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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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归-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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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掩盖了许多其他的声音,直到南君离大殿很近了,才被许后的侍女发现。女奴们慌乱行礼,也有机灵的奔跑着给许后通报。南君身量颇高,长腿一迈,也不见步伐有多么地快,女奴才对许后说:“王后,王来了。”

南君已经揪起身边行礼的女奴,冷冷地问:“小公主呢?”

女奴是许后殿中奴隶,然而忠心似乎不足以抵御对南君的畏惧,脸色煞白,头几乎要缩进领子里了,哆哆嗦嗦往大殿后面一指:“关,关在静室里思过了。”

南君顺手一摔,便将这瘦弱的奴隶在地上摔出一声闷响,迈开大步去了“静室。”从许后听了女奴通报,与长女对视一起,一齐起身到殿门口迎接,却只看到大殿台基转角那里,一抹熟悉的身影往殿后去了。

许后又惊又疑,脱口便是一句:“这是怎么一回事?”女媤在母亲面前不敢多言,心里跳得厉害,目光游移,忽然拽住了母亲的袖子:“母后,那里。”倒在雨中的女奴哆嗦着爬了过来:“王后,王寻小公主去了。”

许后心中咯噔一声,顾不上抱怨,牵起裙裾,匆匆也往静室走去,女媤急切之下,也提起裙摆追了上去。走不两步,还未见到静室的影子,便听到“嘭”的一声响,母女二人一齐小小惊跳了一步,对望了一眼,相扶着加快了步伐。

往常的许后是讲究的,至少不会去主动淋雨,此时也顾不得这些讲究了,被雨水浇得眼睛眯了起来,涂了上好脂粉的脸也被打得湿了。这些,却都没有南君的突袭来得要紧。

被丈夫这样下了脸,许后又羞又恼,到了静室廊下,与怀抱着幼女的南君打了个照面,开口便问:“王匆匆过来,也不与我说一声,这又是为了什么?”

南君面无表情,吩咐道:“给小公主拿件蓑衣过来,不要淋坏了。”

许后脸上更红:“王!”

一道闪电划过,青蓝色的电光将南君那张冷峻的脸照得愈发骇人。女莹四肢并用,将父亲箍得紧紧的,听到母亲的声音,小小地颤抖了一下。南君从面无表情,变成了脸如锅底,并不肯回答许后。

凉风吹过,许后打了个寒颤,大口地喘了几口粗气,继续追问:“王,您这是要做什么?”

南君见小女儿被妻子吓得很烦,不耐烦地道:“我的女儿被人囚禁了,我当然要带她走。”闻言许后脸色愈发地差,而女莹勒得父亲愈发的紧了。南君安抚地拍拍幼女的背,心里很是生气。

关小黑屋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南君其实挺明白。许后这一手太有效,阿朵夫人不是没有在他耳边说过,而宫中受过此刑的人,也少有不变得胆小的。南君曾经好奇、向往一切许后带来的新鲜事务,初时听这般小话,还不以为意,听得多了,曾试过将自己关起来,从此对妻子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人类对于黑暗的恐惧,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坚韧如他,自己关自己,尚且觉得难受,何况幼女?

许后却不觉得丈夫应该为些生气:“我是她的母亲,我管教她也是为了她好,王怎么能这么说?”

南君不想跟她再多言了,这个女人被纵容得太久了,久得她忘记了她自己根本什么都不是。接过蓑衣,哄着幼女:“阿莹,松个手,穿上蓑衣。”女莹只管抱着父亲的脖颈直摇头,小脑袋埋在父亲的颈窝里。南君叹了口气,打开自己的蓑衣,将女儿罩上,对许后道:“从今天起,你不要出门了,也不要管事了,我这是——为你好。”

许后傻眼了:“您不能这么对我!”

南君道:“我这是为了你好。”语毕,举步便走。

许后却不肯让他走了,许后明白,从王宫的侍卫到边疆的守军,她从来没能支使动过。这些人,六成是蛮人、四成是外乡人,却没有一个是她的人,无论她想通过侍妇们影响侍妇的丈夫,还是其他。南君说要禁她的足,王宫侍卫是不会不执行的。

夫妻二人差着一尺就要撞上了,南君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被淋得狼狈的许后。她已经不年轻了,新婚时的端庄羞涩在她的脸上消失,雨水洗去了脂粉,显出了两道法令纹来,几乎是个严厉的……让人没有兴趣去分辨性别的怪物了。说来也奇怪,太后是个比许后刚硬得多的妇人,年轻时亲自执刀上阵杀人如砍瓜的主儿,如今的容貌更容易让人第一眼看去不去想她的性别,却不会让南君想用“怪物”来形容。但是对着相伴二十余年的枕边人,南君却不能不想起这个词来。

沉默了一下,听长女有些惊惶地命人给妻子挡雨,又来求情。南君沉下眼角,瞥了一眼哀求的长女,问道:“你知道你妹妹被关了吗?”

