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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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歌-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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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珮!”他严厉的说:“你在干什么?”

雅珮跳了起来,讪讪的看著父亲。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真相!”秋歌34/42

“没有人请你当福尔摩斯!”殷文渊说。瞪视著芷筠。“董芷筠!你一定要我叫警卫来
吗?”他冷冰冰的问:“他恨你,他不愿见你,你不懂吗?请你马上离开医院,别再来打扰
我们!明天,我或者会找你好好谈一下。”

芷筠颤巍巍的站起来了,抬起头来,她直视著殷文渊,她那白纸似的脸上,像罩著一个
面具,一点表情都没有,眼睛像两口黑色的深井,黑黝黝的深不见底。张开嘴来,她用幽幽
的,慢慢的,不高不低的声音,平平板板的说:

“是的,我走了!我不再打扰你们殷家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是我等待的了。”

她走了,在医院那一排长廊里,她小小的身子像幽灵般的消失在走廊尽头了。

17

芷筠一夜没有睡觉。坐在那小屋的藤椅中,她一直精神恍惚的思想著。她想起父亲病危
时,曾经怎样把竹伟的手放在她的手中,至今,她记得父亲那时的表情,他什么话都没说,
凝视著她的眼光里却充满了歉意和祈求,这眼光说尽了他要说的话。在芷筠和父亲之间,一
直有种深切的默契,那时,她对父亲深深的点了点头,这一点头,她知道此生照顾定了竹
伟,她和弟弟的命运永不分开。事实上,即使父亲不托付她什么,她也无法和竹伟分开,他
们姐弟流著同一来源的血液,她爱他!而现在,她终于体会出父亲眼光里的歉意了,她知
道,父亲那时已经明白,她将终身命运坎坷,只因为她流著和竹伟相同的血液!这样也好,
让殷超凡去恨她吧,让他去误解吧!可是,她在那摧心裂胆的剧痛中,感觉出自己成千成万
个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又怎样呢?那道门隔断了她和殷超凡,而殷超凡恨她,不要见
她!世界对她已没有什么价值了!“生”与“死”也没有什么不同了!她靠在藤椅里,忽然
被自己的思想所惊吓,顿时就额汗涔涔了。无论如何,自己不该这么快想到死,她还有一个
弟弟,一个不能独立生活的弟弟!她一死不足惜,竹伟将终身生活在他所深恶痛绝的“笼
子”里!想到这儿,她陡的打了个冷战。殷超凡和竹伟,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超凡已
不要她了,竹伟呢?竹伟永不会猜忌她,竹伟永不会恨她!竹伟更不会怀疑她,因为他没有
那么高的智商去猜忌与怀疑!噢,智商!她突然想笑了,智商是什么?智商是人类的敌人,
是一切痛苦、猜忌、愤恨的泉源!如果人人都像竹伟那么单纯,对人只有“好”与“坏”的
分别……不,如果人人都像竹伟那么单纯,连坏人都没有了!这“坏人”的观念,还是那些
高智商的人所灌输给他的!她摇著头,二十四小时以来,她做得最多的动作,就是点头与摇
头。竹伟那么单纯的人,为什么在这世界上生活不下去?因为这世界上的人都太聪明了!早
上,阳光出来了。冬天的阳光,带著暖洋洋的热力,斜斜的从敞开的房门外射了进来,她连
门都忘了关!她望著那阳光所经之处,空气里的灰尘,闪熠得像许多细细的金屑,连接成了
一条闪亮的光带。连阳光都会欺骗你的视觉!你如何去对这世界认真?竹伟应该是有福气的
人,他不会去分析!

她坐得太久了,想得太久了,而内心的痛楚,也把她“撕裂”得太久了。越到后来,她
就逐渐深陷进一种麻痹的、被动的、听天由命的感觉里去了。像一个溺水的人,最初还挣扎
著冒上水面来呼救,等他越沉越深,已经沉到河流的底层,他就连呼救的意志都没有了。

八点多钟,霍立峰跑了进来,诧异的望著她。

“嗨!你怎么在这儿?我以为你还在医院呢!我马上要去看竹伟,你知道吗?”他又得
意起来了。“我和那位李警员谈得很投机,其实,当警察也不坏,可以合法的抓坏人!他们
对竹伟都不错,只要殷家不告,就可以放出来了!你有没有和殷家谈好?竹伟一直在闹,他
不喜欢待在笼子里……嗨!”他仔细的研究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你怎么了?你的脸色
坏透了!你生病了吗?”她努力的振作了一下自己。

“没有,我很好。你去看竹伟吧!”

“还有什么事我能帮忙的吗?”

芷筠想了想。“是的。你去张家问问,那位营造商还要不要买我们的房子?”“你——
要卖吗?”“是的。”“卖了房子,你住到哪里去?……哦!”霍立峰张大了嘴,恍然的
说:“我知道了,你要和殷超凡结婚了,是不是?”

芷筠看著霍立峰,眼神是怪异的。

“别管我的事,你去问吧!”

