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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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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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大少听到这,颇不以为然:跟家里老头子吵架算什么。
  “我爸要我毕业后去他那边,从现在开始准备,我不愿意。”
  洪大少更加不以为然了。
  “我们说了很久,总之说不到一块儿去。后来……他说我愚蠢、固执,骂我没用,是废物。”
  洪鑫垚立刻道:“我总被我爸骂废物混蛋的……”自知之明告诉他这不具备可比性,闭嘴。
  “我没忍住,也说了一些非常过分的话。”
  方思慎想起那个夜晚,眼前一片腥红。比起六年前父子大吵,愤而离家,三年不归,这一次的交锋虽然短暂,实质上则更为惨淡。其裂痕之广之深,令他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
  他本以为上学的事父亲已经妥协第一回,工作的事磨一磨,迟早能妥协第二回。却不料方笃之因了无法解开的心结,在这个问题上前所未有的强悍,无论如何不肯让步。争到后来,不可避免触及某些原则性分歧,彼此都失去了控制,尽情发泄着累积的怨气,终致不可收拾。
  有什么比世间最锋利的刀剑更能令人疼痛?唯有来自至亲至爱的伤害。方思慎再也不愿回想那些互相攻击的部分。父子俩太过了解,一个眼神,一个词语,就足以抽得对方体无完肤。
  方思慎的心里一片凄凉,身上反而丝毫感觉不到冷。
  他不确定洪鑫垚能不能理解,这时候却希望他能理解,尽量解释得直接明了。
  “我爸跟我,想法一直很不相同。这种不同,就像你跟我一样。同一件事,我觉得不对,你也许并不认为有错。”
  洪大少张张嘴,无从反驳,又合上。
  “但是我们是父子。我是他儿子,他是我爸爸。我连不理你都做不到,当然不可能因为这些不理自己的父亲。”
  洪大少又张张嘴,再合上。
  “但是那些不同总在那里。即使双方都装作没看见,小心翼翼地回避、妥协、迁就、退让,它总在那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堆得越来越多。多到无法忽视的时候,也就是倒塌的时候。”
  方思慎在一棵树下停住,回转身:“洪歆尧,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觉得我与别人不同。也许这种不同,让你觉得新鲜。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间的差异有多大?我无法接受的,在你的生活里司空见惯。你不感兴趣的,占据了我生活的绝大部分。”
  见洪鑫垚一副想说话的样子,方思慎微微摇头:“我没有否认你的意思,特别是……你的感情。我相信……你是真心的。可是,无法互相理解,互相认可,基本的人生追求背道而驰,你以为,单凭感情,能支撑多久?父子之间……尚且如此,何况……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
  洪鑫垚拼命摇头。他想说你不对,不是这样,根本不是这样。然而他嗓子噎住了,脑子也塞住了,什么都反应不上来。看着书呆子慢慢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往前走,整个人就像一颗孤独铸就的石头。那样纯粹的孤独,静静弥漫,传染到自己身上,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开来。父母、姐妹、朋友、爱人、金钱、权势、地位、事业……都在彼端。
  长到这么大,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深刻领悟到:活着,是一件多么孤独的事。

  第〇五三章

  洪鑫垚憋了一肚子气。虽然方思慎说“没有否认你的意思”,可那话里含着的意思,难道要直接把鞋底抽到脸上才叫否认?
  想起自己付出满腔真情,枉费全部心思,偏生书呆子油盐不进,强烈的挫败感令他沮丧不已。伤了一会儿心,越想越忿忿。书呆子凭什么单方面认定不可以?凭什么拿他家老头子来跟自己比?喜欢不喜欢,爱还是不爱,凭感觉就清清楚楚,哪里用得着左一条右一条去摆事实讲道理?好比人要吃饭拉屎,吃得香不香,拉得爽不爽,非要子丑寅卯排出个缓急轻重,那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他知道自己又粗俗了。可恨当时对着方书呆,脑子短路,连这么粗俗简单的道理都没能想清楚,讲明白。往常书呆子一堆道理的时候,洪大少才思敏捷,总能找出各种歪理邪说诡辩抬扛,反倒是这一回,明明对方不顾事实乱下结论,他竟然一句也没能反驳上来。
  洪鑫垚躺在床上,把方思慎说过的那几句狠话一个字一个字在脑海里回放,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踏实,就连做梦,都在跟书呆子辩论。早上冷不丁惊醒,睁开眼睛愣了几秒,猛然起身,套上衣服就往外跑。他实在不甘心,非赶紧找到人说个痛快不可。
