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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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间事-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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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船舱的一路,像是看猴子耍马戏,虎鲨几次忽然发怒,咆哮着冲上前,对着遇到的海盗或抽或踹,然后转头跟岑今解释:

——我让他把这里弄干净的!这头猪,不打就不会动!

——说了有重要的客人来,让穿上衣服!

——说了这里的淡水不可以动!为客人准备的!

……

卫来啼笑皆非,觑了个空子,低声对岑今说了句:“海盗也不是那么好管啊。”

岑今说:“海盗不是军人,自律性很差,谁也不服谁,看多了就知道了。”

——

舱内不大的饭厅里,已经备下了一桌“盛宴”。

卫来早就知道,对海盗的美食和厨艺不能报以期望。

主食是土豆烧海鱼,估计是调味料怪,盖不住鱼腥味,剩下的都是罐头、速食品,一看就知道是抢来的,外包装上各国文字都有,居然还有中文的。

喝的是听装的可乐和啤酒。

关上门,饭厅里留了四个人,岑今、卫来、虎鲨,还有那个通英语的海盗头子,虎鲨叫他沙迪。

人数对等,两坐两站,谈判桌上开吃,卫来也心不在焉地拿了罐茄豆的罐头,用勺子舀着吃,就着手边的啤酒——沙迪看了他一眼,大概有点羡慕,但不敢像他这么放肆。

卫来也是坏,故意刺激他:举起啤酒罐,做了个“来,干杯”的手势。

沙迪身子转向另一侧,估计再也不想跟他有任何交流。

不过吃归吃,他没漏过谈判桌上传来的每一句话。

虎鲨:“今,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我们在船上吃的都随便,没法做大餐,等谈判成功,我带你去博萨索……”

臭流氓,谈判成功你们就各走各路了好吗,谁同意你带她去博萨索的?

岑今:“有吃的已经很好了。”

虎鲨:“这一路很辛苦吧?但也没办法,那么一条大船,我必须得小心……”

岑今:“这个我理解,应该配合你,没关系。”

虎鲨:“沙特人跟我说你会来做谈判代表,我起初都不敢相信——你救过我的命,今,我不可能对你开高价,我愿意把赎金降到一千万,以显示我的诚意……”

岑今笑了笑:“船的事以后再聊,咱们很久不见了……后来我离开索马里之后,你去哪了?直接转做海上生意了?”

虎鲨有点怔愣,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是……啊,不是,我休养了一段时间,你懂的,我受伤了……”

岑今露出关切的神情:“对了,伤口恢复的正常吗?我记得当时医务官说过,想痊愈很难,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

卫来差点笑出来。

岑今这“跑题”的功力,也真是登峰造极:虎鲨几次提到船和赎金,她接的都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事:红海的天气、海里现在多产什么鱼、索马里的新政府似乎完全不被各方承认……

一直到这顿饭结束,话题始终也没能掰回来,岑今在饭桌上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今晚我住哪?真的是很累,过来的路上吹了半天海风,很想好好睡一觉。”

——

看得出,在接待岑今这件事上,虎鲨是下了心思的:舱里专门收拾了小隔间出来,几个平方的地方,摆了个单人小绷床、一张小桌子,角落还拉了帘供洗浴——墙壁上高点的地方有个水龙头,皮管接着隔壁的水箱,低处开了洞,废水会流到外面。

没有为卫来准备,大概根本也没把他当回事,岑今关门洗澡之后,沙迪带他去熟悉了一下附近的通道和洗手间,原路返回的时候说:“你可以去甲板上睡、驾驶室睡、饭厅睡,只要能躺下一个人的地方,哪都行。”

卫来说:“不用了,我睡岑小姐门口就行。”

沙迪说:“哦。”

他从兜里翻出一小撮茶叶,送进嘴里慢慢嚼起来,卫来在岑今门口坐下,估摸了下过道的宽度:“放不下棕榈席,给我一个垫子就可以,我可以坐着睡。”

“一个垫子就可以?”

“可以。”

沙迪继续嚼茶叶,嚼着嚼着,忽然呲牙一笑,露出和皮肤对比强烈的白牙来。

说:“你不用假装,你可以进她房间睡,我昨天晚上看到的。”

他嚼着茶叶走了。

卫来坐了半晌,心里骂:我操。

有一种千年打雁被雁啄了眼的感觉。

他咬牙敲门。

岑今刚洗完澡,裹好了披纱过来开门,没见着人,低头看,在门口坐着。

“你坐着干什么?”

卫来抬头看她:“被人欺负了。”

岑今笑笑:“你也有今天啊。”

说完了门一甩进屋,卫来大笑,伸手抵住门,笑完了才起身进来。

她坐回床上,桌上立了盏照明用的渔灯,瓦数不足,幽黄色的光像是随时要熄灭,她就坐在光里,裹棕红色的披纱,披纱上缀着的暗金纹泛奇异的色泽。

像一幅画一样,依赖这微弱的光而生,光如果没了,她也就不见了。

渔灯的光又飘忽了一下,卫来左臂上忽然起了奇怪的痉挛,他倚住门,想借这倚靠把忽如其来的不安压服下去。

岑今奇怪地看他:“你怎么了?”

