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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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间事-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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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串的噼里啪啦,震地他脑子疼,他声音很低,说:“你小声点,岑今睡着了。”

“她睡着了关我什么事?卫!我问你话呢……”

卫来说:“你自己去静十秒,想想清楚,再跟我说话。”

他翻压电话,在心里默默计时,耳边是岑今轻缓的呼吸,黑暗里,天花板上那条闪电样的裂缝再也看不见了。

果然,听筒再次凑到耳边时,可可树的声音小了许多,脑子也转过弯来:“你还能打电话,伤的应该不致命吧。对手是什么人?”

“狙击手。”

不出所料的,可可树发出羡慕似的一声咂叹。

“你是逃掉了,还是对碰?”

“对碰。我让他哑炮了,不死也应该受了伤。”

可可树嫉妒到说不出话来,这种事,可遇而不可求,运气起主导作用——给他机会他也不敢去挑战狙击手。

所以,注定将来很长一段时间要在卫来面前抬不起头来。

他心情复杂:“你半夜打电话,就是跟我炫耀的?”

卫来说:“我有这么幼稚吗?你要紧急、连夜、帮我查一件事,不难。”

“还记不记得,我和岑今上错快艇那一次,我跟你说过,对方有个人,后腰上有个纹身?”

有印象,可可树还记得自己当时回答说,纹身这种私密的东西,不好查,总不能一个个掀衣服去翻看。

“今天我又看到了,而且看清楚了:在另一个人身上,差不多的位置。纹身是圆的,里头是一只攥起的手。我猜测,也许是这个组织的纹身。”

可可树点头:“确实有可能。”

卫来说:“目前为止,对方出现的人都是黑人,而且进入非洲之后,能感觉到他们的攻击安排都很得心应手,我从苏丹转入埃高,他们跟得也很快……”

可可树接话:“你怀疑他们本身就是非洲的组织?”

“岑今援非,只去过索马里和卡隆,对方如果是非洲的组织,应该跟这两个地方脱不了干系,你在这里的人脉广,紧急帮我打听一下,就从这个纹身入手,应该很快就有眉目。”

“你不能直接问她吗?”

卫来沉默了一下。

可可树冷笑:“还是那句话,我可不相信她不知道——卫,我不大喜欢这个岑小姐,你得当心她。”

——

挂了电话之后,卫来睡不着,伤口包扎得紧实,绷带细微的味道在空气里飘。

他伸出手,手背轻轻蹭摩她的脸。

可可树让他当心她,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当心。

一个女人,把身体交给一个男人,一个男人,把命和伤口交给一个女人,这样的关系里,还要去提防和当心,全世界都会索然无味。

也不知道是不是手上的动作惊扰了她,岑今蓦地醒过来,下意识翻身坐起时,动作太大,把卫星电话带地跌落床下,她想弯腰去捡,卫来手臂轻轻拢住她腰,说:“不急。”

他把她往身边带,岑今小心地配合,尽量避免压到他伤处。

卫来问她:“那个埃高男人呢?”

“给了他钱,赶他去我们之前的那个房间睡了,让他天不亮就回家去。”

“不怕他乱说?”

“我跟他说,我知道他和他家人的名字、村子、知道他有哪些亲戚、住在哪,他要是不听话,我就带着枪,追上门去。”

“你知道这么多?”

“两个人,在屋里待了这么久,不聊这些,干瞪眼吗?”

卫来失笑,顿了顿轻声说:“就会欺负这些老实人。”

他看她的眼睛。

岑今让他看得有些不安:“怎么了?”

卫来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我问过你两次了,这是最后一次问,你答什么,就是什么,我以后也不会再问了。”

“你真的不知道想杀你的……”

岑今忽然打断他。

“知道,我一直知道要杀我的是什么人。”

卫来松了一口气。

真奇怪,他居然并不觉得意外:她果然知道,她也应该知道。在各方面表现的那么敏锐的人,唯独在这里迟钝,说不过去。

“那你准备说吗?

岑今反问他:“我有得选吗?”

卫来笑:“在我面前,你永远有得选。全世界都没路了,我还是你的路。”

岑今沉默。

卫来等到第十秒,然后抚摸她头发,说:“太晚了,睡吧。”

他闭上眼睛。

太累了,一天里,怎么能发生那么多事呢?

——

第二天一早就开始下雨。

都说四月的埃高正处在小雨季和大雨季之间,今年的大雨季一定是提前来了:院子里居然积起了水,有人拿铁锹在地上挖了条浅浅的排水沟。

于是水流从沟壑里排出去,排进旅馆外落的雨里去。

雨最大的时候,视线里白茫茫的一片,卫来莫名安慰:这种天气,狙击手都没法上工,更别提那狙击手现在非死即伤。

中午,旅馆老板打发人挨屋问要不要送餐,送来的是当地人常吃的英吉拉,口味太酸,卫来没有胃口,实在吃不下去,问他想吃什么,又说不出。

岑今说:“如果是我做饭,你吃吗?”

