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输了。
昭贵妃的一袭紫衣失了华彩，她低下头转身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天霄，她走了。”姽娥的双眸一黯，心里无限叹息。
“嗯，我知道。”
天霄说罢坐到椅子上，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疲惫地开了口：
“姽娥，其实昭儿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坏。”
姽娥忙着整理书籍的手一顿，微微失神，却还是强装镇定地回了一句：
“亭鱼也不是那么坏。进宫后却变成了这样。”
听了这句话，天霄的眉头骤然锁紧，一股怒气掺杂着委屈涌上了心头，他下意识地抓紧了椅子的扶手。
“难道都是因为朕的错？”语气不善，满是质问，天霄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姽娥冷冷扫了他一眼，沉默良久。
半晌才幽幽地开口：
“是你的错。”
——如果不是你，我就不用让亭鱼顶替我进宫。如果不是你，亭鱼也不会变成这样。
曾经你责怪亭鱼不爱你，可你又何尝真心爱过她？
现在昭贵妃几句甜言蜜语就把你骗得团团转了？当初你逼着我残害亭鱼和北敬时，怎么不见你有这样的善心！
“朕知道，你因为亭鱼，对朕的成见很大。”天霄睁开眼，看着她的怒容，放轻了语气，“朕会补偿她。只要她想要，朕会尽量给。”
“她想要的很简单，你却未必给得了。”少女听了他的话，心里一阵无名火起，语气也冷了下来，“她想要一个好男人爱她，真心的爱她，你能给吗？”
这话很刺耳，刺得天霄胸口尖锐地疼。
——是啊，他给不了。他是帝王，他拿什么给？
说罢姽娥打量了一眼天霄，那眼神里写满了讽刺，仿佛不愿再看他，少女怒气冲冲地破门而出。
独留男子在房中，发出一声悠长的喟叹：
——“原来，朕才是最大的错。”
昭贵妃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少女，有些直直的发愣。
“姽娥姑娘？”
她不是应该在御书房陪读吗？怎么会突然到这来？
“贵妃娘娘安，”姽娥万福，“这是皇上交代姽娥给您的食盒，里头是皇上亲自吩咐尚食局给您做的小吃。”
扫一眼昭贵妃依然发愣的神情，姽娥双眼一眯。
“既然东西送到了，姽娥就不叨扰了。”作势退下。
“姽娥姑娘！”
少女闭上眼，——意料之中。
回过头，姽娥笑着问：“贵妃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你……”昭贵妃欲言又止，似乎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仔细琢磨，却又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贵妃娘娘可是想问有关皇上的事？”姽娥垂着眼，恭顺乖巧。
昭贵妃迟疑着点了点头。
“娘娘，”姽娥抬起了眼眸，一双杏眼直视着昭贵妃的眸子。
昭贵妃下意识想要喝止姽娥的行为，却被这双眼睛盯得心虚，一时间竟想别开眼去，不敢再看她。
“若是想问皇上，姽娥觉得您不如自己去问。”
“娘娘不知道吧，皇上心里是有您的。”
“姽娥只是个奴婢罢了，只能陪皇上说说话，偶尔消遣一下。”
“但您是贵妃娘娘，您才是理应陪伴皇上一生的女人。”
“姽娥今儿话多了，其实一个奴婢本不该说这么多，但是为了娘娘和皇上，奴婢不得不捅破这层窗户纸。”
“还有……”
姽娥顿了顿，看向昭贵妃的眼中带了一丝怜惜：
——“以后，还请娘娘不要独自一人离开了。”
昭贵妃的娇躯猛然一震，震惊地看着姽娥古井无波的面庞。
少女微微道一万福后便离开了。
昭贵妃目送她的身影直至消失，回忆起少女的话，心里满满的不是滋味。
论时间，分明自己伺候皇上更久一些。为何却要让这个小丫头来指教自己？皇上对自己有心，自己又岂会不知？
只是姽娥太好太纯洁，她自认比不上罢了。
她刘昭，只想要一份爱情，而不是一份怜悯。
昭贵妃阖上了那双动人心魄的水眸，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满的都是泪水。
“皇上……”
“你去做什么了？”天霄的脸色沉沉的，看不出情绪。
姽娥没理会他，径直走到书架旁打理起来。
“你去找昭儿了，对吗？”天霄试探着问。
姽娥叹息着点点头：“我没伤她，犯不着这么戒备。”
“我知道。”天霄嗫嚅着，“姽娥……你……”
少女笑着摇摇头，没有搭话，只是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你讨厌我了？”
“这回怎么不说‘朕’这个字了？”姽娥笑着打趣。
“‘朕’代表命令的语气，现在是我不对，我不该自称为‘朕’。”天霄垂首认错的态度诚恳，姽娥一时间也无法再责备下去。
“好啦……”姽娥走过去抬起他低垂的脑袋。
“有工夫多去看看昭贵妃娘娘吧，要是能把她说动，也是好的。”姽娥想到昭贵妃看向自己那一瞬间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
