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欢抬手抹去眼泪,恨恨道:“什么最特别的女子,明明就是个里外不一的小人!她是小人!”她声音太大,李锦然慌忙去捂住她的嘴,声音还是传了出来。
赵无极再也掩饰不住对她的反感,站了起来,目光冷冽的看向她:“周荷那么美丽,又那样善良,你怎能这般羞辱她?我看你是嫉妒她的才智,偏生你又没有,对不对?”
周荷善良?周荷有才智?李锦然心里笑了,是啊,的确有才智,你很快就知道她的聪明才智在哪里了。她轻轻拍了拍李承欢的肩膀,轻声道:“她是你表姐啊,承欢,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表姐的。”
李承欢被周荷骗去了计策,本就心里难过不已,如今又被赵无极这样说道,哭得更厉害,还想开口说些什么,李锦然就轻轻摇了摇头,虽然动作微不可查,可李承欢却是看见了。
“周小姐究竟是献了什么样的计策,能让二殿下这般袒护?”李锦然故作不知,一脸好奇的模样。
“依她之计,江曲百姓冥顽不化,不可采取强攻政策,改取怀柔政策。江曲百姓给予特照顾,凡是自愿去朝廷领药的,按人头领赏,赏银二两。此为一。原先设在官道封城的人也下了通行令,欲出城,须服朝廷专门为瘟疫所配制的药方七日,七日后由大夫检查,确诊痊愈者方能同行。此为二。为防止瘟疫蔓延,以江曲为轴心,周边领城均发放预防瘟疫的药物,由地方官员监督,如有不按时服药者,严肃处置。此为三。”赵无极说这番话时,两眼流露出的赞赏太过明显,张蔚然也是点着头,似是对周荷之计也是相当满意。
李承欢急着跳脚,偏偏李锦然一再暗示她要冷静。她哪里还冷静的下来,冷哼了一声,掉头就走。李锦然看着匆匆离开的李承欢,略有些惋惜,就算她有意要帮承欢走进赵无极的心,可赵无极却未必肯正眼看她了。耐不住性子的人,又如何能走的进皇家人的心?
因为李承欢这么一闹,赵无极也没了喝茶聊天的心思,放下茶杯道了声告辞便走了。张蔚然对此满眼的不解,转过头看着李锦然,问道:“二殿下不是喜欢你吗?”
李锦然笑笑,心情大好:“二殿下哪里是喜欢我,分明是喜欢周小姐嘛。”
张蔚然想到方才赵无极因为李承欢说了句周荷是小人,便与她撕破了脸,也转过了弯来:“也是,小荷那样的女子,谁见了能不心动呢?”
小荷,多么亲切的称呼,李锦然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可她听到张蔚然称周荷为小荷时,心里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那周荷与张蔚然从未谋面,她来李府虽有多次,张蔚然却因为长年跟随赵无极身边办事而不在李府。可如今,她们就见了这么一面,这么快就笼络了他的心。
李锦然将茶杯轻轻放下,漫不经心地问:“大哥,周小姐好在哪里啊?”
铮铮铁骨的男儿脸上闪过一丝赞赏之色,毫不掩饰道:“玲珑心,剔透骨,可惜她是女儿身,若是男儿,定能成就一番大事。”
呵!玲珑心,剔透骨,这么美好的词都用在了她的身上,大哥,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她的真面目。
待张蔚然走后,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兰芝沉声道:“小姐,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李锦然闭着眸子,有些不自在的问:“她就这么好,好到府上所有的人都赞不绝口。我就这么差,差到天下人都避我如蛇蝎?”
兰芝想去安稳她,却见她又摇了摇头,自说自话:“有时候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布了这么大一盘棋,有心要我去看,既然如此,我便遂了她的愿。”
李锦然见兰芝一脸迷惑,极为勉强的扯了一抹笑:“明日陪你去看你妹妹可好?”