“难吃吗?”

“有点。”

卫来想了想:“毕竟要吃一辈子的,是得从现在适应起来,可以做,但得在我视线之内。”

岑今裹紧沙马遮住脸,撑着伞去了前院,再回来时手里拎了个箩筐,从里头拿出菜刀、砧板、西红柿、土豆、生牛肉、青辣椒,还有莴苣。

说:“我先在屋里切好弄完,待会借用一下他们的厨房就行。”

看来今天能吃上一顿中式的、有点难吃的大餐。

卫来躺在床上,笑着看她有模有样地削土豆、切青椒,切完青椒之后,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顺手抹了下眼眉。

卫来说:“别……”

提醒得迟了,她辣地跺脚,流眼泪,卫来笑得牵动伤口,只好吸着气憋住。

卫星电话就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卫来接起来。

居然是麋鹿。

口气很紧张,前所未有,说的话也怪:“卫,那个岑小姐,在你身边吗?如果在,你就嗯一声,然后我说你听。”

卫来嗯了一声。

他心头逐渐升起不祥的意味。

麋鹿说:“听我说,可可树给我打电话了,我们商量了之后,决定由我来说——卫,不管那个岑小姐给了你多少钱,不管后来你们有没有再签保镖合约,钱退给她,马上离开,你不能保护她。”

卫来问:“为什么?”

他看了一眼岑今,她在切西红柿,一刀一刀,很认真,西红柿的汁液混着青黄色的种粒,流淌到砧板上。

麋鹿说:“你能不能先离开,然后我再跟你慢慢解释……”

“不能。”

岑今奇怪地抬头看他,卫来微笑,朝她眨了下眼睛。

麋鹿说:“那好……卫,你听说过犹太复仇者吗?”

卫来的心慢慢沉下去,很久才又嗯了一声。

二战之后,由于局势太混乱,除了主要的一些战犯外,大量战犯混在难民中外逃,盟军也无法一一追缉,有一些犹太人誓要纳粹血债血偿,提出“不放过任何一个纳粹战犯”的口号。

他们自行成立了复仇组织,这一组织就是后来以色列特工摩萨德的前身,他们的搜索追缉范围是全世界,二战结束三十多年后,足迹还远至南美。

这些人,被统称为犹太复仇者。

“卡隆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当时卡西族的解放阵线打了回去,国际形势有变,很多战犯见势不妙,纷纷外逃,据说最大的一个逃亡目的地就是欧洲。四月之殇,死了二十多万人,但抓到的战犯里,量刑最重的,才判了二十年。”

“有些愤怒的卡西人,成立了一个组织,名称是‘上帝之手’,标志是一个圆,里头有一只攥起的手,寓意是:大能之手不会姑息任何一个魔鬼。”

“你还记不记得岑小姐曾经牵涉进一桩谋杀案,死的那个是个法国富商?我查了,那个人叫热雷米,六年前,他也在卡隆,是岑小姐的同事,他们一起建立了保护区。”

“卫,那个保护区有问题,上帝之手在清算这些人,这位岑小姐,其实是战犯。”

卫来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说:“什么?”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问了什么。

回答他的,反而是岑今。

她指着砧板上切好的西红柿,又问了一遍:“我是问你,是烧汤呢,还是炒着吃?”

第52章

岑今拾掇完的时候,卫来也挂掉了电话。

他脸色不大好。

岑今很担心:“是不是伤口疼?有不良反应吗?有任何不舒服,你要跟我讲。”

卫来说:“这屋子里太闷。”

闷吗?岑今回头看了一眼大敞的门。

是真的闷,还是这通电话让他……闷?

她犹豫了一下:“电话是谁打的?”

“麋鹿,说了些后头的安排,我没什么兴趣。”

他撑住手臂从床上坐起来,岑今赶紧过去扶他,卫来笑:“没事,伤在肩膀,又不是不能走不能动。”

他走到门边,站定。

伤口不是不疼,是很疼,但他觉得还不够——更疼点就好了,这样他就没精力去想那些突然杀出来的糟心事了。

目光落到墙侧架的、通往屋顶的木梯,原来这间客房顶上,也有露台。

他说:“我上去坐坐。”

岑今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卫来,你身上有伤……”

卫来总能找到理由说服她:“屋子里真的太闷,上去了,视野好,空气好点,也舒服点。再说了,站得高看得远,我带枪上去,也算是个哨岗不是吗?万一有情况,还能有个准备。”

木梯子窄,岑今回屋给他取伞,张开了出来时,他没等她,也没交代,已经上去了。

岑今原地站了会,回屋去把切好的菜式一样样装回箩筐,拎起来的时候觉得好沉,坠得手腕发酸。

出门时,她说了句:“我去做饭了。”

雨太大,卫来可能没听见,也没回她。

她撑着伞,踩着浅浅的积水穿过院子,到了门边,旅馆老板出来帮她接箩筐。

岑今把箩筐递过去,回头看这边的屋顶,依稀能看到卫来坐在遮阳伞下。

旅馆老板好奇地翻看箩筐里拿大叶子一样样包起的菜料,问她:“刀工很好啊,经常做饭吗?”

