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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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界-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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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倾耳静听,不仅有虫鸣声,还能隐隐地听到流水声,不是哗啦哗啦的,也不是轰隆轰隆的,而是一种让人感到一种粘粘糊糊的浓浓的声音。和雄知道,那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的阴沟里的污水发出的气味。人粪便、动物的尸体及垃圾混杂在一起的浊水,也能发出毫不间断的流水声。
微风吹拂着夏草轻轻摇曳,和雄背后那生锈的卷门像动物吼叫似的发出嗷嗷的响声。在卷门的背后,使人联想起宛如地窖似的废弃工厂发出的荒寂的声音。
自己就是在那里用力把雅子摁倒的。和雄的后背出了一身冷汗。自己那是做的什么蠢事呀?的确,昨晚自己怎么会那样失去理智。一旦忘记考验,自己就会变成一个让人讨厌的人。
和雄把眼前的狗尾巴草掐成细丝,用手指摆弄猫仔尾巴似的芒草。
宫森和雄的父亲于1953年战后重新开始移民时,从宫崎县单身赴巴西。当时父亲只有十九岁,投奔在圣保罗郊外的日裔农场工作的亲戚,想干一番事业,落户在那儿。接受战后教育的年轻人和战前就赴巴西历经磨难的日裔移民观念上的差别是相当大的。独立意识极强的和雄的父亲终于离开农场,在举目无亲的圣保罗街头彷徨。
在那儿,帮助他的不是连带关系很强的日裔人,而是一位好心肠的巴西人,一位理发师。和雄的父亲成了理发店的学徒,三十岁时接管了那家小理发馆。生活稳定后,他和一位名叫莫拉托的黑白混血姑娘结了婚,不久生下罗贝尔特和雄。
在和雄刚十岁时,父亲因事故早早去世,所以,和雄对父亲祖国的语言、文化几乎一无所知。留给和雄对日本的依恋,仅仅只是国籍和和雄这个名字。
有一天,已从圣保罗的高中毕业、刚在印刷厂工作的和雄,在街头看到一张广告,上面写着“招募赴日劳工,千载难逢的良机”。听说有日本国籍的日裔巴西人不用签证即可入境,只要自己喜欢就能长期呆下去,据说日本的经济很景气,缺少劳力,有许多空岗。
那是真的吗?问一问日裔的朋友,他说,在世界上任何地方也找不到像日本那样富裕的国家。走进商店,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听说在日本一周的工资接近在印刷厂近一个月的工资。和雄为自己血管中流淌着的日本人的血液而感到万分自豪。他想不久将会亲眼看到父亲的故乡。
几年后,一个曾向和雄介绍过日本的日裔人开着辆新车出现在和雄面前。据他讲,由于想得到汽车,他在日本的汽车制造厂工作了两年回来了。和雄打心眼里羡慕他。在巴西,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经济萧条仍在继续。用印刷工少得可怜的工资购车,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和雄决心去日本打工。如能坚持干两年,就能买车,如能吃大苦攒钱,房子也能买,而且,自己也想看看父亲的祖国。
和雄向母亲提出要去日本,他担心母亲会反对,但是,恰恰相反,母亲说:
去吧,妈支持你,即使语言不通,即使文化不同,和雄血液中的血有一半是日本人的,你与他们是同胞,对同胞热情相助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同为日裔人,那些成功者的子女可以上大学接受高等教育,在巴西成为为数不多的优秀人材。但是,自己却不然。自己是贫民窟的理发匠的儿子,所以要去父亲的祖国——日本赚钱,拿着钱回巴西再图成功发展。在这一点上,自己是否更像自主性很强的父亲呢?
