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黄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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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断黄粱-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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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敢胡言我先砍了你!」
  「下去!」
  李铭提刀冲将上来,又被胡亥喝退。
  但胡亥却不搭理姬丹的挑衅。
  姬丹用力喘了喘气,缓慢说著,「只会嫉妒与猜疑的人是天底下最可悲的,你们……你们永远不会得到别人的真心,因为你们不……不配──」
  「你真想逼本公子杀了你是吗……」胡亥强忍著怒意。
  姬丹拼尽气力大呼:「你怎麽不痛快点杀了我?你们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还在磨磨蹭蹭假慈悲吗!」
  胡亥怒形於色,狠狠踹著牢门两脚,正想命人再给姬丹上个夹棍一类的刑具,就有个侍婢急急忙忙跑过来,对李铭道:「赵大人醒了,赵大人醒来第一句话就说要见胡亥公子!」
  这句话让胡亥马上转移了注意力,李铭刚转过身要对胡亥禀告,胡亥正巧与他错身,急若流星返回房里。
  李铭见状当然跟上,这牢房附近只留下两个看守的卫兵再无旁人。
  若除去这身狼狈,姬丹认为此刻万籁俱寂,虫鸣点点,实在是一种非常适合夜游的时刻。
  他从牢房棚子的缝隙里看著几寸露出的月光,心里满腹文思,正想脱口几句自嘲的诗词,却感觉一阵阴风吹来,风息之後,旁边看守牢房的卫兵已然砰通倒地,而在他眼尾,正好瞥见一双踩著黑色绒布鞋的脚。
  「你应该承认你是燕国太子姬丹的。」
  这双黑鞋的主人如此说著。这声音听起来竟然似有馀裕,欢愉非常。
  姬丹没去试著要瞧清这人的脸孔,也许他根本一点儿都不想去瞧,他只是依然直直看著寸许月光,彷佛回忆起从前在易水边与荆轲弹剑话别的气概。
  「燕太子丹老早就死在城墙上了。」
  「你如果承认自己的身份,就会让自己死的更有价值,到时候赵高就会因为你的死讯,更坚定为祖国雪恨的意念。」
  姬丹冷笑道:「不必说的那麽好听,你若是没有私心,又何必费心控制子尧。」
  他身边所谓的妻儿都是这人安插的角色,每次端给赵高吃的饭菜全加了能够迷惑心智的毒药。
  那人发出了可惜的喟叹声,「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的用心,你到死前还念念不忘的,不正是对秦王嬴政的怨恨吗?是我帮助了你!」
  「是吗?」姬丹嗤笑著,「现在你也是来帮助我?」
  「当然,我有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他阴险笑笑,「我能帮你脱离肉身上的苦痛,更能帮你覆灭秦朝。」
  这时候姬丹终於转过头去看他,他看到的是濮阳先生。
  他看著濮阳先生脸上的狡诈,恨声道:「怎麽会有人能笑的这麽丑陋?」
  濮阳先生依然一派閒适,「别忘了是我让你复活的,你能再与赵高见面全是归功於我,否则你就只是一把腐土,或许还被挖去抹在秦王的长城上!」
  听到这话,姬丹发出了野兽般嘶吼,愤然作色道:「你还不快杀了我──」
  「别急。」濮阳先生蹲下身体,斜斜睇著姬丹,「你不都死过一回了吗?这次也不会太痛的……」
  姬丹只觉得恍惚间,有双深黑色的手掌覆盖住他的眼睛,他先是看不见了,然後听不见,最後说不出话。
  身体还是躺著,可四周死寂一片,他这时想起的不是父母,不是国仇家恨,而是赵高。
  临死前,他听见赵高清醒的消息,不晓得他是否安好。
  他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若不是因为对嬴政的深深怨念被濮阳先生利用,他姬丹又何苦从黄冥之中醒来,继续这乱世未完的冤仇!
  ──子尧还是跟从前一样感情用事呢。
  ──但愿你莫要怪我。
  姬丹的点点滴滴,随著飘散到空中的尘土瓦解,那些无人可解的悲愁,就在这个无声的夜晚黯然流逝。
    
    ☆、20、噩耗

  当赵高张开眼睛後,太医就立时命人把屋里的灯全点燃,他当然不晓得这是因为胡亥害怕看见赵高脸上过於苍白的脸颊而会产生无比烦躁的缘故。
  但当胡亥冲进屋子,胡亥很清楚看见赵高依然明亮的双眼。
  那双眸子温润如昔。
  胡亥颤颤执起赵高的手,想用力拥抱他,不敢,只能这样惶惶不安地看著他。
  赵高同样凝视著眼前这张邋遢颓丧的面容,但他的情绪却彷佛静如止水,他微启双唇,淡淡开口:「……我活著。」
  胡亥心底一阵紧缩,又急又怒道:「我不许你再寻死!」
  用悲哀的语气说出强硬的命令,赵高感觉体内生寒。
  他脖子上的伤口并不疼痛,只是缠著布条很不舒服,那些敷在伤口上的药泥气味时时刻刻窜入他的鼻腔,彷佛提醒著他的莽撞,更提醒著他的初衷。
  胡亥感觉握在掌心的手掌有了一丝颤抖,便听见那人哀求道:「公子,求你放了我大哥吧,他是无辜的。」
  「无辜?」他扬声表示怀疑。
  「他只是下官的结义兄弟,下官恳请你放了他吧。」
  胡亥皱著眉看著赵高的焦急,心中涌出的妒意远比之前更深,但他又想起方才姬丹说的那番冷言,为了顾全面子伪装自己泛滥的嫉妒心,便故意隐忍不发。
  他冷笑道:「我只是请他过来作客而已,你没发现那时候牢房周围根本没人看守吗。」
  赵高怔愣片刻,才想起似乎是这麽回事,可作客二字说的实在太过讽刺,却不知这本就是胡亥故意设计要发泄怨气才让赵高首先发现姬丹被挟持。
  谁让胡亥听见赵高睡梦里还喊著别人的名字呢?
