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曲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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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曲成双-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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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小钏跺跺脚,不等他说完,直接把人拉了出去。







第56章 五十四、所谓外公
不知何时,远处打斗的喧嚣声已平息,静谧的夜晚薄云淡淡,叶落无声,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沈老爷子一动也不动的站在窗前,他知道,他等的人,很快就要来了。

衣衫单薄的公子踏着满园夜色而来,站定在很远的地方,行礼道:“江叶航拜见外公。”

沈老爷子斜眼瞥着他:“你叫我什么?”

江叶航抬起头,清晰地重复道:“外公。”

“我不是你外公。”老爷子冷笑,“自你母亲执意违抗父命,与江君夜私逃开始,就已不再是我的女儿。沈家也不可能承认江家的孩子。”

江叶航淡淡一笑:“叶航明白,外公要杀我。”

沈老爷子眯起眼睛打量他两眼:“何彦风都告诉你了?二十年前的事?”

略一沉吟,江叶航答道:“是。”

“很好,你既知道我才是你们江家的仇人,也不用假惺惺叫我外公了。我的确想杀你,所有江家人都必须死——给映桐陪葬。至于你,也一定想杀了我这个老头子,为你们江家报仇吧。”

江叶航轻轻摇头:“叶航不想杀外公。母亲她,不会愿意看到叶航对外公挥剑。”

“不要再提映桐!”老人的双眸第一次灼热起来,“母亲?你母亲就是被你爹害死的。我派去的人不会有人对映桐出手,可是映桐死了,江君夜却活了下来。她是怎么死的?为了保护江君夜,还是保护你?哼,既然你父亲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当初又为什么要带她走?映桐死的时候才只有二十一岁,如果不是江君夜,她本来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江叶航默默地听着,沉默良久,才轻声道:“外公,母亲她,是自杀而亡。”

老人露出略微震动的神情,忽又冷笑道:“是江君夜告诉你的?”

江叶航仍然摇头:“父亲一直以为母亲是重伤而死。当时母亲的确受了伤,但是伤势并不严重,她真正的死因是自杀,这一点,如今,也许只有叶航一个人知道。”

“笑话,你那时才多大,怎会知道映桐的死因?映桐又有什么自杀的理由?”

“母亲临死前,对我说了很多话。那些记忆很模糊,语义又浑不可解,一度被我当成是梦,可是得知二十年前真相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外公,母亲是无法面对您,也无法面对父亲,不得以之间,选择了一死。”

沈老爷子笑出声来:“沈家的人二十年前根本没有出现,映桐怎会知道和沈家有关?编这样的谎,哼,真是一派胡言。”

江叶航平静地微笑着:“她是你的女儿啊,你的所思所想所为,她真的会没有察觉吗?

老爷子第一次沉默下来,思索半晌,离开窗边。然后房门开了,一个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你进来吧。”

当江叶航抬脚跨过门槛的时候,老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可要想清楚,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了。”

江叶航微微一笑,跨进门去。

年已七旬的沈家家主正襟而坐,抬头道:“走过来些。”

年轻人走近,幽微的烛光照着他的侧脸,勾出温柔的弧度。外面盛传,这个孩子长得很像当年的江君夜,不过江君夜长什么样子,沈老爷子已经不太能记起了。

他看到的年轻人,摇曳的烛火下,那清俊的眉眼,温和秀致的样子,和记忆中江君夜的飞扬倨傲完全不同。反而是,处处能找到映桐的影子。

嗯,鼻子长得有些像我。这个下意识的想法让老人瞬间怔住,一股怒气无来由地从心底冒出来。老人的右手小指动了动,这是沈家家主动了杀意的预兆。

可就在这个瞬间,面前的年轻人乖巧地抬着头,唇边快速掠过一枚浅浅的笑,低低唤了声:“外公。”

老人再一次怔住,已微微抬起的右手顺势捋了捋胡须,哂笑道:“你叫我外公,你娘可还想认我这个爹?就如你刚才所说,映桐果真是自杀而死。那么,她明知是我来接她,却宁死也不肯回来。”

江叶航垂下眼帘:“认你这个爹,就不能认丈夫和孩子了吗?”

“什么丈夫和孩子?她私逃离家,这样的亲事怎能作数?我给过她机会,她不肯回来,我派人去接她,她竟然死了。”也不知是不是有些激动了,老人剧烈地咳了两声。

这个好面子到了近乎变态地步的老人,从来不会允许家族的丑事曝光于人前。就连映桐私逃,对外都只是宣称,映桐移情江君夜,婚事是沈家允了的,只因是退婚再嫁,所以婚礼并未广邀亲朋。真正的内情大多数人也不甚了然。

这样一个人,他心中的创痕与难过,自然也是不愿展露人前的。这些年来,映桐这个名字是沈家的忌讳,从没有人敢在老爷子面前提起。方才沈皓宣提了,只是挨一巴掌而已,比起老爷子从前脾气火爆的时候,已经是格外“温柔”了。

