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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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 第4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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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顾芍有时候问些令他觉着有些古怪的话,他也只当少女烂漫,口无遮拦罢了。

此刻顾芍所说的话,若放在前几天,这会儿清辉只怕要当她多心多想,必然又要安抚。

可是现在……心中滋味却赫然有些微微地凉,这些话,究竟是少女胡思乱想的话,还是她怀疑试探的真心话?

清辉道:“你……总不会觉着,他们是因为父亲的原因才退亲的?或者你怀疑,是父亲插手,这柳家才敢退亲?”

顾芍全是一派娇憨无措之意,忙道:“不是,我不过是信口说说,表哥不要当真。”

清辉道:“柳家因何结亲,我并不知情,因何退亲,这个只怕要当面问柳纵厚才知。”

顾芍笑道:“表哥说的是,我不过是胡思乱想而已,表哥万万别真的见怪,更别告诉舅舅才好。”

清辉道:“你既然知道这些话不对,为何还要问我?”

顾芍怔忪,却又道:“表哥,莫非你真的恼了?”流露不安之色,楚楚看着白清辉。

清辉转开头去,停了停,才说:“罢了,并没什么。我该回去了。”他站起身来,转身要走。

身后顾芍叫道:“表哥!”

清辉脚步略止,顾芍讷讷道:“表哥、是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如何表哥你待我,好似跟先前不同了?”

清辉沉默片刻,仍是要去,顾芍又叫了声“表哥”,她迈步过来,望着清辉:“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前儿的事,或者,是有人对表哥说了什么?”

清辉道:“你指的是什么?”

顾芍举手在脸上轻轻抚过,低低道:“就是那位赵姐姐。”

清辉本不想提起此事,可顾芍却自己又提起来。清辉道:“我根本没去找过她。”

顾芍意外:“那么……又是怎么样?”

清辉终于转身,直面顾芍,道:“妹妹,据我所知,你跟她统共只见了两次面,如何你竟这般敌视她?”

顾芍眼神一动:“我……”

清辉见她迟疑,索性道:“我起初如何也猜不透,后来……后来我却隐约有些明白。我从来是看人最准的,只不过,却偏偏看错了妹妹,一来因为我们是亲戚,我对你毫无防备之心,二来因为柳家的那件事,我先存了对你的悯恤之心。第三……便应是妹妹也跟我一般,‘从来看人最准’,对么?”

严大淼曾说清辉有这种天生之能,或者,顾芍也有些类似之能,故而她一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女子,只见了云鬟两次,却由此窥知了许多超乎常人的内情。

顾芍咽了口唾沫,想笑一笑,可是迎着清辉锐利的目光,那笑容却仿佛是被冻住了的面具般,无论如何展抹不开。

清辉道:“我说的可对?”

两个人彼此相看,终于顾芍道:“是,表哥说的对,头一次见她的时候。我就觉着有些古怪,张家竟有这般一个宛若天人的亲戚,却竟窝在后院不叫见客?且张姐姐行事又鬼鬼祟祟,她自以为我看不出来,殊不知我心里早就防备了。”

若非向来性子淡定,又且江南海北的历练了,清辉此刻必然无法如此镇定。

顾芍走开一步,笑了笑,道:“后来跟赵姐姐见了,同她说了几句,她竟毫不避忌地夸赞舅舅跟你,还有意提起我跟柳家的事。我便知道她是有意来找我的,只不知是何方神圣罢了。”

清辉道:“便是由此,你就认为她跟我有关?”

顾芍叹了声,道:“表哥,你总该知道……当提起跟自己亲近的人的时候,有些小动作是瞒不了的。她提起你跟舅舅的时候,神色也是不同……”

清辉忍不住竟问道:“怎么不同?”

顾芍又是一笑,道:“她提起你来,目光温和,口吻里不觉流露些熟稔之意,提起舅舅之时,双眸垂落,神情恭谨,却是个敬畏之色……我自然就看了出来。”

清辉虽然猜到她跟自己一样,但是听说的如此细致无误,心中仍是凛然。

定了定神,清辉道:“你知道这个,倒也罢了,又为何要对她动手?”

毕竟已经说破了出来,顾芍道:“我就是……就是不喜她罢了。”

清辉皱眉:“你说什么?”

顾芍道:“当时她问起柳家退婚的事,又说起我在白府里住着,她的眼神里便透出忧虑之色,却并不是为了我忧虑,而是为了……”

当时云鬟因担心清辉有碍,故而才又寻那机会跟顾芍相见,只为了确信顾芍不会对清辉如何罢了。

谁知顾芍却并不是个等闲的愚笨之人,云鬟的一言一行,在她眼底尽数放大,几乎隐隐地就猜到云鬟的来意。

顾芍便道:“我不喜她的眼神,她的说话,她的所有……她凭什么这般看我?凭什么那样想我?我难道会害表哥么?她又算是什么,跟表哥什么关系?要处心积虑地来探听这些?”

