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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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间事-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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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来坐直,收起身上的松垮。

他保护过各种人,业界泰斗、行业精英,“英雄般的人物”、“不屈不挠的斗士”,但那都是颂词和赞誉的称谓,岑今这种背景的,真正第一次。

“她需要保护?”

“前两天,她收到一只……死人的手。”

第4章

麋鹿说,那是只成年白种男人的手,风干,虎口处有牙印旧伤,手里拈着一张折叠卡片。

卡片素白,精致,边缘镂空雕花,卡封上有烫金的祝福语,自带香氛,一如任何一家精品店出售的高档贺卡。

快件盒打开时,那只诡异的手,被扭曲成固定的姿势,正递出卡片,形同邀约。

翻开卡封,里头是一行字。

——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麋鹿喃喃:“如果是我,为了掩盖笔迹,会从报纸上剪下对应的铅字贴成一句话。”

但对方并无遮掩的意思:那行字手写,笔划流畅。

卫来问:“报警了吗?”

“报了,乐观预测,十年能破案吧。”

一只手,风干,易携带,方便辗转,可能来自有白种男人生活的任何地方,多少无名尸体都找不到身份来配,何况只是只手。

“那位岑小姐,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

卫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麋鹿补充:“真没什么反应,报警都是钟点女工帮她报的,她自己说,收过发臭的猫尸,浇满血浆的人头蜡像,浸在不知名溶液里的乱蓬蓬的头发。相比较而言,一只风干的手还算是克制,至少没有让人作呕的味道。”

卫来半天说不出话。

这么大尺度的遭人记恨,总得有个原因吧?

麋鹿猜测:“应该跟她职业有关。”

职业有关?

“援非这种事,很得罪人吗?”

麋鹿摇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也知道,很多从战地撤出的人,都有严重的心理创伤。岑小姐离开卡隆之后,就彻底退出了援非组织。现在她是个……”

他皱着眉头,试图给出比较准确的说法:“撰稿人……社评家,对,自由社评人。”

“风格犀利的那种?”卫来心里有点数了。

犀利这个词用在这太温柔了,麋鹿干笑:“写的文章跟冰锥似的,刷刷戳你十几个血窟窿,血呲呲往外喷的那种。”

“都骂过谁?”

“意大利的黑手党,哥伦比亚的毒枭,做残酷动物实验的奢侈品公司,政府高官,贪贿的警务人员,宗教极端组织成员……基本你能想到的,她都得罪过。”

懂了,她收到什么都是正常的。

“她有点名气吧?”

“你怎么知道?”麋鹿惊讶,“她有专栏,在业内……算是挺有名。”

卫来笑笑:“有名气,对方动她,会掂量一下社会影响。没名气的话……早死了。”

他对岑今的感觉有点变味。

勇气固然可嘉,但螳臂当车这种行为他并不欣赏——他支持实力说话、运筹行事。除非她身后有一整个排的雇佣军保护,否则这样不管不顾地对着全世界黑手放乱箭,除了置自己于危墙之下,意义何在?

社评人也得惜命吧,毕竟过日子为第一要务。

麋鹿看表,他戴儿童塑料手表,表盘指针头都是米老鼠的。

“没问题的话咱们现在就过去?快到约见时间了。”

再具体的,麋鹿也不清楚,业内中间人给搭的线,讲明要王牌,透露了几个关键词:面谈、保密、钱不是问题。

卫来觉得这单可接。

工作而已。

——

车上大路,终于间或见人,也偶尔遇车,有时遇到对开车,对面的车灯晃的全世界忽然明亮。

麋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

“钱又花完了?”

“嗯。”

“不花完你也不会出来接单!”

怨懑的、恨其不争的口吻:“你看人家可可树,买屋买车,投资炒汇,穿的比客人还气派。”

这事卫来有耳闻,可可树几次出单,浑身名牌,衬得边上低调的大佬像个跟班的,客人投诉过一次,可可树慢条斯理回答:“个人兴趣爱好,管得着吗?”

但他何必要向可可树看齐?人各有志,一山不学一山形,再说了,树种不也不同么。

卫来岔开话题:“依你看,威胁岑小姐的会是什么人?”

职责所在,他想大致圈划个可疑范围。

麋鹿看过岑今近期发的社评,心里有个揣测:“她近两个月,连着四篇文章,都是反对非洲某些地方的女性割礼。”

就近有车摁喇叭,喇叭声和麋鹿的声音冲撞,撞进卫来耳朵里的句子零碎不全。

——她近……四篇文章,反对……非洲……割礼……

卫来对割礼了解不多:“那是……男人割包皮?这她也反对?”