  一口气跑到博士楼下,看见许多学生吃完早饭回宿舍拿书包上课,才意识到自己起得晚了,书呆子说不定早去了自习室或图书馆。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还是先上楼敲敲门再说。
  敲了几下没反应,便想应该去哪里找才好。一时有些茫然,从昨天夜里一直积攒到刚才的那股热烈急切劲头忽然就泄了,梦里想好的大段大段反驳论证也记不起来了,呆呆站了一阵,挥起拳头,狠狠砸在门板上。
  谁知那门竟应声而开,他毫无防备,失了着力处,整个人笔直扑进去。开门的人显然同样没防备,被那承接了洪大少壮硕身躯的门板撞了一把,直弹到墙壁上。方思慎只觉肩膀一阵尖锐剧痛,后背又起了一片钝痛,五脏六腑简直都震了出来,眼前更是黑得什么也分辨不出,贴着墙就往地上栽倒。双手下意识寻找支撑,却在墙上划裂了指甲。只是前后被撞得太狠,本来沉重不堪的脑袋嗡嗡作响,这点轻微疼痛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
  幸亏洪鑫垚眼明手快,抓着床柱稳住身形,顺势一个箭步跪蹲到墙边,拿身体接住了他,自己垫在底下,两人一块儿躺倒在地上。
  洪大少相当恼火,先发制人:“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在里头也不吭一声,万一撞破头怎么办?”胳膊却自动收紧,把人整个儿搂在怀里,脸上甚至不自觉露出得意的神情。
  轻飘飘抱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书呆子怎么就没挣扎挣扎反抗反抗呢?低头一看,方思慎软绵绵地趴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闭着眼睛,脸颊通红。伸手摸摸,连鼻子里呼出的气都烫得吓人。
  “你生病了?怎么烧得这么厉害?”一边问,一边准备把人弄起来。因为他自己垫在下面,想直接抱着起身便不太容易。方思慎被他晃得稍微清醒了点儿,就要自己爬起来,然而力气实在不济,越爬越软。
  “别乱动,我扶你。”洪鑫垚先坐直了,屈起一条腿让他靠着,然后一只胳膊揽着他的肩背,一只胳膊托着他的双腿,同时施力,居然来了个颇为轻松的公主抱。刹那间心中充溢着难以言喻的满足舒坦,要不是被抱的那个掐着他的皮肉提醒,定要在屋子当中连转三圈再说。
  “好了好了,你别急,我送你到床上躺着。”给方思慎盖上被子,又摸摸他额头,那股喜出望外的高兴立刻被心慌替代,着急起来,“去医院吧,我送你去医院。”
  方思慎从最初的意外与难堪中平静下来,心里万般无奈,又有些微妙难言的情绪夹杂其间。半夜感觉不对,就起来到处找药。很久不在宿舍常住,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找着。本着积极自救的原则,灌了一大壶白开水,又打了一盆凉水回屋,浸湿毛巾敷上。他知道自己只要感冒必定来势汹汹,若能及时吃药,症状去得也快。心里想着等天亮去趟药店,糊里糊涂便睡到现在。
  他根本没打算麻烦谁,更想不到会有人这个时候闯上门。
  前面被门撞,后面被墙撞,那疼痛这会儿返上来,浑身没一处舒服地方。特别是左边锁骨,硬碰硬磕在门沿儿上,不用看就知道肯定肿了,整条胳膊都抬不起来。听着洪鑫垚在身边啰嗦,脑袋越来越沉,恨不得昏过去什么都不理。强打精神道:“不用去医院,麻烦你帮我买点药回来吧。”
  “烧得这么厉害,不去医院怎么行?”
  “我感冒一向这样的,看起来吓人,其实没什么。只要吃药退烧,很快就好了。”
  洪鑫垚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去医院也没用,西药对我不太管用。”
  “那好。”洪大少转身往外冲。冲到门边又蹿回来:“买什么?”与方思慎那句“等等”同时出口。
  方思慎喘口气:“要两盒九味羌活丸,如果没有,就买通宣理肺丸。”
  “哦。”洪鑫垚应一声,走到门口,回头,“九味什么来着?”
  方思慎只好再喘一口气:“桌上有笔,我写给你。”
  洪鑫垚拿过笔,摊开手掌,呲牙笑笑:“写我手上,方便,写纸上一马虎就掉了。”
  方思慎跟他计较不过来,被他扶起身,就着手开始写。写完了,再被他扶着躺回去。补充:“只要是这个东西,胶囊片剂都无所谓。还有,”稍停一停,又道,“如果有冰块,也麻烦你……”
  话没说完,就听洪鑫垚道:“我马上回来,先别睡,吃了药再睡。”语调轻柔无比,两步蹦到门口,关门的动作却十分小心。
  方思慎躺在床上,心中很是气馁。
  他确实不想麻烦人,可是真的有人来了,无论来者是谁,都好像多了个依靠。独自生病那种无处不在的凄凉冷清,无所依恃之下勉为其难的强自支持,统统自动消散。不论是自己感冒,还是洪鑫垚上门,一时间仿佛都带上了缘分巧合的味道,让人窥测到隐藏在日常生活背后的命运。
  气馁之余,更加无可奈何。
  洪鑫垚果然回来得很快,手忙脚乱地伺候方思慎吃药。动作笨拙,声音温柔,表情诡异。因为既高兴且担忧,所以嘴角时不时抽一下,一会儿好像在笑,一会儿又好像在哭。方思慎没力气琢磨他的心情,敷上冰袋,顿时轻松许多,道声谢谢,很快睡着了。
  洪鑫垚坐在床边,一边看着床上人的睡脸,一边吃冰棍。冰块不好找,他直接在小卖部要了一兜冰棍。包装袋外裹上毛巾,搁额头上正好,化掉一根换一根,非常方便。正好折腾热了,挑出一根自己吃。吃完起身,瞥见床头地上摆着半盆水,毛巾掉在盆外头,估计是书呆子起床开门时候掉的。几个抽屉都敞着,因为半夜找药,显得十分凌乱。
  这情景让洪大少陡然难受起来。在他印象中,方书呆一直是特别干净整洁、清高又稳重的样子。半夜里不知怎么难受,才搞成这样。眼前难得的凌乱分明透出孤独与无助,让他的心揪起来。无法想象,如果不是自己找过来,书呆子会怎样?