卫来笑起来,说:“你来,告诉你一个秘密,从没对别人讲过。”

岑今半信半疑,犹豫了半晌终于过来,问他:“什么秘密?”

卫来伸出右臂搂住她腰,把她带进怀里,低头吻住她鬓角,厮磨了好一会儿。

说:“我最初混在唐人街的时候,因为吃不饱,偷过东西。但是又要脸,没在街里偷,会专门跑到远一点的,白人住的地方。”

“不敢偷大的,能吃饱就行,面包啊、牛奶啊、饼干啊。”

岑今微笑,脸贴住他胸口,静静听他心跳:“然后呢?”

“有一次,被人发现了,我跳窗逃跑,户主是个暴躁的中年白人,在后头吼说,我再敢来,就要我好看。”

“我就没敢去,好一阵子没敢去。但有一天,饿得实在受不了,又转悠到那一片,发现只有他们家屋里,桌子上,有吃的。”

“那人也在,正对着电视机健身,中途转了个身,我吓得想跑,但是他好像没看见我,又转回去继续,过了会就离开客厅了。”

他口气不对,岑今紧张:“陷阱吧?”

卫来低头啄她嘴唇:“真聪明。”

“我又在门口观察了一阵,觉得没什么异样,就偷偷跑去开门,我身上带了铁丝,拧不开的门,我可以撬……”

岑今仰头看他:“你是不是……”

“刚碰到就被电了,没电晕,电飞出去一米多,左半边身子都是木的,嘴巴里一股金属味,我都佩服我自己,看到那人出现,我居然爬起来就跑,拼命跑。”

“一直跑回唐人街,才发现左边的手臂不能动了,很慌,害怕这条手臂是不是要废了,又不敢跟人说,说了太丢人……也没钱去医院。”

岑今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她伸手回搂住他,轻声问:“亲亲我,会不会让你好受点?”

卫来笑:“会,不过等会亲,让我说完。”

“还算幸运,担心了一夜,第二天,发现手臂又能动了。”

“但是那以后,有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他压低声音:“每当我有什么强烈的感觉的时候,比如恐惧、狂喜、或者紧张,我的左臂,会先于其它的感官,第一时间察觉到。”

他横过左臂给她看:“就好像有一股电流,从腕根到肘心……真奇怪,是不是?”

第38章

是好奇怪,第一次听说。

卫来说:“一提到这件事,心里就特难受……要亲好久才能缓过来,来,亲亲。”

真是……胡说八道。

他低头吻她,岑今咯咯笑着避过,手指摁住他左臂内侧,说:“我有个问题啊。”

“当你情绪特别特别强烈的时候,你的这个手臂,会抖个不停吗?像是……帕金森综合症那样吗?”

卫来面无表情:“你再说一遍?”

岑今忍住笑:“会不会是电击,让你这条手臂提前老龄化,所以一有情绪就控制不住?那这就是一种病,跟奇怪没什么关系,应该早点看医生……”

卫来说:“等会……”

“我把压在心底很多年的、挺伤感的秘密告诉你,你给我下一个帕金森综合症的结论是吗?”

他伸手拽开她环住自己腰身的手:“去,去,跟你这种人,没法分享秘密。”

岑今笑的收不住:“别啊,不是说要亲亲吗?”

卫来说:“别做梦了,今晚你都别想亲亲了。”

他搡开她,帘子一撩进了洗澡间,隔着一层帘布,岑今还不死心:“真不亲了?”

卫来打开水龙头,把脑袋直接送到水头底下,说的含糊不清:“岑小姐,别打扰人洗澡好吗?”

——

就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果然,洗好了出来,她笑眯眯盯着他看,还拍床边:“来,坐这,说会话。”

卫来过去坐下,拿换下的衣服擦拭湿漉漉的头发,目不斜视:“岑小姐,说话可以,别动手动脚啊。”

岑今偏挨过来:“动手动脚怎么了?”

卫来说:“咱们保镖,也属于卖艺不卖身的,你要是骚扰我,我可以向沙特人投诉你的。还有啊……”

“沙特人雇你来谈判,要是知道你跟虎鲨拉了一晚上家常,作何感想啊?”

岑今一条胳膊支到桌面上,托着腮看他,似笑非笑。

说:“傻子,第一轮谈判已经结束了,你知道吗?”

“哈?”

谈了吗?什么时候谈的?第一轮都……结束了?