和雄辞去工作六年的印刷厂工作,于半年前在成田机场走下飞机。回想起父亲十九岁时一个人远涉重洋到巴西,感慨万千。和雄现在已二十五岁了,签了在日本工作两年的合同。
然而,父亲的祖国并不把有日本血统的和雄视为有教养的人。和雄在机场,在街头,每当遇到把自己作“外国人”看待的目光,就想高声喊叫,“我是半个日本人。有日本国籍。”
但是,日本人对于与自己长得不一样、不会说日语的人,决不承认是跟自己一样的日本人。结果,和雄发现所谓的日本人是从外观进行判断的群体。本来,对这个国家的人来说,“同胞”的意识是很淡薄的,所谓的同胞只是形式上的认证问题,而真正的意识几乎等于零。只要是这种脸形和身体,自己就永远是“外国人”,已经觉察到这一点的和雄对日本彻底绝望了。把在盒饭工厂的工作与在巴西的工作进行比较,感到既单调又疲劳,这使和雄热情锐减。
所以,和雄把在日本的这段日子作为考验。整整两年的考验。这是为攒钱购车的考验。与虔诚的天主教徒的母亲不同,和雄所认为的考验是从个人意志出发,为达到目的而实施的禁欲与自律,而并非是上帝赐予的。昨晚,头脑发昏,忘记了考验。
和雄衔着小草,仰视天空,与巴西相比,星星很少。
昨天是五天轮一次的休息日,对盒饭工厂的巴西籍工人来说,经常五天一个周期,按顺序休班。这也是为了麻痹迄今为止在体内培养的时间概念。因而,当第五天的休息日来临时,不知为何,大家都感到疲惫不堪。
因是盼望已久的休息日,和雄感到疲劳,想睡一天觉。不知何故,他心里郁闷,打不起精神。和雄想,可能是日本的梅雨而影响情绪吧。湿气使和雄有光泽的黑发发粘,浅黑色的脸庞看起来无精打采。洗濯的衣物不易干,也使人情绪低落。
和雄下决心出远门,去位于群马县与琦玉县之间被称为小巴西的城镇购物。
开车去很近,但和雄既无驾驶证又无车,只好不断换乘电车及公共汽车,花费了近两个小时。
在位于巴西利亚市场的书店,他站着阅读了足球杂志;买了必备的巴西的日常食品;在录像机店内询问了价钱。在必须返回武藏村山时,和雄心中涌出思乡之情,怀念起圣保罗。和雄为推迟返回时间,走进一家餐馆,喝了不少巴西啤酒。
虽然这里没有朋友,和素不相识的巴西人聚谈,仿佛置身于圣保罗的平民街,使他十分快乐。
公司特意在盒饭工厂的附近为巴西工人租下了单身宿舍。每居室内住两人。
和雄和一个叫阿尔彼得的男子住在一起。过了九点,和雄才从小巴西醉着返回黑暗的房间,彼得是否吃饭去了,不见其踪影。不上班的和雄身心彻底放松,虽然喝醉了,在工友的帮助下,迷迷糊糊地爬上了双层床的上层。
听到喘息声而醒来是一个小时之后,自己什么时候返回来的呢?在下床,阿尔彼得与恋人正在亲热。两个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和雄正躺在床上睡觉,因而毫无顾忌。已有好长时间未曾在耳边听到女人娇柔的声音了。和雄堵上耳朵,但为时已晚,感觉体内好像什么东西被点着似的。为了锻炼,好不容易才把火药那样的易燃物深深地埋藏起来。但是,导火索却实实在在的在体内存在。如果点燃导火索,就会爆炸的。和雄发疯似的拼命地堵住耳朵,捂住嘴,在顶床上不敢出声,痛苦地煎熬着。
接近上班时间时,两个人进行一番打扮,长时间接吻后,走出宿舍。和雄急忙蹿出宿舍,为寻找女人在夜路上溜达。总之,欲火已经燃烧起来,如果不能压住这不安的躁动,他就会死去的。这等窘迫的事,活到现在,从来没有经历过。
和雄一想到过去自己给自己定的考验为现在的爆发提供了残暴的力量,就感到非常可怕。但是,要想阻止它,却很难做到。
和雄从公寓向通往工厂的漆黑的路上走去,这是废弃工厂和被隔绝的钻探工地并用的一条荒寂的小路。他想,如在这里等待,肯定会有一个或两个计时工从这里经过。他知道,她们几乎和自己的母亲同龄或者更年长些。但是,做那种事与年龄没关系。然而,是否太晚了,没有一个人从这儿路过。
“这太好了。”和雄心中踏实了。但是,他又有一种猎物不出现就感到焦躁难捱的心情,因此以一种复杂的心态注视着那漆黑的小路。就在这时,一个人独自快步从小路走来。
这女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和雄想接近她,向她打招呼,她却没发现。所以,和雄不由得抓住她的胳膊。女人本能地挣扎,在黑暗中和雄看到女人眼中浮现出恐怖的神色,和雄把女人强拖进草丛中。
说是毫无强奸的念头是否是说谎呢?和雄只是想抱着女人亲热亲热,只想体验那柔软的感触。可是,一遇到抵抗,就想凶狠地征服她。女人认出自己,并冷静地说:“你是宫森吧?”
