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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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间事-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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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最先抢到,运气很好。但你知道,最后这批纳粹科学家怎么样了吗?”

“不是说逃脱了审判,拿到了美国身份,得奖的得奖,拿钱的拿钱吗?”

岑今笑:“那是之前。”

“70年代末开始,美国有计划地驱逐了数百名纳粹科学家,其中很多人曾经为美国做出科研贡献,当时已经是耄耋之年,都被剥夺了身份,赶出了美国。”

卫来觉得既凄凉又好笑,过河拆桥这一套,美国人也玩得挺溜啊。

岑今回头,看黄雾里隐得几乎看不到的那条渔船。

说:“虎鲨确实杀过人质,他以后是不是能如愿过上好日子,谁都不敢说,不是向政府投诚就能抹煞一切的。”

“也许会有人找他报仇,也许有一天政府都会翻脸:你有价值,你也有罪,等你价值耗尽了,会比谁都惨。”

卫来沉默了很久。

忽然有点同情虎鲨:耀武扬威、张扬跋扈,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也常常正是悲凉开始的时候。

他问岑今:“虎鲨以后会怎么样?”

岑今笑起来,顿了顿示意前方:“有空去为他操心,不如想想我们自己吧。”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条赭黄色的海岸线,浮在晦暗的海浪尽头,南北向无限延伸。

沙迪放慢快艇的速度,靠岸时,引擎像在倒气,半天才突突那么一下。

卫来扶岑今上岸。

这里大片的岸礁,往内是望不到头的赭黄色泥泞,难得的是,居然能看见稀疏的灌木和绿树。

沙迪赤脚下来,把快艇掉头,提醒他们:“你们知道这是边境吧?”

“知道。”

“那你们知道苏厄关系不好吧?”

“……”

不知道,可可树没说。

“你们知道苏丹和埃高的关系也不好吧?”

“……”

“你们知道苏、厄、埃高这三个国家关系都不好吧?互相都打过仗。”

沙迪最后撂下的话是:“祝你们好运啊,再见。”

卫来看着快艇远去的那道水浪苦笑。

有点尴尬,让岑今下了船跟他走,结果把她带进了非洲版的三国演义。

岑今倒是不在意:“走啊。”

卫来说:“好像……有点危险。”

岑今噗地笑出来。

“苏丹不危险?之前打了二十年内战;索马里海盗不危险?刚劫了世界最大的油轮,你从海盗的船上下来,皱着眉头讲危险,不觉得好笑?”

卫来笑起来,顿了顿说:“你跟着我走,我真把你带进危险里,会怪我吗?”

岑今说:“跟着你走,又不是说着玩的,是我的决定。真的危险了,愿赌服输,有一半是我的责任,只怪你一个人就没劲了。”

卫来微笑。

她真是个很好的旅伴,自己当初,怎么会因为她上车喜欢睡觉嫌弃她呢。

他握住她手,说:“走吧。”

岑今任由他牵着走,提很多要求。

“遇到集市,该给我买新衣服了,没衣服穿了。”

“好。”

“给我买双鞋吧,拖鞋不好走路。”

“好。”

“给我买个口红吧……”

卫来看了她一眼。

她马上补充:“有些颜色,你亲不出来啊,比如酒红色……”

“也许喝醉了亲可以呢,不许说滚蛋。”

……

卫来蓦地止步。

他俯下身子,皱着眉头看泥泞地上多而杂乱的车辙,然后伸手撮起辙边的烂泥,稀软、带水,分明不久之前的。

论理,这里应该很偏,怎么会一下子来这么多车?

岑今想问什么,卫来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双手撑地,贴耳去听。

下一秒迅速起身,说:“有车,不管来的是谁,找地方先藏一下。”

四下看过去,心里骂了句脏话。

灌木、高树、泥地,根本躲都没处躲。

只这片刻的功夫,车声已经听得见了,土坡处快速驶下一辆黑色的吉普越野敞篷,有个人穿红色背心,站在后车斗里,枪身架起,像是要瞄准谁。

与此同时,身后也隐隐传来声音,转头看,很远的地方又是一辆,也是越野敞篷,开车的人穿迷彩,车子开的更猛,车屁股后头甚至激起溅高的泥浆。

岑今笑了一下,说:“咱们别跑了,反正跑不过车,跑了也难看。”

卫来把她拉近身侧,迅速打开行李包,沙漠之鹰推进脚下积起的淤泥里,匕首交给岑今掖进披纱,低声吩咐她:“看我眼色,到时候我吩咐你。”

两辆车驶近了,同时打弯绕开,车尾摆了个弧,惯性不减,绕着两人转了个圈才慢慢停下。

卫来笑笑,慢慢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威胁。

岑今忽然低声说了句:“卫来,如果有很糟糕的事情发生,先杀了我,我从来不受欺辱。”

卫来不动声色,目光从一辆车,转到另一辆。

三个人,三条枪。

他低声回答她:“你不相信我一次能对付三个吗?”