女媤羞愧地点点头。

“求情了吗?”

又点点头。

“不管用?”

女媤觉得脑袋有千斤重,点头也点得很缓了。

南君有些讥讽地问:“那就看着了?想不到来寻我?”

女媤被逼问得流下了眼泪,许后见不得丈夫这般绝情,用力推开了遮雨的女奴,大声说:“阿媤又做错了什么?”

南君没有理她,而是问女媤:“求你母亲都没有求成,求我,我就要答应你了吗?”

女媤被打击得呆掉了。

南君手臂一沉,微微地侧过脸来,不禁怜爱地一笑——小女儿受完惊吓,睡着了。

不再理会这母女二人,南君抬步便走,整个人像座移动的堡垒,将挡在面前的许后撞飞了数步,落在了地上,南君头也不回大步向前。许后万没想到,风光数十年,今日如此狼狈,心中委屈而愤慨,厉声道:“王这是要毁了这个家吗?”

声音尖厉可怖,穿透了雨幕,将女莹又复惊醒,南君拍着次女的背,小声说:“爹在这儿,不怕呵。”转过头来,终于给了妻子一句:“你把我的小鹰,吓成了母鸡。”

原来是为了这个!许后暂且顾不上追究南君是如何得知此事的杀过来的,关于教育问题,她就有话说了:“我是为了她好!我是她的母亲,我不会害她的!”

南君十分失望,长女的教育,因为信任中土的文明昌盛,他交给了妻子,结果养出只母鸡来,他绝不允许幼女也变成这样:“嗯,我也是为你好。”

“一个王后,不能步出自己的宫殿,也是好?我的威信何存?”

“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南君冷冷地说,“我没想听你讲那些狗屁道理。”说便不停步地走了,一面走,一面轻声哄幼女。

许后被打击得爬不起来,在他的背后大声叫嚷:“您为他们开拓,给他们更多。我做的,是保护他们,不让他们失去已得的。拿到手的东西,就要守住了,不让别人夺走……”

肩膀上的小脑袋动了动,发出小奶狗一样的呜咽:“爹……”

“希夷说,她钻在她爹蓑衣里,她爹带她一路走,什么都不怕。”

“嗯,爹在这儿,你就更不用怕了。”

“母后……”

南君对幼女耳语:“别听她瞎说,我做了王,比她厉害,我的话才是对的。”

“爹……”

“嗯,有我呢。”

“爹,我有事儿你就帮我。”

“对呀,等爹老了,你帮爹。”

“嗯。爹怎么知道我被关起来的?”

南君露出一个真切的笑来:“你朋友来找我的呀。”

女莹小小地开心了一下:“我就知道,希夷对我好的,才不是会抢我东西的人。”

南君心中怒火更盛,傻老婆又教闺女什么破烂玩艺儿了?“你是要做国君的人,本就该给有力大臣分东西!”

“嗯。”

“以后跟爹住。”

“嗯。”

“爹教你。”

“嗯。”

说了一会儿话,女莹又倦了,沉沉地睡了。南君抱着女儿,很快回到了大殿,看到了从角落里蹿出来的卫希夷。

南君轻轻地说:“嘘——”

第26章 不开心

卫希夷一眼就认出来粘在南君胸的那个肉团子是她朋友了。女莹又惊又吓,见到父母之后放松下来便睡着了,卫希夷见她被南君抱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这才显出疲态来。一双眼往上翻了一下,脑袋就耷拉了:“呼……带出来了。”

南君笑道:“是啊,带出来了,你也回家休息吧,明天再来看她,好不好?”

蹿了一天,卫希夷也累了,大大地点头,又往女莹那儿看了一眼,南君也配合地弯下腰让她看。见女莹睡得很香,卫希夷对南君“嘿嘿”一笑。南君见状,想起她为女儿奔波,也笑了。卫希夷突然想起什么来,伸手往腰里一扯,将一只绣着红花彩羽的蓝布袋扯了起来,在里面掏来掏去,掏出一只竹哨子来。哨子的手艺十分粗糙,乃是她的作品。一头还钻了个眼儿,拿根红绳儿串着。

南君问:“给我的?”

卫希夷刷地瞪大了眼睛,指指女莹,说:“上回说好了给小公主的,我再做一个大的给您。”说着,将哨子塞到女莹的袖子里。她俩玩得太熟了,女莹衣服上的暗袋在哪里,卫希夷跟自己的衣服一样熟。

南君也“嘿嘿”地笑了。

屠维看不下去了,伸手按在她的脑袋上:“你还是给我回去吧。”

南君点点头,对屠维道:“找个人送她,跑了一天也累了,回来我有事要你去做。”屠维心中狐疑,面上依旧沉着,将女儿扛出去,让她去膳房找羽:“去找你姐姐,在她那里歇歇脚,晚间一块儿回家。”

扭头便回了殿中。

南君尚简,陈设不多,影影绰绰能看到南君将女莹放到了平素自己安歇的地方。屠维看着南君给女莹盖了层夹被,忙收回目光立好。南君拍拍女儿的脑袋,旋身离开,看到屠维惊讶了一下:“这就安排好了?”