第二天,兰芝早早的在李锦然门口等候,手搓着衣角来回踱着步子。李锦然从屋里出来,就见她着急像热锅上的蚂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安慰道:“走吧。”
兰芝见她今日穿着白色纱裙,腰间一条淡粉色丝软烟罗精巧结成蝴蝶结,墨色秀发挽着一支薇灵簪。晨曦之下犹如仙子一般,她不由脱口而出:“今日的小姐,才配的上仙女的名声。周小姐哪里比的过小姐。”
李锦然嘴角扬起,走在兰芝前面。兰芝在后面紧紧跟着。
浣衣房是李府上上下下丫鬟都为之害怕的地方,倒不是说浣衣房对丫鬟严厉苛责或者工钱低,恰恰相反,这里的丫鬟每月银两拿的都比一般丫鬟高出三倍还要多,手脚麻利的丫鬟甚至还有闲暇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明明应该是大家都争着去的地方,现在却成了惩罚丫鬟的地方,原因是什么?李锦然想到这个原因,冷笑着。不觉间竟已走过了曾经种有千株海棠的花圃。她记得当年自己尚还年幼,母亲爱极了海棠,不管府上有多少杂事要她处理,她总要抽出一些时间来花圃打理那些海棠。每到春夏交替时节,海棠争相开放,母亲曾带着她赏花,对她说道:“看着这些些花儿,能让我感到快乐。”可母亲的快乐并没能持续多久,那场病之后她再也不能起来。后来……后来府上迎来了二夫人周氏,父亲称她为绝世美人。她想起父亲将这位美人迎娶进门,春风满面。父亲洞房花烛良宵苦短,她陪着母亲暗暗流泪夜长梦多。多讽刺啊,从来只闻新人笑,何时听过旧人哭。那一片花圃不久之后,全部换成了牡丹。一夜间被连根拔起,她躲在黑夜里远远的看着,哭都不敢太大声。她知道,她们的好日子到了头。
李锦然又回过头看了一眼开的旺盛的牡丹,姚黄魏紫、国色天香、那么好看,却生生刺的她心口疼。
“小姐,不过牡丹而已,你要喜欢,可以在我们院里也种一些。”兰芝见她看着方圆几里的牡丹楞楞出神,以为她是被牡丹吸引住了。
李锦然回了神,淡淡道:“若真的喜欢,就该让它留在那里。”她继续往前走,再也不多看一眼。
进了浣衣房,李锦然闻到了皂角的味道,还伴着一阵阵的咳嗽声。几个穿布衣群的丫鬟在水井处摇着轱辘,旁边放着十几个大木水桶,木桶里已盛满了水。摇轱辘中有一个丫鬟像是极力忍住咳嗽,脸憋的通红。李锦然淡淡看了一眼,继续往前走。
咳咳咳……咳咳咳……背后传来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声。紧接着李锦然听见什么人被推到,打翻了水桶的声音。她扭过头去看,见好几个丫鬟围将那个倒在地上的丫鬟合力围住,一阵拳打脚踢。挨打的丫鬟似是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一阵一阵的咳嗽。
虽然李锦然一便便告诉自己,今天来这里,不能强出头,不能惹是生非。但是看到这个情况,还是没有办法做到熟视无睹,她疾步走上前,大喝一声:“住手!”
那几个丫鬟看了眼李锦然,却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就在摔倒在地的丫鬟即将又要挨一巴掌时,李锦然一把将扇巴掌的丫鬟推倒在地,满脸的怒气让几个丫鬟为之一愣。
兰芝怕李锦然会吃亏,赶紧跟上前,开口就骂:“你们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在小姐面前也敢滋事生非。小姐今天要是把这件事跟管家如实禀报,你们就都卷铺盖走吧。”兰芝长年跟随二夫人,自然也学了二夫人的先声夺人,气势上压过了那些丫鬟。
那些丫鬟并没有见过李锦然,见兰芝的衣服布料与她们并没有区别,说出的话却如此强势,一时不敢再下手,却都一个个地看着李锦然。
李锦然看了眼地上的丫鬟,脸被打的肿成了一个大包子,怒道:“你们都是一起做事的,就因为她生了病,你们就要打死她?”
一个丫鬟满不在乎,道:“你锦衣玉食,自然不在乎我们死活,她得的是瘟疫,反正都是要死的,与其病死,还不如让我们打死,病死的上面没人管,被打死的,才会报到上面去。”
李锦然手心里都是汗,挨打的丫鬟又开始咳了起来,咳着咳着她急忙用手捂住嘴巴,但众人都见有鲜血从她指缝间流了出来。兰芝见状急忙将李锦然拉开,惊慌失措道:“小姐,是肺痨。”
几个丫鬟看着兰芝的模样,嘲讽道:“以为有什么不一样,原来也是贪生怕死的。”
李锦然自然不会跟她们做口舌之争,她拍了拍兰芝的肩,向那个丫鬟走去,兰芝拽住了她的衣裳,摇了摇头。李锦然冲回握了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橙衣丫鬟呵呵笑了一声,将地上的丫鬟扯了起来,厉声道:“想不到今天居然有人替你出头,你自己说说,是不是你自己想死的?”
那丫鬟用尽了力气,道:“我一心想寻死,跟她们没有关系。”
李锦然欲停住了要迈出的步子,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有人要甘心寻死,还是用这种方法,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就再她往前走了好几步时,她听到那丫鬟在自言自语,她在说:如今亲人都一个个去了,我一个人又怎能苟活,被人打死,才是我该有的下场。
虽然这声音不大,可还是叫李锦然听得一清二楚。她的心好像被什么牵绊住,原来都是可怜人,自己比她还好过许多,至少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还在。她终究还是走到那丫鬟身边,将手帕递给她:“把血擦掉,你那么想去死,可你死去的亲人,却一定想要你活。”
李锦然说完这话,起了身,看了眼兰芝,兰芝将食盒里的糕点拿出来一些,小心盛好装进盘子里,放在石井边上,两人向前走去。
橙衣丫鬟见府上小姐居然给面前这个要死不活的人分了这么精致的糕点,妒从心来,伸手要去拿,不想手刚伸过去,却被那丫鬟拽住了。橙衣丫鬟横眉,冷声道:“素雪,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配吃吗?”