穿迷彩的那个探出头来,把卫来从头到脚端详了个仔细:“哎,就是你叫圣诞树?”

第45章

十五分钟之后,偌大海岸,视线可及之内,只剩了一辆敞篷越野车。

卫来躺在后车座上,拨可可树的电话。

接通的刹那,气不打一处来:“送个装备,搞那么大阵仗,把老子吓得魂都飞了一半。”

岑今正倚在车架上吹海风,闻言看了他一眼,卫来马上手掩住话筒,解释:“夸张而已,我怎么会被吓到。”

可可树理直气壮:“知道我在南苏丹保护的谁吗?军政要员!为了你,厚着脸皮开这个口,不然就我的本事,顶多去给你搞辆面包车。谁的手能伸到边境去!也不想想!”

“我客户发了话,才叫得动驻军的大兵给你送的车和装备!就这还不知足,啰啰嗦嗦……”

卫来笑。

刚那几个大兵是说过:上头发了话,他们很当回事,天不亮就到了——海岸线太长,搞不清“圣诞树”上岸的地点,索性开车沿岸兜巡,兴致来的时候,还飙了几回车。

不是不感动的:可可树保护了重要人物一场,末了没为自己谋算,反而帮他讨了个大人情。

卫来说:“那我郑重感谢你。”

可可树趾高气扬:“当然!”

“卫,这车可不能随便扔,人家还要的——你最后停哪了跟我说,我让人把车开回去。还有啊,认识我算你运气,你看见通行证了没?”

通行证?

卫来坐起身。

刚翻看帆布袋里的装备,确实看到地图里夹了几张纸,还以为是随意塞的,没留意。

他把那几页拿出来:纸质略厚,眉头有国徽标志,盖满印章,主体内容是阿拉伯文,看不懂。

可可树得意:“普通人想要都没有呢,那是特别通行证!边境可以通行,凭这个可以进埃高。昨晚上特意为你们加急办的,也是我客户的面子。你知道办起来多难吗,审批都得好几周,记得和护照一起出示……”

卫来心里蓦地一沉。

挂了电话之后,他觉得头疼,摁揉着眉心躺回后座。

可可树可能好心办坏事了。

之所以不走回头路,就是想尽量避开对岑今不利的那一伙人,尽管隐约觉得,对方终有一日会找上门——但这个特别通行证一办,增加了暴露方位的危险。

而知道位置之后,想打听他们的行迹就会很容易——这种地方,两个亚裔的外国人,还是很显眼的。

岑今察觉到他的异样:“怎么了?”

卫来坐起身,伸手把她拉坐进怀里:“问你个问题……你真的不知道想杀你的是什么人?”

岑今说:“你第二次问了,你觉得我应该知道吗?”

第二次问,第二次答,问和答都如出一辙。

卫来沉默。

第一次问时,她这么答,他觉得正常,毕竟那时在赫尔辛基,她因为社论四面树敌,给她寄恐吓物件的人也不止一个。

但现在,可可树的那句话是有道理的。

——从北欧追到非洲,这种仇,可不是你骂我我骂你就能结得下的。

——是人都该有点意识、有点轮廓、有点怀疑的方向。

卫来试图引导她:“你好好想想,有没有招惹过什么人,对方一直追着你不放?”

“有啊。”

卫来一怔。

“招惹过一个男人,他追着我不放,我跟他好了,现在还跟着他走了。”

卫来哭笑不得,末了大笑,搂住她狠狠亲昵了一回。

行吧,随便吧,不管来的是谁,他都得保护她不是吗。

岑今问他:“咱们去哪呢?”

这车在泥泞地里停了很久了,满满的装备、补给,万事俱备,只差一个方向。

去哪呢?

卫来实话实说:“论理应该选择最适合的路线回赫尔辛基,但我们都知道,只要你的威胁没解决,回去还是留在这,同样危险,没太大差别。”

岑今嗯了一声:“那你就当没这个危险,这个时候,你会想去哪?”

卫来大笑。

如果没这种危险,刚接完单,赚了一大票钱,还得到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心情大概要上天的。

“当然会带着她看新鲜,一路游山玩水,也会去可可树家里逍遥,吃穷他。”

岑今说:“那就这么着呗。”

什么?

卫来还没反应过来,岑今已经舒服躺进他怀里,从帆布袋里拿出地图,张开了细看。

“埃高……这里,西北,有米恩国家公园,赛门山地,很多动物,狮尾狒、埃狼、还有豺……”

“援非的时候,当地的同事给我讲过非洲哪里好玩,肯尼亚的动物迁徙,博茨瓦纳的荒野雄狮……都没看过,卡隆之后,离开得很匆忙,再没来过。”

她抬头看卫来:“埃高这么近,去看看吧。你不喜欢热,以后估计也不会再来,趁这机会,我们去看看,嗯?”

