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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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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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纸的时候就磨断了,第一时间穿上了所有能套上身的衣物。然而获得自由的双手对于窗户上拇指粗的铁栏杆毫无办法。怪不得无须守卫,这房子虽然又老又旧,却不是一般的结实。
  因为靠外侧的窗户被砖头砌死了,光线来源全靠内侧冲着院子的窗户。玻璃早被砸光,幸亏老天爷手下留情,只下了小雪,没有起风,积在窗台上的雪还解决了饮水的问题。板凳桌子都垒起来,在角落处围成一个小窝。报纸也都揭下来堆在身上,既娱乐又御寒。每隔一会儿,就起身活动活动,因为他知道,再累再晕,也不能让自己睡着。
  白天过去了,夜晚才真正难熬。
  气温下降的速度清晰地传递到各处感官,身体所有部位都在变得迟钝。最要命的是,咳嗽开始明显加重,胸口仿佛压着石头,大脑渐渐不听使唤……难道,真的可能无法见到明天的阳光?
  方思慎这时候想明白了,从被拉到这里的那一刻起,那些人恐怕就打定了主意,要让自己死在这里。无声无息地,孤独冷清地……死在这里。
  没想到这一次,遇上了真正的、纯粹的坏人。
  生命可无限卑微,人生有各种荒诞。方思慎从来不是乐于纠缠形而上的人,生与死在他看来,与其说是哲学命题,不如说是自然过程。只是再坦然,也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与之狭路相逢。脑子越来越钝,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有人会为自己担心,为自己伤心。死亡,对于活着的人来说,绝不是结束,而是开始。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留给在乎自己的人这样一个开始,可也太残酷了……
  “砰!砰!”炸雷一般的声响把他惊醒。艰难地撑起身体,伸出头探看,分明有人正用什么东西大力撞击门板。门从中间裂开,听声音竟然像是斧子,连劈带砍,没两下,就露出一个大洞,隐约有人猫腰钻了进来。
  “谁……”
  “阿致!阿致,你咋样?”连富海手电筒扫视一圈,发现方思慎,两步冲过来,扬手点着打火机,将报纸拢成一堆点燃,转身拾起劈碎的门板架在上面,温暖的篝火立刻驱散了寒冷。
  “阿致,冻伤没有?让叔看看。”把方思慎抱住,解开衣领伸手进去摸了摸胸口,又捏了捏手掌,稍稍放心,“先别离火太近,慢慢暖和了再靠过去。”
  方思慎咧开嘴笑,声音小小的:“连叔,你又救了我……”
  小时候挂在树上下不去,栽进雪坑上不来,何家父子最后指望的人,都是连富海。
  过了一会儿,方思慎渐渐缓过来,问:“连叔,咳,咳!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于叔想办法通知我了。差点就来晚了。”连富海咬牙切齿,“这帮狗娘养的杂碎!冻感冒了吧?还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只是有点感冒,连叔你来得太及时了。对了,于叔怎么样?”方思慎往火堆边挪一挪。身上不冷了,挨打的地方立刻疼起来。好在伤痕都被衣服遮住,没叫连富海发现。胸腔里又闷又痛,只盼着高烧不要太快起来,让自己成为拖累。
  “他送完你回来就被盯上了,今儿白天镇上闹得鸡飞狗跳,才偷空把消息递出来。”连富海哼一声,“你叔再不济,也还有一两个肯真心帮忙的朋友。只是等我得到信儿,都下黑了。我一猜你就得关这儿,”指指堵死外侧窗户的砖头,“大前年还没这玩意儿呢。”
  看样子,连富海也曾是这里的客人。
  “对了,阿致,今儿来镇上找人的,找的不是你吧?老于头说远远看见跟姓汤的一伙儿,他没敢近了打听。”
  “说不定真是找我的,有个朋友知道我上这来,本来约好了昨天见面。”
  试着问,“连叔,你有手机没有?”
  “就是怕你要用,临时借了一个。”
  极其古老的黑白屏幕手机,基本功能倒是齐全。方思慎接过来,心中不由得想,多亏他的号码容易记住。刚按下绿色的发送键,猛然想起一事,赶快挂断。
  “连叔,你刚说,来找人的,跟姓汤的在一起?”
  连富海点头。
  “咱们要不要马上离开这里?又劈门又点火的,会不会惊动了人?”
  连富海起身,从门口把猎枪提过来,离火堆稍微远点,才摇头道:“外头太冷,你先烤暖和了再说。”
  “我看那姓汤的意思,怀疑你手里有棚区改造贪污的证据,才抓着我不放。连叔,绝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来了。”
  连富海恍然大悟:“怪不得盯这么紧……你说直接从芒干道走,我还道放心呢。证据,我能有什么证据,有证据又顶个屁用?这帮孙子做贼心虚,疑神疑鬼,干的尽是阴损缺德的事儿!总之,阿致,是叔害了你。别担心,这地儿最近的人家也在二百米外,大半夜的,惊不动谁。真有敢来的,哼,我看他是找死!”