在那一刹那,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仔细一端详,自己也认识这女人。她常和那位漂亮的女人在一起,高个头,轻易不笑。自己常想她的表情和自己一样,也许内心隐藏着一种什么辛酸。真巧,竟会是她。和雄的恐惧为难以言状的后悔所取代,因为他发现自己正走向犯罪。
当那女人说“咱俩单独约会吧”时,和雄紧紧搂住她。瞬间,的确产生一种想和这个比自己大的女人恋爱的想法。但是,他立刻明白,那是在这种状况下女人为了脱身而信口胡说,所以又涌出满腔怒火。
自己感到寂寞难耐,为什么对方就不能谅解呢?又不是想强奸,只想和她亲热一下,为什么不能理解?对这种突发的感情洪流,和雄不知如何处置,他把女人摁倒在卷门旁,强行接吻。
自己做了一件可耻的事。
和雄后悔不已,用双手捂住脸,此后,发生的事也令人感到羞耻。
女人用力推开和雄,慌慌张张地逃跑。和雄担心,她会不会去告诉工厂的车间主任或警察呢?他想起最近发生的流氓事件。最近,工厂附近有流氓出没的传闻,在巴西工人中间也成为广为议论的话题。什么那只不过是下流的谣言啦,某某人行迹可疑啦,流氓一走近就紧紧抱住等,有的家伙专议论这种话题。大家都断然否认犯人是自己。至少自己应把那种事向她解释清楚,以求得她的谅解。
和雄一夜没合眼,思绪万千地等着天亮。外面下雨了,是和雄不喜欢的那种浙浙沥沥的日本梅雨。和雄拿着室内唯一的一把雨伞,在工厂的出口淋着雨等着那女人。可是,好容易等到的女人却异常冷淡,她根本不想听自己的谢罪,自己也没机会解释自己不是流氓。
是的,假如自己的恋人或母亲遭遇到这种事,不把对方揍个半死难解心头之恨。因为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和雄要求自已要一直谢罪到那女人能原谅自己为止。这是一个新的更难的考验。因此,从约定的九点开始,和雄就这样一直在草丛中一动不动地等待。或许她不会来,但自己要履行约会。
从停车场方向传来脚步声。和雄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弯下身体等待。一个高个子女人的身影向这个方向走来。是她!在草丛背后窥视的和雄的胸中微微掀起波澜。他想,她会不会直接走过去呢?然而,女人在和雄隐藏的茂密的夏草前站住了。或许她来赴昨晚约定的约会吧。和雄心中窃喜。
但是,他很快就明自那只不过是自己天真的幻想而已。女人对和雄隐藏的草丛不屑一顾,从提包中取出什么东西,从盖在暗渠上的水泥盖的窟窿中投了进去。
和雄的耳朵能分辨出那是一种金属落水的声音。因为听到“啪”的落水声的同时,是落到渠底的“叮当”的声音。这女人究竟往水渠里扔的什么?和雄感到不可思议。那个女人如果知道自己藏在这里是多么具有讽刺意味啊。不!她绝对没发现自己的存在。明早,天亮以后,一定要看一看她究竟扔了什么东西。
女人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的同时,和雄伸开麻木的双腿,站了起来。被蚊虫叮咬的患部痛痒起来,和雄边挠,边透过夜色看左手腕的表针,晚上十一点半。
自己也快到了上班的时间了。
一想到与那个女人在同一个工厂上班,胆怯和期待的心情就交织在一起。在自己认为是考验的这一空虚、孤独的期间,第一次度过一个有生存实感的夜晚。
和雄走进休息室,那个女人的身影立刻映入眼帘,因为她正站在门口附近的饮料自动售货机前,和总是与她一起行动的、年龄较大的那位女人悄悄地谈论着什么。她身着褪色的肥大的劳动布工装上衣,配一条牛仔裤,紧紧地抱着胳膊。
尽管和平时的随意打扮没有什么两样,和雄却对与今天清晨夜班结束时,见到她的印象完全不同感到大吃一惊。他两眼直直地盯着女人的脸,女人也回视和雄。
对女人锐利的目光,和雄感到畏惧,但还是勉强地向她问好。
“早上好!”
女人什么也没说,不理睬和雄,但走在一起的那位矮个头年龄较大的女人,却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这位年龄较大的女人一看就知道是位熟练工,即使在巴西人中间,也都称她为“师傅”。
和雄本想多说两句,搜肠刮肚地在自己学过的词语中找适当的词。但此时,她们两人已急急忙忙地向更衣室走去。失望的和雄也在更衣室找到自己的挂衣架,迅速地换上工作服。他在巴西籍工人总是聚集的休息室的一个角落里,不引人注目地坐着,嘴里叼着烟,边抑制着心悸,边偷偷窥视更衣室的女子一侧。
因更衣室内没有布帘,隔着挂在衣架上的工作服和换下的衣服,能清楚地看清楚女人们更衣的情形。和雄看到那女人严肃的侧脸,紧闭双唇的腮旁布满皱纹。
和雄心想这个女人比想象的年龄要大,大概与自己四十六岁的母亲年龄相仿。自己还未曾遇到过总是在若有所思的女人。在这以前,自己只喜欢常和她在一起的那位漂亮的年轻女人,但现在和雄却被这个充满神秘感的女人所吸引。
和雄目睹了女人脱下牛仔裤,他夹烟的手指轻微地颤抖着。他不由自主地垂下双眼,可是仍然想看,刚一抬起头,和那女人的目光相遇。雅子刚换上工装裤,卷成一团的牛仔裤掉在地板上。和雄羞红了脸。然而,女人的视线越过和雄,正看着后面的墙,她脸上毫无表情。和雄之所以感到对这个女人的印象与清晨不同,是因为觉得她对自己的愤怒已消失,对自己的鲁莽行为已不责怪。对和雄来说,更应主动地回应。
那女人和师傅手拿白色知了帽,走出休息室。两人似乎要直接去车间,默默地从和雄面前走过。和雄迅速地记下了别在那女人工作服的名牌上的汉字的形状。
几乎所有的工人都已下到车间去了。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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