麋鹿加重语气:“女性割礼。”

“女人有什么好割的?”卫来想了半天,觉得无从下手。

麋鹿顿了几秒才开口:“一般是在女孩4到10岁之间进行,用刀片割掉外生殖器,把伤口用线缝起来,以确保她在婚前都是处女。行过割礼的女人行房时不会有快感,伤口会撕裂,非常痛苦,但据说这样可以保证她们对丈夫的忠贞。”

说到这,目光斜溜,落到卫来袖口处露出的手臂,看到根根汗毛倒竖。

居然有点欣慰:很好,跟自己两天前读到这段文字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卫来觉得胸口堵的厉害,很想找些什么来碾碎:“这他妈都是什么人想出来的贱招?”

麋鹿说:“注意你的言辞!小声点。那些维护割礼的守旧势力,认为这是他们宝贵的传统文化,觉得外来的干涉是殖民行径、文化侵略。让他们听到,会打掉你的牙!”

卫来冷笑,指岑今的照片:“她一个女人,敢把想法放到报纸上发给全世界看。我是有多没种,坐在你车里,车窗关着,还得‘小声点’?”

麋鹿耸肩:“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你能想象吗,我看到数据,说全球有一亿多女人被行割礼,这个数字还在以每年百万多人次增长。”

卫来匪夷所思:“就没人做点什么?”

“有啊,岑小姐不就写了文章反对么。世卫组织、妇女组织、联合国一直在和非洲相关国家合作,致力于废除这一陋习,事实上,大部分国家已经颁布了废止的法令。但是,有些地区的守旧势力短时间内很难根除。所以,现在有专门的救助组织,帮助闭塞地区的少女们外逃。”

卫来觉得还挺欣慰:“那你帮我留意一下,这次酬劳部分捐出去,用作姑娘们的路费、学费、安置费都好。”

麋鹿瞪大眼睛:“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多疼啊。他下面被人踢了都疼的死去活来,何况是硬生生去割?再说了,大多数姑娘们都那么可爱,就像埃琳……

忽然想到埃琳让他赊账都不情不愿,不夸她了。

“你不要自己留点钱?”

“不是还留了大部分吃喝玩乐吗,用完了再挣。”

麋鹿恨地倒抽气,报纸上说中国人是世界上最喜欢存钱的人,存款用来防灾、防病、防祸事,卫来怎么就完全颠倒着来呢?

“万一哪天你生了重病怎么办?”

“病好了最好,不好的话有天收。”

“到时候连棺材都买不起!”

“要棺材干什么,妨碍我化归自然。”

麋鹿不想跟他讲话了。

好在卫来又转回了正题:“你认为是那些割礼的狂热捍卫者在威胁岑今?”

“我猜的,她最近的文章都是关于这个,可能惹恼了一些人。”

卫来对麋鹿的猜测方向表示理解,但他觉得不是。

麋鹿不服气:“为什么?”

卫来说:“那只手送的很精心,说明对方做事很精细,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让你发现关联。”

——

岑今住赫尔辛基外围的私宅别墅区,这一带的屋舍设计很有阿尔托的风格,砖墙厚重、造型沉稳、不浮夸却又个性鲜明。

车进路道,麋鹿指给卫来看,大多数人家都已经歇息,私宅隐成了黑暗里遮掩在林木间有棱有角的墨块,只有一家灯火通透,融进夜色里的光给屋舍笼上一层柔软朦胧的明晕。

门口停了好几辆车,隔着霜雪未退的草坪看过去,落地玻璃窗后三三两两的人影,或坐或立,像未散完场的宴会。

卫来意外:这么多人?

大门半掩,像是专候他们到来,推开的刹那,屋内的四五个男人齐齐看向门口。

卫来也看他们。

他们年龄都在20到30之间,有块头很大的,肌肉鼓撑地西服绷起,也有瘦小但绝不孱弱的,眼睛里精光慑人。

同行识同行,这些人都是保镖。

卫来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的意思,问麋鹿:“怎么回事啊?”

这一行的规矩,王牌单打,要合作也是老拍档,没有跟陌生人组队的说法。

麋鹿也有点懵:“你等等。”

他小跑着进去,跟距离最近的一个小个子说了几句,又急急回来,灯光映着他额头渗的薄汗,被肤色衬的黑亮。

他说的磕磕巴巴:“说是……在面试。”

卫来笑起来:“面试?”

这有点……没面子吧。

他是王牌,不是刚出道的半罐水:他不缺客户,接单是给面子,从来都是别人捧了钱来请,唯恐他不去——哪有买菜样被人挑拣的道理?

麋鹿心里把牵线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亏自己还兴冲冲去查找岑今的信息,极力促成卫来接单,早知道还摆一道面试,来都不用来!