  方思慎想,无论如何都先联系上洪歆尧再说。低头开始编辑短信。
  刚发出去没两秒,铃声就响了。
  “方思慎?”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半信半疑的试探和按捺不住的激动。
  “嗯,是我。”
  那边立刻响起悉悉簌簌的声音,像是在穿衣服:“他们把你关在哪里?我这就去找你!”
  “你别急,听我说。你那里安不安全?千万别惊动别人。”
  又是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似乎在查看环境:“好了,你小声说,我听着。”
  方思慎理理头绪,慢慢讲起事情经过。中间细节都省了,只把重大关键处说清楚。几分钟工夫,也就说完了。只是老想咳嗽,忍得相当辛苦。
  话筒里传来极度压抑的呼吸声。半天听不见回话,轻轻叫道:“洪歆尧?”
  “我在。怪我。都怪我。”
  方思慎想干什么要怪你?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问:“你联系你爸了没有?”
  “还没有。”
  “那就好。我给他打过电话,暂时骗住了。”
  “啊……”这真是意料之外的好消息,他竟然连这一点都想到了。方思慎心中一阵激荡,极为感动,“谢谢你。”
  “我怎么去找你?”
  “你现在就来吗?”
  “现在就去。”
  “你一个人?”
  “不是,有两个帮手,是自己人。”
  把路线仔细说了,方思慎又叮嘱:“你们小心些,千万别让人发现。”
  “放心。等着我。”

  第〇六九章

  洪鑫垚坐着定了定神,这才给隔壁老林拨电话。
  等那两人彻底清醒,把事情从头到尾交待一遍,老林当即反应过来:“洪少,这地儿恐怕待不得了。马上救人,夜路也没办法,赶紧走!”
  三人轻手轻脚打开门,摸到停车的热库,还好只上了栓子,并没有锁。然而发动机太响,只能将车子硬推出来。好不容易推到院子里,发现大门锁上了。
  洪鑫垚就要上车去拿枪:“妈的,老子干他娘!”
  老林一把拖住他:“别冲动,别冲动……”
  就见小刘钻进驾驶室,不知拿了点什么东西出来,往锁眼里捅捅,也就眨几下眼睛的工夫,门开了。
  将车子推出好长一段,三人才如释重负,爬上去,小心启动。
  方思慎把路线说得相当清楚,汽车很快开到镇子尽头。小山包脚下一大片野草,草丛中有座孤零零的房子,露出白雪覆盖的屋顶,即使在夜色中依然看得清楚。
  大铁门上挂着链条锁,但稍微有点身手就能翻进去。隐约一簇火光在深处跳跃,洪鑫垚气息零乱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看见一个人倒在另一个人身上,呼吸不由得顿住。
  连富海听见动静,正端枪等着,这时轻声喝问:“谁?”
  “大叔,我是方思慎的朋友,我叫洪歆尧。”
  “进来吧。”
  “他怎么了?”
  “没事,睡着了。”
  洪鑫垚跑过去,方思慎已经睁开眼睛,看见他,满满地都是笑意,偏头介绍道:“这是连叔。”
  洪鑫垚点点头,却不说话。一手扶他起来,一手摸他身上:“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还好,没什么。”
  老林在旁边道:“洪少,有话回头再说,咱们赶紧走。”
  他跟连富海打头,先翻出去接应。洪鑫垚背着方思慎,紧接着过去。小刘见他们都安全着地,一蹬一攀,两下翻了出来。
  “连叔,跟我们一起走。”方思慎声音细小,语气却十分坚决。
  连富海没出声,看看另外三人,又看看那辆轮廓气派的汽车,最终还是摇头:“阿致,叔不能再连累你,你跟你朋友马上走。”
  方思慎脑子昏沉沉的,心里的念头却执着,聚起力气,伸手去拉连富海:“连叔,一起走……离开这里,走……”
  洪鑫垚开口:“连叔,一起走吧。只要离了这地儿,我保证没人敢动你。”
  连富海在黑暗里看着他:“小伙子,谢谢你了。阿致多亏有你这么仗义的朋友。他都说了,你也是京师大学的学生。叔想拜托你,能不能把他送回家?”