那眼神太复杂。有嫉妒，有欣赏，又有浓浓的自卑。
——她爱他。
少女喟叹。
所以才会对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宫女患得患失，因为她在乎的是皇上的心在哪，而不是皇上今晚在哪里过夜。
这样的女子，相信是狠不下心对付天霄的。
只要天霄能把她牢牢地拴在自己的身边。
昭贵妃和亭鱼一样，最想要的从不是权力，而是爱情。
却偏偏被这个混乱的宫闱迷乱了眼睛，跟随着别人一起追名逐利。自以为快乐，却并不快乐。
试问今日的昭贵妃，是否有当年的刘昭快乐？
姽娥嘲讽地笑。
“朕这几天会去好好看她……”天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就算他们都清楚昭贵妃的情意，但是眼前这个少女这么急着把自己送出去，还是让他颇有酸意。
就这么不在乎吗？怎么说也是夜夜陪伴她到更深的人啊！
天霄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嗔怒地横了一眼婷婷而立的少女。
、第二十二章
过了些时候，亭鱼的事也终于处理完毕。姽娥忍不住替自己松了口气，总算少了一些负罪感。
只是她看自己的那种冷漠眼神让姽娥颇为心酸。
原本是情同姐妹的关系，却因为这个皇宫，变成了比形同陌路更可怕的敌人。
每次去太后宫中请安时，看到的总是亭鱼对自己视若仇敌一般的眼神。
那目光是芒刺在背，令人心寒
——看来太后没少找她的麻烦吧？
姽娥揣测着。
罢了，她是个想要害死自己父母的人，自己又何必为她而伤神？
一边劝慰着自己，一边往如心轩的方向走。
最近天霄日日晚上在昭贵妃那歇下，两人的关系明显升温了不少。由于勤妃yin乱，昭贵妃又得宠，原本那些仇视自己的目光竟都淡了下来。
可见自己这个宫女终于在娘娘们的黑名单中被除名了。
托昭贵妃的福，自己不仅摆脱了诸多麻烦，还与她相处更融洽了不少。
姽娥在宫里向来没有朋友，独立独行的，看着虽然与众不同，个中滋味也只有她自己晓得了。
这下和昭贵妃一来二往的交谈，两人虽算不上无话不谈，但好歹也算意气相投。闲来无事，趁着皇上忙着正事的时候也偶尔偷着下两盘棋，喝几口茶。
“听皇上说，你才是真正的勤妃娘娘？”昭贵妃看着姽娥打趣。
姽娥执子的小手一顿，整个人呈现石化状态。
——天霄！你又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卖了我！
“是啊……不过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姽娥没什么野心。”
一子落在棋盘上，声音清脆，坚定而执着。
“哦？没什么野心？”昭贵妃的声音里带点疑惑不解，“那你何必要入宫呢？难道不是想讨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当然不是。”姽娥趁她不注意，偷偷多下了一个子，“我只想帮父亲稳住政局。”
昭贵妃笑了，看着少女贼兮兮的样子，她觉得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只是自己远没有这个姽娥大度就是了。
“当上昭贵妃也没什么可开心的，长久以来的宫闱寂寞，倒不如这几日的圆满热闹。”昭贵妃止住了姽娥想要再悔棋的手，“别以为我没看到。”
“是是是……”姽娥撇着嘴耍赖，“你跟天霄一个比一个猴精，就我最笨！”
昭贵妃失笑出声。这真是最大的笑话了，狐狸精愣说自己笨，她跟皇上的老脸真是没地方搁了。
忍不住伸出食指戳了戳对面少女的额头，昭贵妃戏谑：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皇上舍不得把你据为己有了。”
“那是因为他怕我把他榨干！”姽娥顺了一盘瓜子，抓了一把搁在昭贵妃的手里。少女嗑瓜子的样子恶狠狠的，有点狰狞。
昭贵妃挑了挑眉，似乎生怕自己嗑瓜子的样子和对面的少女一个模样，忙不迭地把瓜子放回了盘子，换来姽娥的一阵白眼。
“榨干？”昭贵妃用袖子掩住了唇角，“那可不容易……”
这话说的暧昧不明，姽娥的两只大眼却豁然亮了起来。少女灵秀的小脸突然挂起了猥琐老太监的笑容，有些格格不入。
她起身欺近昭贵妃，压低了声音：“这么说，天霄他……”
后面的话实在太低，原谅笔者实在是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昭贵妃听完这话，一口大气没喘上来，整张脸都变得通红！
“美人脸红透，真是美极，美极！”
姽娥笑嘻嘻地调笑起来，一只小手轻佻的挑了一下昭贵妃的下巴。
昭贵妃的脸更红了，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不拘一格的女孩子，怎么调戏人的手段比皇上还厉害！
“你这个小丫头！等皇上忍不了了，封你为妃的时候，我看你怎么办！”昭贵妃气得站起来跺脚。
姽娥嬉皮笑脸地做了个鬼脸，语气里满是不服气：“我可不想做妃子，要想收买我的话，给我个大将军做还差不多！”
“你！——”昭贵妃的水眸瞪得溜圆。
姽娥一见，色心又起，伸手一阵乱摸，刚想开口唱十八摸，却被推门而入的男子止住了：
——“姽娥，你又欺负昭儿了？”
