的红叶搀杂在其间,鲜红如血手一般。
白衣胜雪,青丝如云,素淡的木簪旁边斜插着一朵雪白的菊花。
胡蝶似是为这空寂的山色着迷,任凭马儿在落叶上沙沙地随意漫步,憔悴的脸庞泛出难得的安祥的微笑。
黑衣如墨,薛醇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一个马头的距离处:不是太亲近,也不是太疏远。
一路上他都小心地维持着这样的分寸——他知道,只要那朵白菊花还簪在她鬓边一天,他就一天不能僭越,否则就只会让她越离越远。
“一袭霜色石阶冷,两骑寒驹秋叶横。”胡蝶心有所感已不觉轻吟出声。
薛醇低低地接口道:“山幽树静风无语,鸟寂人稀水噤声。”
骤然的心动,不由回眸一瞥:始终只有他,春咏牡丹冬吟雪,如此的风雅情致,辉映唱和,是阿牛所不能给予的。
对于胡蝶的凝视,他只是报以不带任何杂念的温和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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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回路转,天色渐晚。
眼看着天黑之前走不出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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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腰上,一角飞檐伴着隐约的杏黄围墙。
“不如就去庙里过夜。”胡蝶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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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心庵。
庵堂大门紧闭。
轻叩铜环,不多时,庵门开了条缝,一个中年尼姑在槛内合什念了声佛号。
胡蝶亦福了一礼:“叨扰师太清修了,我等路过此地错了宿头,还请师太慈悲容我等红尘俗人在此盘桓一宿。”
中年尼姑瞥了薛醇一眼,又是颂了一声佛号道:“荒野小庵不便留宿男客。”说着便欲掩门。
胡蝶忙上前一步,一只脚抵住庙门,望着那尼姑道:“还请师太慈悲。”
那尼姑似是看了她半晌,才道:“如此,待我禀告主持。”
胡蝶缓缓地道:“我与你同去。”
庵门微启,胡蝶已进入寺中,薛醇正欲跟上前,大门已砰然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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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劲!
只是直觉。
薛醇双眉已然拧作一团。
只片刻,不由倒抽一口冷气——不对!什么都不对:
荒山小庵门墙竟然如此簇新!
所谓晨钟墓鼓,然而这庵堂内外竟如此宁静,不说钟鼓,连木鱼声和梵唱声也没有!
最反常的是胡蝶最后那句话,语声模糊犹如梦呓……
摄魂术!
心念及此,他已纵身跃上寺庙的围墙。
该死!哪里是寺庙?围墙之内是一片瓦砾。
中年尼姑和胡蝶早已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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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奇异的眼眸,仿佛噬人的旋涡,不经意的一个对视便迷失在那深邃幽明之中。
摄魂术虽在民间被传得神乎奇技,但在江湖中却算不得旁门左道中的上乘,只因对于修为稍稍深厚一点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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