这就像奢侈品,品牌比价钱重要,宁可摆着高姿态没人买,也不能打折自降身价。

他马上申明立场:“卫,我不知道会这样,面试的话我就带别的人来了。我们有自己的原则,我会跟他们郑重讲清楚……”

侧面小会客厅的门开了。

有个高鼻深目的年轻男人探身出来,穿宽大的、长度至脚面的白袍,戴黑色羊毛发箍固定的红白格相间的头巾。

白袍?

这衣服会给人无穷无尽的想象。

果然,麋鹿下意识抓住了卫来的手,激动地有点口吃:“卫!看到了吗?白袍!沙特人!也可能是来自迪拜、阿布扎比!总之都是富豪!”

卫来目光渐深。

真奇怪,居然在这里,看见了白袍。

第5章

事实证明,原则的刚硬在利益面前可以变的柔软。

卫来坐在大厅靠窗的沙发上,饶有兴致看麋鹿站在小会客厅的门口跟那个白袍低语,那配合的模样,可真不像是在“郑重讲清楚”。

过了会,麋鹿兴冲冲过来。

“卫,我尊重你的意愿,你可以拒绝接单……但能不能先听我讲一下?”

“讲。”

“他们真的是沙特人,我们从来没有跟中东的富豪做过生意,这是绝佳的机会!如果这一次能合作,你想象一下!”

卫来漫不经心地想象了一条通往金山的大道。

但奇怪的是,为什么出面为岑今雇佣保镖的,会是沙特人?

“还有,他们解释了为什么要面试,因为这次不是守城,是远征。”

业内行话里,“守城”指就地保护,活动范围不出赫尔辛基,但“远征”意味着会有一段长途旅程,当然,报酬也会成倍增加。

这样看来,面试合情合理:旅程涉及到相处,和客户是否能合得来,几乎跟保镖的硬技能一样重要。

不过再听下去,卫来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流程分三步:情况告知、竞技和客户面试。

他妈的还要竞技,卫来眼中,竞技跟耍猴没什么两样。

麋鹿一万个想让他接单:这一单是道颤巍巍的金桥,只要能接通……天知道!也许下一单就会来自沙特的国王!

但卫来的性格,不能催他太过。

所以他看似无意地补充:“只要是来参加的人,哪怕中途退出,签了保密协议之后,都会有500欧的报酬。”

言下之意是:来都来了,带点什么走呗,钱又不烫手。

——

卫来坐进小会客厅。

保密协议更像是为落选者准备,承诺不会将相关内容对外透露。

签完了,白袍将协议文件收好,同时递过来一卷报纸。

正朝着他的那一面,有个大字号黑体印刷的词,加粗带叹号。

Ransom(赎金)!

似曾相识,卫来心中一动,接过了徐徐展开。

Ransom的前头,用的修饰语是Vast(巨额的)。

整幅报道映入眼帘,新闻配图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欧盟联合舰队的护航船只在巡航。

粗略一扫,几个词意味深长:天狼星号、海盗、亚丁湾。

卫来心头一动。

他把报纸推到一边:“你们是沙特船东。”

白袍对他如此迅速的反应有点意外,然后点头:“天狼星号是超级油轮,排水量超过30万吨,大小接近三艘航空母舰,半年前才刚刚下水,船上有25名工作人员,船只本身加上装载原油,价值超过两亿美金。”

卫来笑:“海盗索要2000万美金,2000万换回两个亿,还算合算。”

白袍也笑:“我们不可能支付那么高额的赎金,助长海盗气焰,后患无穷。我们现在正设法通过种种渠道,谋求跟海盗的谈判,希望降低赎金数值。”

他向卫来出示一张照片。

照片拍的模糊,隐约能分辨出上面是个中年黑人,扛火箭筒,头怪异地向左歪,像是跟肩膀长到了一起。

“这是索马里最凶悍的海盗之一,也是天狼星号遭劫的幕后头目,歪头虎鲨。他有杀害人质的前科——两年前,他带人劫持了一艘丹麦货轮,因为跟船东的谈判迟迟没有进展,他当着谈判代表的面,拉出船上的大副,连开六枪。”

卫来不动声色:“那你们跟他的谈判,要格外谨慎才是。”

白袍将照片收起:“六年多以前,索马里军阀内战,国内难民无数。联合国为救济难民,部署运输了一批粮食,就在发放现场,两伙军阀为了抢粮,开枪射杀难民,当时的虎鲨还是平民,脖子被乱枪轰开了一个豁口。”

命真好,脖子上可是有大动脉。

“当时,岑小姐恰好被派驻索马里,协助联合国进行救济粮的发放,是现场的负责人员之一。她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尽全力协助医务人员,把虎鲨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

懂了。

沙特船东在寻找可以跟虎鲨谈判的人选,谁会比岑今更合适?

“那么这趟是去……”

“索马里。”

卫来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可可树是怎么描述索马里来着?

——世界上唯一真正无政府状态的国度。

——几乎每家每户都有AK,在这里你可以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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