于是这个结,就在老爷子心里存了二十余年,从来没有机会开解。而如今,面对映桐的儿子,也许是江叶航与映桐太过相似的眉眼,也许是因为他那两声“外公”,压抑了二十余年的倾诉欲,竟然在老人心中萌生了出来。

老爷子一边告诉自己,反正这个年轻人已经没机会活着走出去,一边索性放任了自己,缓缓将身体靠在椅背上:“她是我最疼爱的女儿,千挑万选为她挑了何彦风这个夫婿,为了扶植何家花了大把的银子,不过是让她嫁过去能过上好日子。我怕她心中不乐意,赶着问了好几次,她都点头答允了,我才乐呵呵的准备婚事。眼见过了年就要过门,她却跟着你爹跑了。”

“你娘死后,我曾迁怒于何彦风还有青刀门他们,可是后来我想通了,人是我派去的,有什么疏忽也是我的。映桐已经死了,多说也是无益。可是,只有江家,不可原谅。映桐既然宁死要做江家的人,一样不可原谅!”

“你说母亲是你最疼爱的女儿,就只是这样而已吗?”江叶航问。

“是她不要我这个父亲,就不要怪我无情。”

江叶航垂头想了一会儿,低低笑道:“外公的世界里,一直都是这样非此即彼的吗?做江家人,就不能再认爹,这对母亲来说,才是最残忍的事情吧。如果母亲真的选择江家,她又何必去死?不是的,正因为母亲无法选择,才只有一死。出这一道难题给她,逼她去死的是你啊,外公。”

“你……”

“这些天,我总是反复想起母亲临死前说的话。这世上哪会有抛夫弃子的母亲,又哪会有不肯认父亲的女儿呢?外公,你这么做,不觉得残忍吗?恨江家人,你有你的理由,可是,请外公不要再冤枉母亲了。”

沈老爷子沉默了,竟然好像认真思考起来,半晌方问道:“你娘临死前,说过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是说,事情弄到这样的田地,全是她一个人的错。叫我长大之后,不要恨你——”江叶航说这些话的时候依旧是相当不自然的平静着,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母亲明白夺走江家一门性命的人是你,她不敢告诉父亲,又担心迟早有一天真相大白,担心她最不愿意见到的,至亲之人相残的场景成为现实。她哭着在我耳边不停地说这些话,这大概就是母亲临死前最无助的心愿了吧。”

老人继续沉默着,从脸上看不出悲伤或者愤怒的神色,只有反复握起又张开的左拳,暗示着他的内心似乎并不像外表这般平静。

许久许久,老人开口道:“你走吧。”

江叶航望着他。

老人又道:“看在你带来映桐死因的份上,你走吧。只要你愿意,这件事情就此揭过,我不再杀你,也不再动江家,而你也不需要叫我外公,不要管沈家的闲事。我们可以相安无事。”

江叶航忽然嗤笑出声,道:“不可能的,外公。真相必须大白于天下。我不要沈家任何人偿命,也答应不找何家复仇,可是当年江家灭门的真相,我一定会公之于众。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沈老爷子怒极而起:“我饶你一命,你却嫌活得太长吗?”

江叶航仍是笑:“你欠我江家几十余条人命,我都不要了,外公却不知足吗?”

老爷子再不多话,双手抬至胸前成掌,向着江叶航拍过去。江叶航急速后退,指尖一弹,随着一缕青烟坠落,白亮的光芒迅速膨胀起来,像是太阳掉进了房间里,刺得人双目难睁。

江叶航就趁着这个瞬间向屋门外掠去,可是沈老爷子又岂是浪得虚名,虽然双目暂时不能视物,老人还是凭借极为敏锐的听觉追了出来。

“哎哟!”不知哪来的年轻女子的呼痛声,老爷子还没来得及分辨是什么人,脚下却是一绊。好似踹到根手指粗细的麻绳,不知绳子连着什么东西,咣咣当当哗哗啦啦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下一个瞬间,数不清的铜盆铁锅从屋檐上滚落,向着正站在屋檐下的沈老爷子砸下去。

刺目的亮光只维持了一瞬便渐渐收敛,老爷子视野已恢复如常,他轻松闪过这些蹩脚的“机关”,可是江叶航早就趁这个稍纵即逝的时机掠出院子。沈老爷子冷笑,低喝两声召唤守在附近的沈园护卫上前围击,可是命令发出,四周却是静悄悄地,毫无声息。

又是沈皓宣把附近的守卫撤掉了吗?老爷子愤愤地一脚踹飞离他最近的一只铜盆。

******

“阮芸双,知不知道你刚才那声‘哎呦’喊出来,是很危险的?”吴桥大喇喇地席地而坐。

这群年轻人刚刚从沈园逃出来,若非夜色已深,他们这样嘻嘻哈哈的,倒像是郊游一般。

“绳子拉起来也是有声音的啊,万一被他察觉了怎么办?我是故意把老人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啊!”芸双振振有词。

