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时不小心。”
这解释听一次还可,要知道大德个头虽大,做事却是极谨慎且有耐心的,光看他锲而不舍来缠秦明月,让她骂又骂不走赶又赶不得就知道了。所以当他再次这理由想搪塞过去,秦明月便淡淡地道:
“不说实话,把伤药带回营找兄弟去。”
大德马上笑不出了,“的确是训练时伤的。”
“别人可有伤着?”
“没有。”
“那怎么就你一个受伤了?”秦明月处理好他臂上的伤口,坐到他对面,拿眼睛盯他眼睛。
“因为我总是做不好。”他说得理所当然,但秦明月能感觉到他的失落。
“那是要做什么?”他的伤很杂,有爪痕,刀伤,还有一些深而长的刮伤。
大德明亮的眼睛暗下来,“背靶。”
原来弓兵是薛家军的主力,训练弓兵时会让士兵背着靶子在场中或山林奔走,其他人则分成几队尾随攻击,中靶最多的队伍晚饭加肉食。虽然背靶的都穿足护甲,但损伤难免,加上背靶的人没机会分肉,人人都不想背靶。大德脑筋转得慢,反应差,有他在队里十之八九会输,没多久就成了背靶专用兵。
“你有没有跟头儿说?”
大德摇摇头,“我力气大,背靶不费力,而且总要有人背靶的。”
这人老实得教秦明月无言。她知道大德那榆木脑子在想什么,不就是因为自己会拖累队友而郁郁不欢么?他不会去投诉,因为被勉强插进队伍里,眼睁睁看着队伍因自己而落败,他会更失落。
这笨蛋,甘心情愿跑去背靶,换来满身伤痕,就为了让别人觉得他也是有用的。
他自己郁闷也就算了,偏偏跑到她眼前来郁闷。他自己受伤也就算了,偏偏带着一身伤敲她家的门,存心要她看不过眼出手治伤……
他天天来治伤,她得赔多少银子?!
伤药也是要钱买的好吧!
不行,为了银子,说什么都不能继续下去!
“大德,你能不能找一天不背靶?”
“呃……”大手搔搔头。“拜托一下老巴哥,应该可以。”
秦明月低头算了下,“你初七那天不要背靶,训练完了到我这儿来。”
“真的?我真的可以来?”这可是秦明月第一次开口邀请他到家里来!大德咧嘴傻笑,一幅满足模样。
秦明月赏他一个白眼,“我说不可以,你还不是天天来?”
“照顾娘子是应该的。”他摸着脑后笑。
出门回营时,大德还特意蹲下来跟和儿说:“叔叔初七再来看你和你娘。”
和儿很明显想点头,但先没应声,眼珠子往秦明月的方向一滚。
“甭担心,这次可是娘子让我来的!”他说得可大声了,秦明月肯定住隔壁的张婶一家听得一清二楚,连隔壁再隔壁耳朵不好使的张姥姥也不会漏听一个字。
“大德叔叔,娘终于让你入门了!?”
秦明月一听差点没气昏过去。和儿,你的书都白念了吧,入门是这样用的吗?
“没错,我终于等到生米煮成熟饭的一天了!”
往后几天,整个张家村的人瞧见她都笑得极是神秘,像是知道了什么秘密又不好揭穿似的,秦明月想解释,可才说了几个字,那些人就笑眯眯地像是在看她做戏,气得她只有闭嘴,心里高呼:
阴谋!一切都是阴谋!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重要的是留言!
、三。 娘子
大德天天睡觉前都算着日子,同营帐的小孟和老巴哥瞧他边算边乐,打趣道:“怎么,算算还有多少天被你娘子休夫啊?”
“娘子叫我初七去找她。”
“不是俺爱说,那小娘子一看就知道心机重。”
小孟也插话道,“就是,都不知道是不是张家村的人早有预谋的,哪有这么巧进的是寡妇的屋子,天一亮全村都带着锄头到她家去?”
“那个……是因为我嗓门太大,害得别人以为出事了。”这事儿秦明月早就说,要不是他那一声惊叫,她一定静静让他离开,那就啥事儿都没,哪像现在这么麻烦。
可要是让他现在再选,似乎还是叫了的好。
“出事?真出事了,不单要捡破鞋,还要替人养儿子!”
原本乐呵呵笑着的大德脸色一整,认真地说:“老巴哥,娘子很好的,和儿也是很好的。”
见大德少有地严肃,老巴哥动了动嘴,却是哼了声就不说话,小孟倒来了劲,问道:“怎么个好法?”
“嗯……”大德低头努力想了会,“娘子会给我鸡腿,和儿也会把鸡蛋分我一半。”
“就这样?”小孟呆了。
“嗯。”大德用力点头,仿佛愈用力就愈能让小孟知道自家娘子的好。
“天啊,你把军饷都拿给他们了吧?”大德点头,军饷都变成礼物送给他们了。“那都够买一头猪了好吧!拿了一头猪,给你根鸡腿和半颗鸡蛋算得了什么?”