“让她去找她姐姐了。”

“唔,也好。阿羽是个妥帖的孩子,这几日乱事太多,耽误了,阿喜对我讲,他要娶阿羽,你怎么看?”

屠维吃了一惊:“啊?”

南君自嘲地笑笑:“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事啦,我倒是想答应的,你意下如何?”

屠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试探着问:“那——王后那里恐怕——”

不提许后还好,一提她,这事儿便板上钉钉了,南君的笑容有些冷淡:“她管不着这些。唔,今天我还有事,明日听完师濯讲课,便命他们占卜吉凶。趁着大家都闲着,将他们的事情办一办,也好热闹热闹。”

屠维听毕,笑逐颜开:“哎。”

“从今往后,阿莹我来养,希夷每天就到这里来与她一起吧。”

“啊?这个——”

“嗯,她们也识些字了,总闷在房里都要闷坏了,要开始习些武艺了,你来教吧,我信得过你。”

“啊?”屠维只剩下发出单音节的份儿了,事情进展有些快,他未免措手不及。

南君决定完了事情,觉得没有什么疏漏了,拍拍屠维的肩膀:“好啦,你要嫁女儿了,也回去与你家里那个说说。明天呢,希夷就过来这里与阿莹一道吧,明天有师濯讲课,难得的。”

屠维还能说什么?赶紧跑膳房把俩闺女带回家,跟妻子商议对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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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杼也是没想到,在幼女的事情上居然失算了。谁能想到,南君会做这样的决定呢?不过,如果王后被禁足了,女儿又在大殿那里,倒是安全很多。女杼道:“也好,宫中的老师到底比外面的强很多,在宫里也能见识到许多外面见识不到的事情。不过要记住,万不可轻信别人,传话的,要你去某个地方的,都不能悄悄地去。”

卫希夷头回经历这么严峻的事情,救出朋友的欣喜还没褪去,便挨了一记闷雷,脸上的欣喜被定住了。女杼用一句简单的话给她剖析:“今天咱们算是把王后得罪死了。”

卫希夷秒懂:“哦!”小脸也绷得紧紧的了。

屠维第N次摸上女儿的脑袋:“不用看谁都像坏人,遇到了小心些就好,有爹在一边看着呢。”

在女杼“你心真宽”的嗔语中,卫希夷笑开了。

屠维跟着笑了一阵儿,又说了羽的事情:“王已经答应王子与阿羽的事情了,说忙过了这两天的事儿,就占卜吉凶,将婚事办了。”

羽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模样,人也有些坐不住,上半身抬起了一点,又强坐下了,脸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女杼笑道:“哎呀,这可要好好准备,咱们阿羽这么漂亮,一定要做最美的新娘。”卫希夷也跟着起哄:“哦呵呵呵呵,新娘子。”

羽面上通红,伸出食指戳戳妹妹的脑门儿:“你怪笑什么呀?说好给我做的首饰呢?”

“哎呀呀,正做着呢,就好了。”说着,还摇头晃脑的。她已经将蚌壳打磨出了美丽的色泽,却在做什么造型上卡住了,一心想弄个漂亮别致的样式,结果越想做越做不出来,正在犯愁呢。

女杼与屠维小声交换着意见,女杼明显松了一口气,对屠维道:“王后不管事儿,事情就容易得多了。”

这一天,卫希夷的家里是快乐的,唯一的小烦恼就是——艾玛,要怎么做出一套漂亮的蚌壳首饰给姐姐呢?什么样的花样好叻?

而在王宫里,南君却是不得不担当起奶妈兼家族老师的职责,哄闺女睡觉。天知道,他从来没带过奶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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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莹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天才擦黑,侍卫换班,她便从噩梦里惊醒。梦里一片漆黑,却能看到幽黄色的斑斑点点放着光。虽然没见过,她就是知道,这是怪兽的眼睛。虽然一片漆黑,看不到怪兽的轮廓,她就是能知道,这怪兽大得能张口吞下她。

拼命地想跑,却迈不开腿,想喊,又叫不出来,憋得一头汗,猛然间一个抽搐便醒了。刚醒的一瞬间,女莹完全是懵的,认不出这是哪里,从榻上跳下来绊倒了榻边的漱盂。铜器敲打地面的声音传遍了殿内,南君疾步而来:“阿莹?”

女莹顶着一脑门儿汗,委屈地叫了一声:“父王。”

南君将她抱起,捏捏鼻子,捏了两指的汗水,才想起来该给女儿擦汗。一通手忙脚乱之后,父女俩才能坐下来好好说话,女莹窝在父亲的怀里不起来,哼哼唧唧的。南君此时的耐性也好得离谱,陪她胡说八道。父女二人就虫子、怪兽、眼睛一类问题作了深入探讨之后,南君将她的袖子拎了起来:“猜猜里面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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