“马上去问!”霍立峰跑走了,大约半小时以后,他跑了回来。

“他们只出十万元!说是只要你同意,马上就可以去代书那儿签约,一次付清十万。但
是,你别傻,这块地起码可以卖四十万,对面何家,和你家一模一样的大小,就卖了四十八
万,你最好多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告诉他们,我卖了!让他们去联络代书,越早签字越好!”“芷筠,你
别傻……哦!”霍立峰又恍然了,用手猛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真是猪脑!嫁到殷家,谁
还会在乎这区区十万元!好吧!我帮你去联络!”

他又跑走了,一会儿,他再度跑了回来。

“张家说,下午三点钟去代书那儿签约!他们怕你后悔,要速战速决呢!”“好,”她
面无表情的说:“就是下午三点钟!”

霍立峰对她再研究了一下。

“你是清醒的吗?”他问,用手在她眼睛前面晃了晃,像在试验瞎子似的。“我怎么总
觉得你不对劲呢?”

芷筠拂开了他的手。“去吧!去陪竹伟去!”

霍立峰跑到门外,又回头嚷了一声:

“你有把握殷家不告啊?”

“我没把握!”“什么?”霍立峰站定了,瞪大眼睛。“那么,你在做些什么?你卖房
子干什么?”“给竹伟请律师。”霍立峰愣住了,用手直抓头,他完全弄糊涂了,半晌,才
大叫了一声:“这是他妈的什么玩意?他们敢告,我就……”

“霍立峰!”芷筠软软的、静静的、疲倦的、无力的说:“你饶了我吧!你善良,你热
情,你是个好男孩,但是,你已经给我惹了太多麻烦!你要帮助我,就别伤害殷家一分一
毫,无论他们做了什么!”霍立峰被她的神色震慑住了,他目瞪口呆的站在那儿,不知该说
什么,或该做什么,半晌,他才愣愣的、感动的说了句:“芷筠,你实在是爱惨了那个殷超
凡,是吗?”

芷筠默然不语,眼睛直直的望著阳光所造成的那条光带。霍立峰终于狠狠的顿了顿脚,
叹口气,无可奈何的走了。芷筠仍然坐在那儿,不想动,不想说话,甚至不想思想。可是,
思想却是不饶人的,它窥探著人类脑中的每个空隙,毫不留情的占据它。“你实在爱惨了那
个殷超凡,是吗?”粗心如霍立峰,尚能体会,殷超凡,你实在对人性了解得太少了。

她不知道坐了多久,有辆黑色的汽车驶了过来,停在她家门口,挡住了那线阳光。她被
动的、下意识的抬起头,望向屋外,殷文渊正挺立在那儿!他高大,严肃,壮硕……他像个
黑夜之神,因为他遮住了她最后的一线阳光。

“董小姐。”殷文渊说:“我想我们应该好好的谈一谈,你愿不愿意上车,我们找个可
以好好谈话的地方!”

他的态度很礼貌,比起昨天来,他显然平静而理智了很多。芷筠站起身来,顺从的,毫
不抗拒的,几乎是无可无不可的,她简单的说:“好!”她关上房门,上了他的车。殷文渊
对老刘说:

“去台茂!”车子开动了,一路上,殷文渊和芷筠都不说话。殷文渊靠在椅背上,他冷
静的打量著芷筠,她还是昨天的那一身衣服,灰色的毛衣和裙子,她连一件大衣都没穿。她
那小小的脸庞毫无生气,眼睛下面有著明显的黑圈,嘴唇和面颊上都没有丝毫血色,她整个
人都是灰色的,使人联想起一本书的名字:忧愁夫人。车子停在台茂大楼的门口,殷文渊和
芷筠下了车,走进大楼,芷筠似乎对周围的一切,连半点反应都没有,那些鞠躬如也的职
员,那豪华的大厅,她完全视而不见,那脸庞是沉静的,麻木的,一无表情的。他们进了电
梯,直上十二楼。殷文渊把她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厅。

殷文渊的办公厅,占十二楼的一半,事实上,还分了好几间,有秘书室、警卫室等。他
自己私人的房间,又大又豪华,两面的落地大玻璃窗,使阳光充满在整个房间里,地上是厚
厚的米色地毯,中间放著一套真皮的沙发,办公桌在另一边,占了半边墙。殷文渊带芷筠来
这儿,并没有一点摆阔或想以气派来压制她的心理,只觉得这是唯一可以没有外人,不受打
扰的地方。他指著沙发。“坐吧!”她坐了下去。软软的靠在沙发里,对四周的一切,仍然
连正眼也没看过,她似乎并不知道,也不关心自己在什么地方。殷文渊看了她一眼,按铃叫
了秘书进来:

“让餐厅送一杯浓咖啡,再送一份早餐来!”