清辉心底的惊涛骇浪,几乎无法形容。

他向来怜惜的女孩儿……甚至一度想要让自己动心、从此许了一生的女孩儿,原本不是他自以为的那样温柔可爱,善解人意,却竟是如此……

这般心机,叫他都自愧不如,这般执性,更叫他悚然惊震。

清辉定定地看着顾芍,她脸上那几道伤痕如此醒目。

顾芍为了让他相信,不惜用如此自残手段。

若不是他向来熟悉、深信云鬟,且也不是个冲动行事的人,若是轻信了顾芍的话,那这会儿,又是怎么样?

顾芍察觉异样:“表哥……”

清辉双唇紧抿,无法回答,顾芍流露懊悔之色,道:“其实、其实我早就知道表哥的目光心性非同一般,只怕瞒不过,但是……我生怕表哥厌我,所以才……谁知她偏偏出现……”

清辉道:“她第二次去见你,或许是因为担心我,但是第一次去见你,却是为了你好。”

顾芍皱眉:“为了我好?”

清辉并不解释,只说道:“你问,她是什么,跟我什么相干……我如今告诉你,她是我心里喜欢的那个人。只不过我知道她的心不在我身上,可我仍是无法忘怀。所以……”

清辉并未说完,顾芍却已经明白了:“所以……你对我格外好?你、你是想……想借我来忘了她?”

事到如今,清辉并不隐瞒:“是。”

顾芍双眸睁大,双手紧握,似乎又是愤怒,又是震惊。

清辉却淡淡说道:“其实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你既然也最会看人的心意,你如何会看不出,我的心在哪里?”

清辉说罢,转身往外而去,身后顾芍叫道:“表哥!”

清辉不理,径直走出房中,屋里便响起似是瓷器摔破的尖锐声响,清辉略略止步,将回头却又未曾回头,负手仍是去了。

是夜,清辉人在书房里,却无心看书。

只是坐在椅子上,独看着面前一盏孤灯,茕茕独立,形影相对。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脚步声跫然微响,有一个人来至书房门口,往内看了一眼,便迈步而入。

竟正是白樘。

清辉察觉是父亲来到,便起身见礼。白樘道:“夜深了,如何不去安歇?”

清辉道:“父亲何时回来的?”

白樘道:“过明日便要陪着圣上出城围猎,是以回来看看。”

清辉无言。

白樘走到桌边儿,看书本整齐,文房四宝未动,便道:“你是……有心事?”

清辉自是有心事,只是如何能对白樘说明。

白樘道:“你近日侦办那阮磬身死的案子,可有头绪了?”

清辉摇头:“尚无。”

白樘安抚道:“不必着急,查案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越是急躁,反而自乱阵脚。”

清辉道:“是,孩儿谨记。”

白樘道:“对了,我听闻……你跟阿芍向来甚好?”

清辉心头一刺,越发不知该如何回答,心中忽地却想:白樘向来是个惜字如金的人,怎么会主动问起顾芍的事。

清辉便道:“父亲要说什么?”

白樘道:“上次柳纵厚的那件事,我并未跟你说过,柳纵厚在退婚之前,曾找过我。”

清辉甚是意外:“他找父亲做什么?”

白樘道:“他说,他因私德有亏,自觉羞惭,思来想去,想解除这门婚约。”

清辉道:“父亲便答应了?”

白樘道:“当初他们结亲之时,其实并未告诉过我,我自忖不便插手,便叫他去跟顾翰林商议,倘若是两家情愿就是了。”

灯火幽幽,里外夜静。

白樘道:“你也知道,你太祖母原本看好的是张家的女孩儿,只是,倘若你觉着阿芍……我或许……”

清辉忽然说道:“父亲。”

白樘停口,听清辉问道:“父亲当初跟母亲,可过的如意?”

兰剑山下。

秋风浩荡,旌旗猎猎。

白樘陪伴驾前,目视前方,见赵黼龙行马走,从树林中冲了出来。

少年天骄,张扬跋扈,不可一世。

然后是睿亲王,仿佛受了伤,牵着马儿,一瘸一拐地露面,被赵黼一衬,更见狼狈。

那刻,千山万壑都是大舜士兵们的呼喝之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道不羁的身影吸引,无法挪开,连睿亲王都望着前方的赵黼……