江叶航摇摇头笑道:“你们说的机关,就是那么小儿科的东西?亏我还以为有恃无恐,真是太过相信你们了。”

芸双却立刻撅起嘴:“你还说呢,进去半天一点声音都没有,我都快担心死了。”

站在一旁的莫含轻轻笑道:“小钏姐,我第一次看你这么乖巧的说话,还挺像一回事的嘛。你若早些如此,也不至于到现在都嫁不出去啊。”

何小钏立刻瞪起眼睛,与莫含追打起来。

这样闹了一会儿,就见贺敬山和曹勉搀着彭老大走过来,后面跟着多日不见的杨天磊。看起来救人的一方人马也是进行的相当顺利。

小白赶着马车,早已等候在约定的地方。大家上了车,一路上寒暄叙旧,为杨天磊讲述事情的前因后果,一路吵吵闹闹。


相比之下,沈园里则反常的寂静着,仿佛今夜根本没什么闯入者,刚才的打斗也全是错觉,空气中甚至还飘散着春夜里的甜香。这让对窗独坐的沈老爷子更加觉得,今夜发生的一切,实在是有些不太真实。

“映桐那孩子,是我害死的吗……”老人喃喃低语。

不是没有后悔过二十年前的决定,但是每一次,那隐隐的后悔都会被对江君夜的恼怒所淹没。在这个愤怒的父亲看来,江君夜一定是用牺牲映桐的方式保全了自己的性命,而他那个傻女儿,竟然舍弃父亲选择了这样一个无法保护她周全的人。

仍然不愿意相信江叶航的话,可是如今老爷子倚坐在椅子上反反复复思量,二十年前的记忆毎毎在心底碾过一次,他就仿佛又苍老了一分。

故作的迁怒和逃避如潮汐一般退去,只余下一颗父亲的心,思念,愧疚,并且苍老。


沈皓宣并没有入睡,所以接到沈老爷子传唤之后,他只用了很短时间就穿戴整齐。瞥一眼更漏,距离老人将他赶出房间还不到两个时辰,又是在江叶航他们几个闯进沈园又全身而退的现在,沈皓宣的心中也难免有几分忐忑。

可是当他第一眼见到祖父的时候,却觉得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坐在他面前的,不是叱咤风云的沈家家主,也不是威严的不怒自威的祖父,而是一个落寞而憔悴的老人,本应神采奕奕的双眸,此时却晦暗而浑浊:“老三,你为什么要帮助那孩子?你可知道,他打算将二十年前的真相公布天下,我们沈家上百年的声誉,会因为这件事毁于一旦。你不担心吗?”

沈三公子默然半晌,方道:“我很担心。可是,难道沈家百年声誉,只能依靠杀人来维持吗?”

老爷子冷笑:“在这个武林立足,每一件事都行的正,不落人把柄的能有几个?区别不过是手段够不够高明,不该让人知道的事,藏的够不够深。你连这一点都想不明白了?”

“皓宣明白。可是为了掩盖一个错误,不得不犯下更多错误,皓宣已经觉得累了。我们沈家绵延百年,的确不可能每一件事都立的直行的正,可是这样的日子过久了,要杀的人越来越多,要掩藏的真相越来越多,沈家这座大厦,暗地里已是千疮百孔了啊。既然如此,与其视而不见,不如承认这一点,才能尝试着去修补。”

“哼,幼稚。”老人嘲讽着。

沈皓宣笑了笑:“是啊。说这些实在没什么意义。但是,哪怕皓宣早已满手鲜血,却也有不愿意伤害的人。爷爷,那是你的亲外孙,皓宣的表弟,皓宣不想像你一样,”他咬咬牙,“后半生活在后悔里。”

现在,就连沈家三公子也觉得今天实在反常了,因为老爷子不但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大怒,反而认真将他打量一番,又默默起身卸下挂在墙上的短剑,轻轻摩挲着。

手指滑过剑鞘,古老而繁复的花纹凸起,映着烛光,神秘而朦胧。沈皓宣知道,这古老的短剑已经在沈家各代家主手中流传了百年,是每一代沈家家主的标志和信物,而面前这位沈家历史上任期最长的家主,已经凭借坚毅而强势的个性,将这件信物握了四十年之久。

老爷子将短剑摩挲了两遍,才轻轻叹口气,悠悠说道:“我已经老了,没有几年好活。今天见到那个孩子,他说映桐是被我害死的。也许真的是这样。那件事,确实是我这老头子做错了吧。”

老人站起来,将短剑交到沈皓宣手中,左手伸出,稳稳的,沉重的,压在孙儿肩膀:“沈家总归是要交给你们年轻人的,既然你不在乎,我这一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也是该养养花,喂喂鱼,想一想过去的事,念一念失去的人,悠闲度过余生的时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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