“不是这样的,礼物是我硬要送的,是、是……”大德急了,话更说不出来。“总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老巴哥和小孟见状,知道劝也没用,只好同声叹息,拍拍他的肩出帐集合去。
帐外其他士兵也正陆续在大校场集合。所谓校场不过是片大平地,地上沙石极多,训练时往地上一摔,外露的如手掌必定坑坑洞洞一片血。这里都是男人,也不在意伤口怎样处理,随便拿水冲一冲就完事了。
大德看看别人还滴着水渗着血的伤口,又看看自己用棉布包扎得整整齐齐的伤口,心中还很是奇怪──
为什么那些人都不知道要包扎上药呢?
某一天他还真的问了,结果全营的人都义愤填膺地围着他,怒火冲冲地吼:“你这小子以前还不是这样?现在有娘子就来刺激我们这些孤家寡人!”
“原来是因为没有娘子?”老实头搔搔头,傻傻地建议:“要不,我让娘子替你们包扎一下?”
结果,全营的人在那天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内伤,严重的还痛得缩在被窝里流下男儿泪。
※※※※※
初七,大德依照计划加入到老巴哥的队伍里,毫发无损地完成训练后,兴冲冲地往张家村跑。
敲敲。
秦明月把门打开了,大德正要跨步而进,她却把他挡在门外。
“娘子,我想进去。”他可怜兮兮地说。
面无表情的秦明月没让开,只把手上的食盒塞到他怀中,“带回营里跟今天的队友一起吃,说是我感谢他们对你的照顾。”
食盒里传来阵阵诱人的香气,大德好奇多打量了几眼,耳边立刻响起秦明月清冷的声音:“怎么,怕我做得难吃丢了你的脸?还是要在这儿验清楚没下毒才带回营去?”
大德没被吓着,反倒认真地答:“不会,你做的菜很好吃。”
本想吓跑他的秦明月反被他实打实的称赞吓着,脸上难以自制地泛起淡淡的红意。她清了清嗓子板起脸,粗声粗气地道:“那你还不回去?菜凉了不好吃唯你是问!”
“你做的菜凉了也好吃。”大德又再为她的菜背书,秦明月脸上挂不住,砰地关门,不再跟门外的呆子说话。
秦明月听大德的脚步声响起,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开门道:
“回来。”
大德屁颠屁颠地走回去,想进门又被挡住。
秦明月瞪了他一眼,说了句“你站着别进来”就转入屋里。
大德乖乖的站着等,没一会秦明月就回来了,把两个烧饼塞到他怀里,接着话也不多说一句,关门。
哼哼,让你小子以为‘入门’这么容易?我就偏偏不让你入半步!
提着还传来热气的食盒,大德心情甚好地走回军营。正要开伙的同僚看到他,疑惑地问:“大德,你不是出营找娘子去了?”
“嗯。”
“难道是被赶回来了?”
老巴哥眼尖瞧见大德提着食盒,正要问,小孟已经扑过去抢到怀里。“好香好香,让我看看你带了什么回来?”
这一打开,全部人的眼睛都亮了。
三层的食盒没装着山珍海错,恰恰相反,里头只是几碟很平常的家常菜。
韭菜猪红、猪肉津白、白切肥鸡……这些每个家庭都会做的菜,换在往日他们根本不屑一顾。但现下背井离乡,天天都吃营里的大锅饭,心心念念的不是只吃过一两次的珍馐,而是娘亲或妻子做的寻常小菜。
想不到只在梦里出现的美食,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所有士兵瞬间化身饿狼,食盒的菜被抢掠一空。
“怪不得你平时有事没事都跑张家村去,原来是为了蹭饭。”小孟笑道,“今天什么日子,让你想起来给我们带吃的?”
“娘子说是感谢你们对我的照顾。”
“哈哈,你这媳妇儿忒有心,还知道巴结我们。”众人一听就知道秦明月什么意思。
能想到为大德打点,加上那几道小菜确是不错……“小子,你这媳妇儿娶得不错,一点也不错。”老巴哥剔着牙,意犹未尽地道。“要是能多娶几个,更好!”
大德摇头,“我答应了娘子,不能多娶。”
众人见大德一副老实样,哄堂大笑,纷道:“你这木脑瓜也真只能娶一个媳妇,不然只怕后院起火了,你这木头还赶过去添柴呢。”
这晚的气氛极好,大德高高兴兴地睡下,肚子却咕噜咕噜响,他才想起饭菜都给兄弟吃光了,自己可是一点都没吃到。大手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忽然摸到怀里揣着的两个烧饼,忙掏出来一口一口吃了。
旁边的老巴哥见了,叹为观止。这媳妇心思细到这样,幸好现下算是向着大德的,不然只怕大德会被吃光抹净到一点肉末也不剩。
“娶着这样的媳妇,不知算幸还是不幸。”老巴哥喃喃地道,看了眼老实巴交的大德,心中暗叹。“最好那小娘子以后别打什么坏主意,不然……”
可往后,老巴哥才知道自己还是小瞧了秦明月。只要大德当天没有背靶,那晚上就会出现家常小菜,香辣甜酸都有,而且绝不重覆,相较之下营里加餐的肉便显得没滋没味。于是人人都有了一个认知──
训练赢不了不要紧,反正那么多队伍只有一队能赢,但跟大德同队是铁定有顿好吃!