素雪左手拿着李锦然给的帕子,细细擦着嘴角,喘着气道:“从今天开始,我不想死了。你们要打,就去打别人,我要活下去。”
旁边几个丫鬟从来没见过素雪反抗过,之前一心想要寻死的是她,现在说要活的也是她。把她们当猴耍?那几个丫鬟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摩拳擦掌欲要再上前将她好好教训一番。刚走到她跟前,就见素雪将橙衣丫鬟的胳膊向后一扭,听见咯吱一声,顿时都愣在了原地。
素雪从地上爬起来,认认真真的又说了一遍:“你们都听好了,我不想死了。以后你们欺负谁,我都不管,只是别来招惹我。否则脱臼的就不仅仅是胳膊了。”她落下这句话,起身从水井边端起盘子,一瘸一拐的向着自己住的屋子走去。
李锦然从水井边一路走过来,见着数十位浣衣女拿着棒槌敲打着在水里侵泡的衣服,那些原本美丽的双手因长时间泡在水里变得惨白。她想到兰芝的妹妹,怕也难逃这样的结局。
兰芝引着李锦然继续向前走,走到一间上着锁的屋子时停住了脚步。李锦然诧异的看了一眼兰芝,兰芝解释道:“要是被人发现兰巧得了瘟疫,一定会被人打死再丢出去,所以我才将她锁了起来。”
李锦然心里一叹,也不多说什么,待兰芝将门锁打开后,她以手绢捂鼻踏进了兰巧的屋子。屋子里的窗户此刻已全部被封死,没有一束阳光照进来,李锦然进门后并没有关门,躺在床上的兰巧看见了光,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却只动了动手指,便猛烈的咳嗽起来。
兰芝急忙上前将兰巧扶起来,轻轻的给她拍着背,两眼变得通红,李锦然不忍心去看,将食盒里的糕点端出来,递到了兰巧的面前。兰巧惊讶的看着李锦然,又看着兰芝。
兰芝哽咽道:“我新跟的主子。”
兰巧欲伸手去拉李锦然的袖子,手停在半空僵了下来,又缩回手去,道:“小姐,姐姐很聪明。她是陪在二夫人身边最长的……咳咳……我已经活不长了,只求小姐能让姐姐活下去。如今她跟了你,二夫人容不得她,一定会想办法除掉她。只要你答应我,我愿意将二夫人做的所有事都供出来!咳咳……”自从生了病,她再也没有一口气说那么多话,这会儿又开始咳了起来。忽然她用尽全力翻起身,将床边上一个痰盂抱起来,开始呕吐起来。
兰芝凑过去看了看,忽然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哑着声道:“血,怎么那么多血。”
李锦然看了眼痰盂,里面已装了许多血,头皮一阵发麻,如此看来,这个年轻的女孩必然是死定了!可看见兰巧哭得那样伤心,她却说不出口。若是锦绣有一天也会遇到这样的情况,那自己会又会怎样?她闭上眸子,为什么该死的人不死,不该死的人却要一个个的去了呢?
她将兰芝扶起来,走到衣橱边上,从里面挑了件暗灰色的布衣,递给她:“穿这件吧!”
兰芝和兰巧都愣住了,兰巧现在根本不能做事,穿衣服做什么?
李锦然转过身将房门关上,道:“浣衣房现在瘟疫蔓延,少个人多个人谁也不会留意,更不会有人来查。这衣服颜色暗,不会显得脸色苍白。等下脸色再上点胭脂,从后门走!”
兰芝瞪大了眼睛,小姐这是要帮兰巧逃出浣衣房啊!她连眼泪都顾不上擦,急忙替兰巧更衣。接着又给兰巧打了腮红,李锦然时不时地往门外看一看,确定没人来时,她们才出了门。
浣衣房的后门离兰巧的屋子不远,只要穿过杨柳成荫的曲径通幽小道再向左拐便是了。就在李锦然带着兰芝与兰巧走过小道时,前面就响起了一阵阵喧哗的声音。李锦然眯了眯眼向前望过去。只见一群丫鬟像疯了般围成了一个圈,极为动听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大家不要挤,人人都有份!”那人正是周荷!
周荷声音婉约又温柔,丫鬟们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只顾着去抢东西。就在一双双手要将东西抢过来时,被里面的人毫不客气的推开,后面的几个丫鬟接二连三倒在地上。只听铮的一声,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这时候李锦然才看清站在周荷身边的人是大哥张蔚然。他手握玄色铁剑,指着那帮丫鬟,脸色十分阴沉:“要领药,就一个个来,要么就滚!”
李锦然心里冷笑着,若是真要做善事,怎么现在才来,何况此处离后门不远,后门一般是没有多少人来的,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选择带着兰芝与兰巧离开这里。没想到不是冤家不聚头,居然这样也能碰上。
此刻后院的门口站满了丫鬟,有了张蔚然在一旁护着周荷,她们再也不敢胡来,一个个的排着队。一个丫鬟领完了东西,急匆匆的咽了进去。李锦然心下了然,这位美人儿是来行善的,瘟疫闹到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