卫来沉默了一下。

她说得认真又自然,不是闹着玩的,也不是央求。

卫来觉得,自己不会真地去驳回她任何一个要求,只是——

“知道有人要杀你吗?这种情况下,真的有心思考虑去玩?”

岑今笑,她眯起眼睛,把地图搭在车架上,给两个人搭起一方小小的凉棚。

说:“卫来,我们要约定一些事。”

“你说。”

看不清她的表情,地图把光遮住了,她的脸藏在阴影里。

“刚到非洲的时候,有一天,前辈把我们这些新人召集起来,有男有女,在一间房间里,传看一些因为太过血腥、不能对外公开的照片,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女人你懂得,会更悲惨一点。”

“说,你们来到这里,机构会极力保护你们的安全,但世事没有绝对,我需要你们清楚:当世态失控的时候,最极端、糟糕和没有尊严的情况,也有可能发生在你们身上。”

“我们一张张地传看,有人看吐了,有人哭了,我一直攥手里的照片,把照片的角都攥皱了。”

“前辈说,现在,请嘱咐你最亲密的同事:当这种情况真的发生,而你又无能为力的时候,你希望他怎么做。现在就约定好,不要临到关口再去犹豫,来不及的。”

“我们沉默了很久,然后互相拜托。我对每个人都说了,与其受到那种轮番的欺辱后毫无尊严地被杀,请预先就把我杀了:对比有些照片里的情形,死得早点是一种幸运。”

卫来大致猜到,心里有些难受,环抱住她的手臂略收紧了些。

岑今笑:“人都不喜欢讨论那些讨厌和避讳的事,但这不代表它们不发生。卫来,我知道你听过我和白袍在温室里的谈话,我有些想法至今还是没变。”

“我不知道是谁想杀我,但我很清楚,再强的保镖陪着,流弹也可以要我的命——或许有一天,我正笑着跟你讲话,一颗子弹就会在我脑子里炸开。”

“又或许,海上的那种爆炸会再次发生,对方会加派人手,情形会更凶险……”

她压低声音:“我们要约定好:如果再次发生,如果你自己都身陷险境,卫来,请你不要拼命去保护我。”

卫来沉默了很久,笑起来。

说:“怎么可能,我是你保镖啊。”

“我跟你走,不当你是我保镖,我当你是我爱人。”

“爱人比客户重要的多,当我是爱人,不是更应该为你拼命吗?”

岑今低声说:“你不懂,就好像那次传看照片一样……你要是因为我死了,比我自己死,更让我难受。”

卫来哗啦一声掀开遮挡的地图。

岑今微微闭上眼睛。

没有温度的亮光照过来,照样刺眼。

卫来说:“岑小姐,你要是这么悲观,我可就不高兴了。我还在想着以后怎么过日子,你尽在这说些要死要活的话,扫不扫兴?”

岑今笑:“就知道你不喜欢听……只是做个约定啊,未必发生。”

“这么喜欢约定?那行,来,做。”

他伸出手,其它手指内屈,只留小手指拉勾用:“手指,来。”

岑今笑,有样学样,小手指轻轻勾住他的。

卫来说:“我们约定,首先,这位岑小姐,如果想嫁人,我活着的时候,只能嫁我,严禁考虑医生、律师、教授。我死了的话,你随意——漂亮姑娘,追求的人一定大把,不用为我守寡,不人道。”

岑今眼圈泛红,努力维持笑容。

“第二,如果其中任何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绝对不能死。要好好生活,吃好穿好睡好,要好好想念对方、纪念日送花、每年扫墓。可以适当流泪排解情绪,但一次不能超过十分钟,不然伤身。”

岑今埋头进他胸膛,吸着鼻子点头。

“第三,从现在开始,不说丧气话,不被不相干的人影响心情,买衣服买鞋买口红,游山地游公园看埃狼,白天补妆,晚上亲热,这是我要特别强调的,嗯?”

岑今噗地笑出来。

卫来也笑,顿了顿柔声说:“答应的话,盖章吧。”

他勾紧她小手指,大拇指与她指腹相抵,然后低头,轻轻吻在她手面上。

真奇怪,从前他觉得,上了床是男女关系告一段落。

麋鹿和伊芙关系确定之后,他和可可树轮流在边上鼓噪:“行啦,到手了,了却一桩心事,把她放边上凉一凉吧——现在可以陪兄弟打牌、喝酒、泡夜场了吧。”

现在发现,不是告一段落,只是刚刚开始——怎么会是了却一桩心事呢,她会藤生蔓结,长成他一辈子的牵挂。

……

车子顺着泥泞的土路,歪歪扭扭开离海岸。

路上居然看到路牌。

路过一棵树,枝桠上挂了幅画,风把画幅吹得动摇西荡,偶尔晃向这头,卫来看得分明,上头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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