  “当然,我们直接去机场,今天就回京去。”
  “那就好。路上千万小心。”
  摸摸方思慎的头:“阿致,叔不走。都这把年纪了,出去能干啥?没的白给你们添麻烦。别担心,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叔还回林子里去……陪着你妈。这辈子……就这样了……你看,大花在那儿等我呢。”
  朦胧中一只大狗毫无声息蹲立在不远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连富海吹声口哨,那狗立刻飞跑过来,身后拖着仅拉一人的小爬犁。连富海一手提着斧头,肩上扛着猎枪,坐了上去:“走吧,阿致……别回来了。”
  “连叔……连叔……”方思慎向着远去的背影拼命伸手,最后却只能无力地落在洪鑫垚背上,莫可名状的不安涌上心头,一瞬间满是生离死别的哀伤。身体本已是强弩之末,直接就此昏了过去。
  洪鑫垚感觉背上一沉,马上把人反抱到身前,钻进车子。老林跟小刘早在他们交谈时就已经上车做好准备,只等这一刻。老林沉声道:“天亮前咱们必须出也里古涅。小刘,稳着点儿,还有五个钟头,安全第一,可也不能太慢了。别从市里走,走森林公园那条路,直接拐上去图安的国道。”
  “明白。”
  洪鑫垚拍拍方思慎的脸,叫了好几声也不见有丝毫反应,慌道:“林大哥,他为什么不醒?”
  老林回头看一眼:“只怕是挨饿受冻折腾的。”略加沉吟,“洪少,你车座后头,包里有前儿在也里古涅拿的灵芝粉,还有矿泉水,兑匀了灌下去试试。一会儿要是能醒,再喝点八宝粥。”
  本就预备跑长途,车里吃的喝的存了不少。在森林公园打猎时,齐秘书塞上车一大箱当地特产,还额外送了一兜子野生灵芝粉。
  洪鑫垚找到灵芝粉,见是小包装,撕开两袋倒进矿泉水瓶,盖上盖摇匀。一边晃,一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哼,姓齐的居然也干了件好事,老子考虑给他留个全尸。”举起瓶子,“林大哥,你看这样成了么?”
  “成了。脖子托高一点,头往后仰,对……慢慢地,一口一口来。都喝了也没事,这玩意儿没副作用。”停顿一会儿,老林道,“洪少,真是对不住。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我回去一定如实跟杜处长汇报,总要给你个交代。”
  “林大哥说什么对不住?这不是让做兄弟的心里过不去吗?没有你跟刘哥,说不定连我一块儿栽这儿了。这份恩情,我洪歆尧记下了,以后二位有什么事,只管开口,跟我姐夫没关系。至于交代,我自然会去找他要。”
  老林道声谢,又叹口气,不说话了,打起精神盯着路面。冰天雪地半夜出逃,多少年没这么狼狈过了。多亏车子性能极好,小刘技术也过硬,头天才走过一次,新下的小雪增加了冰面摩擦力,又没有厚到盖住车辙的地步,沿着来时印迹返回,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危险系数。只是阿赫拉历来跟也里古涅是一家子,但愿没人发现自己等半夜救人离开,否则那边一个电话,这头拦在半路出阴招,制造点“意外事故”,最后整出个车毁人亡,死无对证,这帮操蛋的玩意儿,不是他妈干不出来。
  洪鑫垚把一瓶水给方思慎灌下去,出了满头汗。将他抱紧些,感觉瘦削的身体贴着自己胸膛呼吸起伏,才仿佛瞬间回过味来:我找到他了,终于找到他了……
  老林又回头看看,道:“咱到的时候他还清醒着,那就没大问题。这会儿醒不过来,怕是太累了。洪少,我看你也抓紧时间眯会儿,都两天没睡好了吧?我也趁现在眯会儿,等出了也里古涅,得把小刘换下来。”
  洪鑫垚让方思慎躺在臂弯里,把他两只手叠起来握在自己掌中,闭上眼睛,立刻睡着了。
  “咣当!”随着车身摇晃,冷不丁惊醒。怀里沉甸甸的分量和暖烘烘的温度叫人心头大安。抬眼望去,天已亮透,开车的人换了老林。
  “洪少,我已经给杜处打电话报过平安了。”
  “啊,好。”洪鑫垚一手搂着人,一手掏出手机:“姐夫,嗯,是我……路上还好,正往回赶……对了,帮我留两张今天下午回京的机票。对,直接回京……那些都再说,我先送同学回去,他家里人急死了!”
  如果有可能,洪大少很想跟杜处长说弄架专机。可惜要去的不是河津,京城地界,没边没底,再嚣张也有限度。
  低头去看方思慎的脸。夜里光线黯淡,看得并不分明。这时候仔细端详,立刻发现左颊一片擦伤。他知道,身上只怕更多。没断胳膊断腿,没内出血见红,已经是老天保佑了。瘦了一大圈,眼窝陷下去,眼底一轮都是青的。不过脸色还好,红扑扑两团。忽然觉得不大对劲,伸手一摸,果然,滚烫滚烫。
  “林大哥,麻烦看见路边有药店停一下。”
  “咋的了?”
  “发烧了。”
  “这条路再没有镇子了。还有几个钟头就到图安,不如挺一挺,直接去医院?”
  “那到图安再找药店吧。”洪鑫垚看看时间,“林大哥知不知道离机场比较近的宾馆?找个地方咱们都歇歇脚,然后麻烦送我们直接上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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