卫来正想说什么,舱外忽然传来一声枪响。

他骤然色变,一手揽过岑今的腰,迅速把她护压到身下,与此同时,伸手抓过那盏渔灯,往桌角狠狠一磕。

哗啦一声,外罩玻璃碎了一地。

灯灭了,隔间没有窗,瞬间漆黑,有人凄厉地惨叫,岑今急促的喘息响在他耳边,似乎想说话。

卫来说:“嘘……让我听一下动静。”

他凝神去听,有那么一小会,有嘈杂声传来,但都是索马里语,听不懂,再然后,惨叫声忽然消失,没动静了。

不像是船上哗变,否则早有人破门而入了——虎鲨应该还是控场的老大。

那这枪声是……走火?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外头传来脚步声。

卫来低声吩咐岑今:“蹲到门边的角落里去,那里是死角。其它听我的,见机行事。”

岑今点头,摸着黑过去,卫来从行李包里翻出那把沙漠之鹰,屏住呼吸靠蹲到门边。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门缝下微透的那线光蓦地黑下来的时候,卫来一把拉开门,枪口直直抵住那人胸口。

居然是沙迪。

他还在嚼茶叶,吃了这一吓,嘴里的茶叶都差点喷出来,说:“嗨!嗨!”

第一反应很真实,不像是图谋不轨,卫来收回枪,皱着眉头看他:“你在这干什么?”

他注意看廊道,左右都没人,应该没埋后手。

“巡船啊,船在海上的时候,每晚三次,这是规矩。”

“虎鲨呢?”

“在驾驶舱,打牌。”

“刚有枪声。”

“是啊。”

妈的,居然一脸坦然。

卫来纳闷了:那是枪声啊。

“走火?”

沙迪摇头:“不是。”

“为了招待岑小姐,不是做了很多菜吗,吃不完,最后虎鲨说,拿出去给大家分了。”

“不够分,有两个人抢罐头,开枪了。”

卫来头皮发炸:“抢罐头?”

“是啊。”

“是不是有人中枪?我听到惨叫。”

“是啊,扔海里去了。”

“被打死了?”

“没有,扔的时候还没断气,但迟早要死的,船上没药,也没医生,有也救不了。”

沙迪耸耸肩,像在说一件司空见惯的事,说到末了,又从兜里掏出一小撮茶叶,补进嘴里。

关上房门的时候,卫来觉得脑袋很懵,心脏附近一圈凉飕飕的。

为了抢罐头开枪。

这里的价值规则是什么,一粒子弹不比罐头贵吗?

他转头看蹲在角落里的岑今:“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

卫来苦笑,他缓缓坐到地上:“不觉得不可思议?”

“不觉得,他们为了争一瓢水、一颗土豆,都会开枪的,跟你说了,海盗自律性很差、情绪暴躁,很难管。”

“有时候,一条船谈下来,人质零死伤,海盗自己死一堆,因为动不动就火拼——最荒唐的时候,人质要求上厕所,这个海盗同意了,那个不同意,两人也要火拼一场。”

“虎鲨都不管的吗?”

这是他属下啊,矫情点说,属下等于财富、资源、支撑、实力,他就一点都不心疼?

岑今笑起来:“你知道,拿到赎金之后,船上的人怎么分吗?”

“虎鲨和重要的头目会拿大头,剩下的,参与的人均分,也就是说,这条船上的人,人人有份。假设天狼星号最终真的以三百万成交,虎鲨几个会分到两百五六十万,剩下的海盗,一人拿一万美金左右。”

“手下的小喽啰是二十个还是三十个,根本不耽误虎鲨分钱。人死的多了,他再上岸招募一批——他名声大,想跟他混的人大把,再说了,新来的人更便宜。”

“至于剩下的这些人,”岑今压低声音,“你不觉得他们很希望同伴死的多些吗?死的越多,个人均摊的越多啊。”

“你等着瞧,赎金真正谈下来之后,这船上,还会有场大的火拼。”

卫来哭笑不得:“这他妈什么世界啊?”

岑今低声说:“真实世界啊,跟你要吃饭、睡觉、洗澡一样……真实。”

卫来沉默了很久:“一人分一万美金左右,也不少了。拿这钱做点小本生意,别再当海盗了。”

岑今说:“又幼稚了吧?他们拿到了钱,会去买酒、买烟、找女人、或者碰毒品,不到半个月就花光了,然后两手空空再出海,盯上新的货轮。”

居然有人比他还没计划,卫来不相信:“就不会存起来?”

“存着管什么用呢?这种污糟的大环境,你以为真能给他们提供安稳做生意的出路?你不当海盗,钱很快会被抢走;当了海盗,指不定哪一次火拼就死了,那还不如及时享乐一把。”

卫来居然无话可说,有那么一瞬间,眼前晃过那个小海盗凶悍的脸。

他轻声说了句:“这些人……出路在哪啊。”

岑今笑:“要出路也简单,先立国,有个强有力的政府。稳定经济,保护海防。渔民有业可持,谁会想当海盗?所以啊,你也不用感慨,这不是那条贩人的黑船,你帮不了他们。我们呢,来了就走,没法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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