白樘心头一动,忽然想回头看一眼。

可才一转头,便看见旁边儿数步之遥的皇帝,当看见皇帝这一瞬间的神色,一阵秋风拂过,呼啦啦地旌旗带着风声,就仿佛是有火焰在熊熊燃烧。

因事发突然,行猎暂缓,上下暂时便在兰剑湖行宫中安歇。

是夜,行宫之中。

赵世做了一个梦。

梦境中,是那红衣如火的女郎,跨马挥鞭,纵横校场,回眸一笑,英姿飒爽。

他情不自禁笑了笑,见识过多少千娇百媚,绝色倾城,却从未见过这般玫瑰般明艳、带着英气的女孩儿。

但忽然之间,场景转换。

那女子仍一身红衣,怀中抱着个小小襁褓,便站在那火势蔓烈的大殿门口,向着他嫣然而笑。

眼波兀自明艳动人,然后,她转过身,义无反顾地冲入身后那火窟之中。

赵世仿佛能听见那婴儿的啼声,如此凄厉地在耳畔响起,就像是能将所有美梦都击碎的一只利爪,生生地划破眼前心上,伴随惨叫跟咆哮之声,让人毛骨悚然。

赵世猛然间惊醒过来,两边侍从上前扶住,太子静王等都围了过去。

却见皇帝双眼直直盯着前方,却又似回神般,又转头来打量身边众人。

眼神慢慢地恢复素日的幽深冷锐,赵世道:“其他人都出去,太子留下。”

第459章

赵黼虽意外,但向来是个最懂皇帝性情的,见神色不对,便不言语,悄然无声地随着众人退了出来。

殿门口,静王叹道:“实在不巧的很,想来果然年纪大了,不该又颠簸着来围猎。”

太医道:“幸而圣上身子向来康健,先前又只一时的气血翻涌,方才服了顺血理气的保心丹,脉象便也和缓了些,请王爷放心。”

静王道:“有劳了。”

这会儿几个大臣也并未散去,又同静王寒暄了几句。

也有人建议立刻回京,静王道:“方才太医的意思,是要再养一养,理一理气血才好,贸然又颠簸,只怕不好。过了这一夜,明儿再听圣上定夺就是了。”

又安抚众人且都各去安歇。

群臣当即也都退去,沈正引走了过来,略同静王说了几句,也自去了。

最后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赵黼,另一个,却是白樘。

赵黼道:“皇爷爷留我父王做什么?方才瞧着神色不对,不是有什么事儿?”

静王道:“不要胡说,是出来围猎散心的,又有什么事儿。三哥是太子,圣上有什么机密要留他交代,何足为奇。”

赵黼见白樘始终沉默,便道:“尚书?你是不是有何高见?”

白樘原本袖手垂眸,听赵黼这般一句,却道:“殿下玩笑了。是了,殿下要留在这里么?”

赵黼道:“我有些不放心,便留在这里罢了。”

白樘静静地看着他,夜色中,眼神颇有些奇特……赵黼正要问话,白樘道:“那就罢了。”

赵黼道:“怎么了?”

白樘道:“还以为殿下要出去……想托殿下向巽风他们带句话。”

赵黼心头一动,忙道:“我去一趟也无妨,何况能为尚书效劳,自求之不得的。你有什么话?”

白樘道:“只是想告诉巽风,今夜住处安歇等,且也不能大意,再叫他约束刑部的人,不可任意走动闹事。”

赵黼笑道:“还当怎么样呢,原来是这种小事,谁不知道你那部里的人,都大有尚书本人的风范,哪里是些会任意闹事的,你只是白谨慎罢了。”

白樘道:“多叮嘱一句是好的。多谢殿下替我走一趟。”

赵黼道:“客气。”摆了摆手,竟自去了。

一直见赵黼的身影消失在行宫的层楼曲廊之间,静王才道:“你干什么要调黼儿走开?”

原来静王是个心细的,知道白樘向来不会这般多话,且方才故意提到巽风,谁不知道今日“谢凤”也做为刑部的人,如今正跟在巽风身旁。

白樘故意提起,不过是提醒赵黼记得此事,从而调他离开罢了。

白樘看一眼幽洞洞、沉寂无声的内殿,道:“王爷,可知圣上如今跟太子在说什么?”

赵穆笑道:“你这话问的古怪,我如何能猜的到?”

才说了这句,忽地见白樘脸色凝重,不同寻常,便道:“你……想说什么?”

夜色笼罩中的兰剑山,仍能看出那朦朦胧胧的剑刃般的峰顶。秋夜的月本极明净,只因是月初,便见很是瘦浅的弓月,弯弯地勾在山边,那弯角尖尖地,并不似往日般柔和,反透出几许锋芒,看着就像是被名匠精心打磨出来的利刃之色。

白樘轻声道:“我怕……要出事了。”声音微低,几不可闻。

且说赵黼前去替白樘传话,谁知巽风果然是在的,但是他心心念念想见的那人却偏不在。

赵黼问道:“谢凤呢?”

巽风道:“先前出去了。”因知道云鬟心许了他,便不似先前一般冷待,想了想,道:“像是往南殿那边儿去了。”

赵黼笑道:“多谢。”负手而去。

这兰剑行宫,赵黼并不熟络,走走停停,又拦住一个过去的侍者问了路,才慢慢地来到南殿。

因皇帝驾临,这行宫月前就开始打理,南殿此处也都灯火点缀。

赵黼举目看了看,喃喃道:“黑漆漆地,阿鬟来这里做什么?”忽地又笑:“总不会想到我来找她,故意躲清静来的?”

正在打量云鬟何在,却见那九曲廊桥上走来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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