  干脆替他收拾起来。才弯腰就差点把盆踢翻,赶紧回头看方思慎吵醒了没有。床上那人睡得很熟,额头压着冰棍包,被子围得严严实实,一张脸只露出大半。脸色比平时白,嘴唇与脸颊却比平时红。感冒了鼻子不甚通畅,只能张着嘴呼吸,看上去像孩子一般天真无辜又脆弱可怜。
  洪鑫垚呆呆看了许久,直到眼睛发涩鼻子发酸,心脏的位置好像被什么东西慢慢挤压,越来越紧。他一瞬间彻底领悟了“心疼”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揉揉眼睛,认真收拾屋子。做得不算好,但是竭力往好了做。中间又下楼买了一趟冰棍,天冷冰棍销得慢,那小卖部老板兴高采烈地把冰柜底层冻得像铁坨的冰糕都翻了出来。
  又打电话向史同咨询注意事项,史同在那边吐槽:“大哥,你女朋友感个冒,你老大清早一个电话,这会儿又一个电话,拜托,街边老太太都知道该怎么办。小的专攻临床医学外科专业,你老给小的留点儿职业尊严行不?”
  “切,少爷这不是信不过别人嘛!”
  史同在那头干笑。
  挂了电话,洪鑫垚又上药店买了个体温计,在快餐店要了份白粥打包。这才想起自己除了那根冰棍,啥都没来得及吃,于是坐下吃了个早饭兼午饭。忙活半天,心里异常充实。照顾生病的书呆子,似乎比任何其他事都来得更有干劲。
  惦记着方思慎不知醒了没有,三两口吃完就走。路边有个修鞋配钥匙的摊,一个念头自动闪现脑中,掏出在书呆子桌上顺来的那串钥匙:“师傅,每片配一把,多少钱?”
  那师傅接过去看看:“这把是防盗锁的,我可配不了。这两把加起来五块钱。”
  洪鑫垚估计那把防盗锁的是书呆子家门钥匙,便道:“那就这两把,劳烦快点。”
  把配好的备用钥匙塞到贴身衬衣口袋里,匆匆返回。值班室大婶看他进出好几趟,多嘴问了一句,洪大少亮亮手里的快餐袋子:“我哥病了,我来陪陪他。”
  大婶笑眯眯点点头:“那你快上去吧。要严重还得去医院,别去校医院,那地儿坑人,也省不了几个钱。”
  洪大少客气地道谢。
  大婶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唉,人家的儿子怎么养的呢?两个都考上名牌大学。兄弟俩又要好,这爹妈,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洪鑫垚进屋的时候方思慎依旧在沉睡。把粥倒进电饭煲温着,洪大少在床边转圈,心中纠结不定。设想了书呆子可能有的各种反应,最后强行按下充满阴暗诱惑的念头,一本正经叫醒他。
  “该吃药了。”
  “谢谢。”
  “量量体温吧。”
  “谢谢。”
  “出了好多汗,擦一下换件衣服吧。”
  方思慎这时才真正醒过来,感觉一条胳膊撑在后背上,又湿又热。
  洪鑫垚看他不说话,陪着小心试探道:“我烧了水,擦一下吧,好得快。要不我给你准备好,出去等着,你自己来。”
  方思慎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说了声:“谢谢。”
  明天是有课的日子,必须尽快好起来。何况自从前年流血事件后,校方高层都知道自己身份,若请病假不去上课,父亲马上就会得到消息。他来,或是不来,对彼此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看洪鑫垚喜笑颜开,伸手到抽屉里取替换的睡衣,熟得跟自己家里一样,方思慎只想立刻把他轰出去。试着坐到床边,却没能站起来。
  洪鑫垚一步跨过来,压住他肩膀:“叫你别乱动!头晕是不是?我给你弄好,就坐这儿擦吧。”转头看见墙角没拆封的电暖器,“正好用上这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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