姽娥嘿嘿地笑了：“天霄你少胡说，贵妃娘娘怎么可能被我这个小小宫女欺侮呢？”
天霄冲她的脑袋瓜一个爆栗：“连我都没少受你的气，何况是昭儿！”
“嘿，贵妃娘娘可比你厉害多了，”姽娥摇头晃脑的头头是道，“刚才还跟我说呢，天霄你可是榨不干的……唔……”
昭贵妃连忙捂了她的嘴：“哈哈哈…皇上别听她乱说！”
天霄看着嬉笑的两人，心里一阵泛暖。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幸福过。
从小到大，不是嬷嬷们虚伪的夸赞，就是父皇严厉的要求。偶尔会有母亲疼爱的呼唤，却最终化作了虚无。
他孤单太久了。以至于对这样的温馨有些不知所措。
昭儿向自己坦白了曾经做过的事，虽然可恨，却也不是不可补救。幸而身边还有姽娥这个古灵精，满脑子的天马行空，主意虽然怪异，但好歹成效立竿见影。
这两朵红白玫瑰陪伴在自己身边，偶尔两人打打闹闹，这样的幸福让自己的心都快化了。
昭儿许久没像现在这样笑过了……
天霄从昭贵妃手里接过喘着粗气的姽娥，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暴跳如雷地喋喋不休起来。
丫头这张嘴是没人能治了。
有的时候天霄有点恍惚，究竟是自己左拥右抱…还是她徐姽娥左拥右抱？
不要质疑皇上大人的判断能力，请众位看现在这个场景：
姽娥躺在昭贵妃的腿上吃着各式水果，而昭贵妃十分温柔地抚着她的云鬓，偶尔还给她喂几个吃食。好像在喂养自己养的小猫。
只是这只猫实在流氓，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还不忘往昭贵妃的胸口瞄两眼，间或唱几句十八摸以表示自己愉快的心情。
天霄在旁边听着姽娥的数落，常常想要反驳，却屡次都被他的昭儿把话题转开。
——不对啊！这大大的不对啊！
天霄此时心里很郁闷！这种郁闷不是普普通通的词汇能够叙述出来的！
明明是自己的女人，怎么反而被别人占了便宜？而且占便宜的人还是个女的？还是他喜欢的少女？还是他身边的小宫女？！
这种违和感是怎么回事？！
请不要认为姽娥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到古代的少女，她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至于她的性格为什么如此惊世骇俗，这个……你只能去问把她当成宝贝的徐达：
——为什么在她女儿偷着读《金瓶梅》的时候居然乐呵呵地答应了？！
这就是造孽啊！
看把自己女儿弄成什么样了？
天霄看着徐姽娥作威作福的嘴脸，眉毛有点抽搐…
“噤声！”姽娥突然之间喝了一声，她听到有不寻常的脚步声。
太轻，太刻意地避开他们。
但是那股杀气，绝对不会有错。来者不善！
“天霄，护住贵妃娘娘！”少女沉着的声音让天霄面色一沉。
——妈蛋，又被她命令了！
可是皇上大人您为什么这么听话？看来比起思想，你的身体更加诚实呢~
姽娥没有忘记回头给他一个遭天杀的笑容。
一阵掌风猛然飘向了姽娥，姽娥提起内力抵御。
知道姽娥那两下三脚猫的工夫，天霄冲昭贵妃使了个眼色。
昭贵妃心领神会。
“来人呀！救命呀！有人要行刺皇上！”昭贵妃花容瞬间失色，捧着脸无比惊慌地尖叫起来，“呀！——姽娥姑娘你不要紧吧？！皇上，皇上！”
内容越来越惊悚，连天霄和姽娥都不免眼角一抽。
——贵妃娘娘，好演技！
两个人大为赞叹。
行刺的人似乎十分不满昭贵妃的叫喊，如果她再这么喊下去，只怕自己被远在百里外的驻军包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了。
于是那人掌风一偏，生生打向了昭贵妃的肩膀！
昭贵妃惊恐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疼痛的侵袭。
……
——咦？没有动静？
昭贵妃试探着睁开了眼，却看到了她毕生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少女被天霄虚扶着，背后一大片的伤口，分不清是抓伤还是利器刺伤。
小小的姽娥像个血染的人儿。
昭贵妃这次真的花容失色了。
侍卫们姗姗来迟，看到了这一场景也都有几分怔楞。
不对啊，要行刺也应该行刺皇上啊，打姽娥姑娘做什么？
而那行刺的人似乎早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景，笑得有几分得意，身形一闪，便失去了踪影。
——该死的！
天霄咬紧了牙。
——刚才那个人的目标压根就不是自己和昭儿！他从一开始就想对姽娥下手！
昭贵妃急慌慌地去喊尚医局的人，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也能慌张成这样。在宫里呆久了，血腥的场面也不是没见过。可她这回真的快要吓哭了。
姽娥，那个纯美的小小的人儿，她绝不能消失！
——皇后，你就非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非要……如此吗？
昭贵妃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