结果每天抢着跟大德同队的人多了去,甚至要先跟大德说好明天后天大后天同队,以免轮不上号晚上熬青菜白饭。
只是营里士兵高兴,秦明月可高兴不起来。
大德现在就坐在她的屋子里,喝着她家的茶,兴奋地说着与她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事。
听了半天,她知道今天大德跟小孟一起爬树埋伏射靶,岂料小孟身材瘦削,箭射出去人也往后倒,双手本能地抓住旁边的大德,差点把大德也拖下去。幸好他力大,手臂一抽硬是把小孟抽回树上,让他们两人平安无事,不致成为输得最惨的一队。
“所以你今天前所未有地说了这么多,就是因为你没当上榜尾?”
“嗯。”被秦明月这么一说,大德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很不好意思地说。“如果你不喜欢听,那我下次不说了。”
秦明月沉着脸,半句话也没说就站起来走进厨房。大德有点无措,他是不是惹娘子生气了?都怪自己,她是妇道人家,本来就不喜欢听打打杀杀的东西,自己偏偏拉着她说了一个晚上。
大德求救地看向和儿,和儿扁了扁嘴,爱莫能助。
怎么办?大德急得团团转。他是不是该跑去买点东西给娘子,就像小孟买礼物送给他的青梅竹马一样?但现在已经是晚上,集市都散了,他要买也没地儿买啊。
要他说好话哄人,他可是想破头都想不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
娘子生气了,事情大条了!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办?当然是留言啊!!!!!
、四。 指点
“你槌自己的头干吗?”清冷的嗓音响起,“嫌我的伤药太多?”
大德喜出望外地抬头,“娘子!”
“我刚要宰鸡,那只鸡却跑了,你跟和儿到后院把它给抓回来吧。”
大德听了哪有二话,立刻奔到后园抓鸡去。秦明月在半盏茶后,才带着儿子走到后院。
入目的是难以想像的混乱!大德与那只大公鸡正展开殊死博斗,一个拚命抓一个卖命跑,鸡飞狗跳,满院鸡毛乱飞,惹得和儿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秦明月见状连眉头都没皱,弯腰在儿子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和儿听罢点点头,转头问还在进行人鸡大战的大德:
“大德叔叔,你要不要帮忙?”
“要。”大德用手臂抹了抹额上的汗,又道。“你小心点,别被抓着了。”
“嗯。”和儿跑上前去,大德往东他往东,大德不动他不动,结果那鸡仍然乐此不疲地左跳右跳。
玩了一会,大德终于发现问题。
“不对,不对,这样不对!”
“有什么不对?”一直在旁边看戏的秦明月好整以暇地问。
“和儿不应该跟我做一样的事,我们应该包围那只鸡。”
“为什么啊,不是人多力量大吗?”
“不对不对。”大德的大头摇头像波浪鼓。“和儿跟我做一样的,那鸡一动我们就白费工夫了,如果我们做不同的,鸡才一只,我们一定比它快。”
“是这样的吗?”见大德点头,秦明月问,“那你今天怎么跟小孟躲同一棵树上射箭?”
“啊!”大德的榆木脑袋猛地灵光一闪,他立定低头想了好一会,才搔着头似懂非懂地问。“就是说,我和小孟不该爬到同一棵树上,而是应该分散开来?”
“还好你终于明白,不然今晚我们都不用吃饭了。”秦明月走到场中,与两人合力,三两下便擒住那只鸡。“人多力量是大,但也要用得其法,既然靶子像这鸡一样会动,你们一攻击它便会跑,只有分散包围他才会躲无可躲。”
“对!我明白了!”大德用力点头。“娘子你很聪明!”
秦明月无言,这道理其实平常人用心点都会想到,偏这大木头要说了这么久才懂。
“好了,现在你想想,如果你是这鸡,你会不会束手就擒?”
“当然不会啊。”
“那若是我跟和儿来抓你,你会怎么办?”
“要是你跟和儿,我就站着不动让你们抓好了。”他摸着后脑傻笑。
“你!”秦明月差点被他气死。“我现在就想宰了你!给我好好想!”
大德果然听话地想,想了好一会,慢慢地道:“我会只往其中一面跑,只要那人抓不住我,我便安全了。”
“那你说,你该朝和儿还是我跑?”
“当然是和儿!”
“为什么?”这回是和儿问的,他因运动而红通通的小脸很雀跃,想知道大德为何独具慧眼挑他。
“因为……你比较矮,鸡飞不高。”大德搔着头憨憨地笑,气得和儿哇哇大叫。“我才不矮,我只是不够高!”
“没错,所以逃跑要选力量最弱的方向去。”秦明月露出“孺子可教”的微笑,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