  不过现在是胡亥怎麽说就怎麽算了。这只因太医之前曾言,赵高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身体积郁成疾,自绝造成的伤口伤害倒是其次。
  胡亥当然知道赵高所谓的积郁,他没说,只是因为他早就下定决心要为赵高解决这一项难题,只是在满足赵高念想的前提下,他用了身为皇室血亲过於偏激的手段。
  想要,颐指气使,拿不到手,就抢,他们都喜欢把抢来的东西拽在怀里当宝贝。
  沈默间,胡亥对著一旁候命的太医道:「过来给他看看。」
  见状,赵高急急拉住胡亥衣袖,「公子──」
  「急什麽!」胡亥横眉道:「我早就把人给放了,你若是再敢做出什麽无知的举动,下次本公子肯定将他五马分尸!」
  居然为了一个结义大哥寻死?
  若按照他以前的脾气,非把姬丹连人带骨剁碎不可,更何况从前根本没有人敢这样忤逆他。
  他还记得先前有个女人就在他耳边叨絮几句寂寞心事,可偏偏他就不吃这套,後来那个女人的下落如何?现在胡亥甚至连她的脸孔都想不起来。
  但赵高却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双眼定定地望著胡亥,任凭太医在旁边搭脉开药。
  胡亥被这款渴求的视线看得极不自在,故意转过身,把李铭叫过来吩咐去把姬丹放了,再拿些疗伤还有进补的药材给姬丹让他别那付要死不活的样子,等到李铭领命而去,胡亥才总算不那麽心虚了。
  当他回首看见赵高仍是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料想或许只能等到姬丹真的站在他们面前,这不知死活的男人才懂得他胡亥已经对他退让太多。
  不待胡亥提问,太医早就主动禀告,「公子,让赵大人多歇息歇息就好,最主要的,还是别动到脖子上的伤口。」
  胡亥稍微点头当作应了,就听见身後有侍婢的声音轻轻道:「赵大人的药已经熬好了。」
  「好!」胡亥也没想到这太医这麽利索,连忙叫那侍婢去给赵高喂药。
  见胡亥愁眉舒解,太医暗暗松了口气,想著今晚总算可以睡个饱觉,不料胡亥突然冲到榻边,对侍婢责备道:「粗手粗脚的,你到底会不会──」
  原来是赵高因为受伤的关系所以吞咽不便,几口药水喝了就吐了出来。
  胡亥哪里管得这些,把侍婢手里的药碗夺下,大喝:「滚开!」自己一屁股坐下,亲自执羹。
  赵高愣愣看著胡亥发火,自己一口汤药还含在嘴里难以咽下,只是口里的药苦,心口的滋味竟是酸的。
  人生匆匆数载,知己能有几个,更何况是真正为自己安危而担心的人?
  其实赵高也明白若非自己十分清楚胡亥的心意,否则怎会用自己的性命威胁於他,胡亥手下冤魂无数,多半是他看不顺眼就抓去车裂,若胡亥真不在乎他,现在怒气冲冲的样子是装给谁看?
  赵高终於把嘴里的汤药吞下,喉咙上的伤口顿时隐隐作疼,可看见胡亥生涩地把汤药递到他唇边,之前再多的怨恨,也就暂时被自己抛诸脑後。
  可是他们之间这种莫名其妙的暧昧,又能和谐到那个时候?