他坐在她的对面,燃起了烟斗,默默的打量她。她依然靠在沙发里,不动,也不说话,
眼光无意识的看著桌面的烟灰缸,双手静静的垂在裙褶里。那两排又黑又密的睫毛,一眨也
不眨的半垂著。她好像根本不在这个世界里,而在另一个遥远的星球上。早餐和咖啡都送来
了,侍者退了出去,偌大一间办公厅,就只有他们两个人。那咖啡冒著热气,香味和烟草的
味道混合著,弥漫在空气里。“董小姐,我猜你早上没吃过东西,”殷文渊平静的说:“我
不希望你在饥饿状态下和我谈话,你最好把咖啡喝下去,再吃点东西,你一边吃,我一边和
你谈!”

芷筠的睫毛扬起来了,终于对他看了一眼,就顺从的拿起了那杯咖啡,放了牛奶和糖,
轻轻的啜了一口。用双手捧著杯子,她深吸了口气,似乎想从那杯子上获得一点暖气。事实
上,室内的暖气已开得很足,但她看来,依然不胜寒苦。她再啜了一口咖啡,努力的把自己
振作了一下,她抬起头来,定定的望著他:“说吧,殷先生!”她说,小小的身子在那大大
的皮沙发中,几乎是没有“份量”的。殷文渊又想起她第一次给他的印象,忽然觉得这“小
小”的女孩,却有股庞大的力量,会让人自惭形秽。她那模样,她那眼神,你似乎怎样也无
法把她和堕落、不检点、自私、贪婪……等名词联想在一起。可是,他吸了一口烟,他不能
被她的神态所击倒!他必须救他那唯一的儿子!“董小姐,”他深沉而稳重的开了口。“我
想我们省掉废话,开门见山的谈谈你和殷家的问题。竹伟打了超凡,在法律上,他必须负责
任,对不对?”秋歌35/42

芷筠点点头。“你希望他终生关在疯人院里吗?”殷文渊问。

芷筠摇头。“我猜你也不希望!可是,如果我们提出告诉,他大概只好进疯人院,对不
对?”她迎视著他的目光。那杯咖啡使她振作了许多。

“我想,你研究过法律问题了!”她说。

“现在,他被扣押在第×分局,对吗?”

“我想,你也调查过了。”

“你愿不愿意我立刻把他保出来?”

芷筠深深的看著殷文渊。

“你的条件是什么?”她直率的问。

“你带著他,立刻离开台北!不管你们到什么地方去,再也不要让超凡看到你们!”

她凝视他,很长一段时间,她默然不语,那眼光里有研究,有思索,有怀疑,有悲哀。

“你怕他再见到我们?”她反问:“他恨我,根本不愿意见我,你还怕什么?”“爱情
是盲目的。”他说,心里隐隐有些犯罪感。他无法告诉她,促使他不得不来的原因,是殷超
凡整夜在呻吟中呼唤她的名字,这呼唤却决不是出于“恨”,而百分之百的出于“爱”。在
超凡如此强烈的感情下,他知道,假若他不能趁此机会来斩断这份爱情,他就永无机会了。
斩草必须要除根,如果可能的话,他恨不得把他们姐弟放逐到非洲或北极去。因为,她的存
在,已严重的威胁到殷超凡的未来、事业,以及下一代的健康。“他现在虽然恨你,我不能
保证见到你以后,这段感情会不会再死灰复燃。我必须防患于未然。”

“你为什么对我反感如此之深?”她坦率的问。

“我并不是对你反感,”他深思著,望著眼前这张虽然憔悴苍白,却依旧有其动人心处
的脸庞。“相反的,我几乎有些喜欢你。但是,‘爱情’不是婚姻唯一的要件!抛开那些古
老的传统观念,就事论事,如果你是我,你愿不愿意你的独生子,娶一个白痴的姐姐做妻
子?”他紧盯著她。“你问得很坦白,所以,我答得也坦白!”

她静静的看著他。“当你要达到任何目的的时候,你都是这样不择手段的吗?”她问。
“怎么不择手段?你弟弟打人,不是我要他打的,我怎样也不会希望超凡被打得遍体鳞伤!
如果你指的是我利用这个机会,来要胁你离开,这机会不是我造成的!”

“我不是指竹伟打人,我是指霍立峰的事!”

“霍立峰的什么事?”“有人挑拨了超凡,说我和霍立峰之间有关系!”

“难道你和霍立峰之间没关系吗?”他深吸了一口烟,喷了出来,烟雾弥漫在他和她之
间。

“如果我说没关系,你也不会相信的,对不对?”芷筠的眼睛,在烟雾的后面,依然闪
著幽冷而倨傲的光芒,炯炯逼人的射向他。“因为你身边太缺乏干净的人物,你对女人的看
法太武断,太狭窄!你从不知道也有女人,只为爱情而献身!”

他有些被触怒了,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讲话。

“随你怎么解释,谁知道你和霍立峰之间有没有爱情!”“如果有的话,你的儿子就追
不到我了!”芷筠冷冷的说,挺了挺背脊。“好吧!谈这些话,是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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