岑今说:“不是,第一次给他做。”

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

卫来摩挲着枪身,听雨砸在遮阳伞上的嘭嘭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直到视线里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

这么大雨天,街上几乎没有人,只那个人,撑着伞,一路过来,拐下街面,又拐进旅馆的大门。

卫来拿起单筒望远镜看过去。

是那个刀疤,戴墨镜,绾着裤脚,腋下夹了个塑料袋包着的纸包。

卫来好笑,这什么天气啊,还戴墨镜。

他端起枪,瞄准,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刀疤右脚边泥水溅开,高处看去,只像是炸了一个小爆竹,他停下了不动,抬头看卫来,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迟疑着又往前走。

卫来枪口移向另一侧,再次扣下扳机。

这一次,是刀疤左脚边泥水溅开。

卫来觉得,雨天开枪的声音真怪——枪声也好像水花,四下溅开,然后被密集的雨线压拽去地面,随着雨水汇流,流进那个排水沟,又流向旅馆外。

他低头吹了吹枪口,再抬头时,刀疤把那个纸包咬在嘴里,扔了伞,两手抱住头,继续朝这个方向走。

卫来没再开枪了,过了会,木梯子上传来压蹬的重音,那个刀疤爬上来,把纸包扔到桌面上,然后坐进另一把椅子。

他全身淋得湿透,当着卫来的面,取下墨镜,拽起滴水的衣角去擦。

卫来移开目光。

他猜到刀疤墨镜下遮着的眼睛一定是有伤,但没想到伤得这么重,也没想到除了墨镜,那里一点遮盖都没有——在原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出现凹陷和狰狞的刀口,任何人都会觉得触目惊心。

擦完了,刀疤把墨镜重新戴上,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被砍的,当初我们逃跑,身后是拎着刀的暴徒在追,跑着跑着,前头又来了一群,我们不知道是该往前还是往后,混乱中,有一刀劈了过来,我倒下去,以为自己死了。”

他笑起来:“结果活着,但是我家人真的都死了,十六口,找到十四具尸体,还有个儿子,当时三岁,尸体没找到,到现在都是失踪状态。”

卫来没说话,前院的屋子那,有一处斜斜的烟囱开始冒烟,是岑今在做饭吗?

刀疤继续说话。

“昨天晚上,我们收到消息,你的朋友在四处打听我们。这让我觉得,也许之前我们双方存在误会。”

“双方?”

刀疤笑,伸手先指向自己,又指向卫来:“我们双方。”

最后指向前院:“不包括她。”

卫来眸光一紧,一把抓起枪,死死抵住刀疤额头。

刀疤语气平静:“我是来谈判的,你放心,现在没人动她,我可以向你保证。再说了,就算你打死我也没用,我还有同伴。”

谈判?这个词真是一路都在听到,真奇怪,总是在暴力血腥之后,忽然心平气和地要求坐下来谈判,早干嘛去了?

“我们设法把一些情况告诉了你朋友,请他转达——卫先生,我想你已经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了。”

“很抱歉,之前把你当成敌人一样对待——因为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跟岑小姐已经很亲密,根本不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单纯保镖。”

第一次?

卫来收回枪。

他想起来了,那时候,他当着刀疤和那个AK的面跟岑今亲热,还说,昨晚上你带劲得很,老子都为你疯狂了。

“尤其是谈判结束之后,你还和她在一起,我们觉得你们是一伙的,不得不把对付你也列入计划。”

卫来问他:“你有什么证据,说岑今是战犯?”

刀疤笑了笑:“可能你们认为,只有那些挑起、教唆、策划、发动战争的人,才能被称作战犯。但在我们这些人看来,不管你是不是胡卡人,只要你在那场浩劫里,对卡西人犯下过无可宽恕的罪行,你就是。”

他伸手,扯下纸包外罩的塑料袋,打开封口,从里头递了一张照片给卫来。

是一张三人的合照,两个白人,都是中年男人,还有岑今,中间的那个男人,手臂搭在岑今肩上。

岑今扎着马尾,淡淡地笑,虎鲨说的不对,岑今那个时候,比现在要瘦很多。

刀疤指了指另一边的人:“这个叫热雷米,法国人。”

又指中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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