  驿馆的另一边,李铭的人早就已经抵达牢房,只是他意想不到姬丹居然断了气,死的时候除了脸上的五官勉强可以辨认外,身体竟然骨瘦如柴。
  这情况实在很不对劲,而且现在夜间冷风一波波地吹,吹的他心底直发毛。
  他马上让人去检查姬丹的尸体,侍卫们把尸体拖出来後,就从他身上搜出一张写著不同於小篆的文书,李铭一看,赫然回忆起幼时在祖父李信房中瞧见有关於秦伐六国的战利品,这张文书肯定是当时遗留下来的。
  李铭在靠近赵高房间前,他身上配剑与铠甲互相撞击的声音早就被赵高听见,赵高顿时停止喝药,仰头看著房门前李铭正站著。
  「快喝。」胡亥拧著双眉低叱一声,又把调羹硬塞到赵高嘴里。
  赵高勉强把这一口汤药吞下,就忙问:「我大哥呢?」
  李铭听见,支支吾吾,「那位周丹……」
  正想著中车府令的结义大哥他该如何称呼,胡亥已经催促著:「吞吞吐吐做什麽。」转念一想,若不是姬丹出了差错,李铭这表情怎会如此怪异。
  他随即转过身,想让李铭闭嘴,李铭却已经不敢再推托,直言道:「他人已经死了。」
  「不可能!」胡亥脱口而出,瞪大著眼睛看著李铭,又想起赵高此刻听见不知作何反应,却忽然不敢回头。
  李铭不知其中事由,怕胡亥降罪,只好把手里的文书呈上,解释道:「这是当年燕国里通行的路引,那周丹的身份绝不寻常,看这上面的图章,或许他还是燕国王室的子孙。」
  胡亥正自讶异,忽然听见旁边太医疾呼:「不好!」
  赵高居然再度晕厥过去。
    
    ☆、21、复仇

  梦中,赵高彷佛听见姬丹与他道别。姬丹脸上浓郁的忧思,化做阵阵漫天飞沙朝他席卷而来。
  赵高不能抵御这般哀愁,他大吼,撕心裂肺,认为早习惯孤单的心脏在这刻莫名剧动。
  然而忽然有道声音破空而来,那语调甚微,赵高却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不疾不徐地唤著他的名字。
  ──该醒了,你,以及你的宿命。
  那声音如是说,於是他的意识载浮载沈,就在苏醒後变得无比清晰。
  濮阳先生依旧负手於身後,精神矍铄,目光如电,直视赵高狐疑的目光,道:「孩子,现在并不是伤心的时候。」
  赵高诧异,用手肘奋力撑起自己的身体。
  「……是您!」
  他双眼盈泪,不曾想过会在此地见到濮阳先生,唯恐胡亥会发现这名老者也与姬丹有所关连,惊道:「您来这里太危险了!丹大哥他……他已经──」
  「我知道。」濮阳嗟叹著,「姬丹已然身死,但他的信念将由我这衰老之躯继续完成,若老夫畏惧秦军迫害,也就不会冒险与你相见了。」
  赵高颤声道:「您是这些年与丹大哥最亲近的人,大哥他……他是否留下任何心愿?」
  濮阳摇摇头反问:「他唯一的心愿,难道你不明白吗?」
  闻言,赵高哑然而笑,「可是我……我有心无力……」
  房中一灯如豆,濮阳缓缓伸出他的手盖上了赵高的肩头,他的脸在阴暗的光影下是那样飘渺不定,但所说的每字每句都深深刻在赵高心上。
  ──「老夫正是来帮助你的,若你愿意依计行事,自然可以为姬丹兄弟报仇。」
  ──「姬丹兄弟先前交托与你的十二道符咒是首要的任务,然後──」
  ──「永远不要忘记秦朝带给你的耻辱。」
  天明之前,赵高回忆起曾在「古牍残篇」上显现的文字。
  他想起母亲在临死前说的那番话,还有她将这本古书藏到他怀里那时候的惊惧,总觉得是母亲的魂魄冥冥之中在牵引著他,於是不由分说坚定了对古牍残篇的信任。
  那天,他在古牍上面用血墨写了「复仇」,古牍上回应他的字是「濮阳」。
  当时他看了很久,不解,只是记著。
  而现在事情似乎都找到了解答。
  所以他一点儿也不怀疑关於濮阳的计策,更何况这位智慧的前辈还与姬丹深交。
  赵高在心底反覆计画许多次关於从今尔後的打算,最後想起姬丹冤死,想起亲人惨死,原本犹豫不决的心情就益发平静。
  至於胡亥,自从得知姬丹死讯,他先斩了看守牢房的两名侍卫,吩咐要隆重埋葬姬丹尸首,同时让李铭速去处理天水城中一切有关姬丹的事务。
  他要抹灭掉姬丹的存在,已经不仅仅局限於生死,而是要让某人的存在变得毫无痕迹。
  这是因为他的私心,他为赵高著想的私心,只因一旦给扶苏一票人或者爱嚼舌根的老臣们知道姬丹的事,那麽他要将赵高留在朝中必然变得艰难。
  只是就算他这麽做,也不能以此为藉口去向赵高表示自己与此无关。
  他的高傲,不会允许自己否认对姬丹的凌迟,却也不会容许自己承认对赵高的在乎已然义无反顾。
  所以他现在只能躲著,躲在咫尺天涯的尴尬距离。
  等著。
  终於等来这天。
  他如旧执起赵高的手,感受赵高冰凉的指尖肤触,这双手的主人已经久久不发一语,甚至连一声咳嗽都没有,但是今天他却说句:「我饿了。」
  「饿了?」
  胡亥听著赵高简短而平静的三个字,先是一怔,才回神对外头大喊:「来人──备膳!」
  直到赵高安安静静吃完一顿饭,胡亥心中终於有种遇到转机的欣喜,他殷切地问:「要不要来些点心?再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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