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与暖风终年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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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鸟与暖风终年相遇-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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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过。
事情这么顺利,心里忽然又有一丝迟疑。
“就这样?”我问。
“你想怎么样?”他反问。
“……”我语塞。半晌,试探问:“是不是应该先见下老板,或者设计总监什么的 ,不需要试镜吗?”
“嗨,你们‘Bliss & Talent’的设计总监只不过是个摆设,老板又根本不懂审美 ,难道你之前就没发现吗?”
他毫无顾忌,随口乱批,我愣了下。
他“哧”地一笑,把目光挪到我脸上,沉落嗓子,语音优美地问:“老板全权委托 给我,我跟公司的合同,你想看吗?”
“……不必了。”
“那好,徐欢欢小姐,请你先填下个人资料。”
我垫着柜台,开始填履历和资料。条款很详细,连QQ号码和喜欢的颜色都在其中, 发现其中有个项目,是身高、体重和三围。
楚襄晃悠悠地踱近,两只手插在裤兜里,油头滑脑地把身体一斜,探了过来。
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的气味瞬间飘入我的鼻腔,是一种植物的清爽味道。晕,我心 里嘀咕,男人还这么香,真是自恋狂。
见我空着三围没填,他显然很高兴,飞快打开包,喜滋滋地掏出一根长长的皮尺。
我眼疾手快,把皮尺夺了下来,交给陈小安。
“陈小安,不好意思,你可以帮我量一下吗?”
“好呀。”
填完三围,表格就满了。他收起那份资料,点点头,抬腕一看表,说:“行,就这 样。徐欢欢,你还有时间吗,跟我走一趟。”
“去哪?”
他微微一笑,神秘地说:“难道你不想见见摄影师?”
“……摄影师?”
“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跟他走出书店,门口人行道停着一辆很大的黑色SUV,居然是卡宴。我不动声色,暗 暗却吸了口气,想不到这人还是个富翁?
他绕到驾驶室,大摇大摆地坐了进去。
我思考五秒钟,没跟他并排,拉开后座的门,坐在后面。
他忽然笑了:“小姐,你真有做领导的潜质。”
我含糊:“是吗。”
他倒不跟我计较,径自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头一回坐这么好的车,我心里有点微微的不安,发现这车保养得挺好,非常干净, 几乎一尘不染。车内没有任何装饰物,也没有靠垫,显得很硬朗。
“嗨,徐欢欢,你有男朋友对吧。”
“嗯。”
“是你的初恋吗?”
“……”我没好气地说,“干嘛,跟你有关吗?”
“别凶嘛,你为什么总对我这么不友好——现在我们是拍档。”他东张西望观察了 下周边,嘴里悠悠地说,“这季平面广告的主题是‘士与女——候鸟与暖风的相遇’。 如果你和你男朋友是初恋,那就太有感觉了。”
“士与女?”
“是啊。”
“‘士与女’是什么意思,和候鸟有关吗?”
“嗨,当然有关了,这是有典故的,诗经里说‘士与女,方秉蕑兮’,又说‘维士 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意思就是男女相爱了;难道你不觉得候鸟与暖风的意 象正可以与诗经的古典相契合吗?”
我立刻住嘴,跟搞艺术的谈文化,自取其辱。
他继续说:“你可以回忆回忆,跟男朋友恋爱的浪漫的过程。拍照片很重要的一点 ,就是感情。原来那个模特儿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吗?就是因为她连冷漠的感觉都没 ,像根树桩。徐欢欢,从现在开始,酝酿感情……”
他的声音越说越缥缈,我觉得,似乎就充满了感情。
“好的。”我说,“知道了。”
“谢谢。”他很客气。
我开始想吴诚。
职高那会儿,我们相识,然后炽热地相恋。忽然感到,那真是多么纯洁而透明的高 中时代,仿佛整个儿背景都是天蓝色的,比天空还要清湛。
高中遇到吴诚,对我来说是件极幸运和幸福的事。不夸张,直到现在,我还这样认 为。因为之前没有体验过更美好的感觉。
我出生在一个经济发达的江南小城,父亲是当地一所中学的物理老师,母亲是另一 所小学的美术老师,也算书香门第,知识分子家庭。在中国,这样的社会地位应该属于 比较典型的中产阶级,生活体面安稳、温馨和乐。
姨妈说,我从小生得甜美可爱,两三岁就喜欢音乐,路还走不稳,已经跟着节拍手 舞足蹈了。亲朋好友对父母的恭维词儿一律都是:你家欢欢长大了肯定是个艺术家。
为了不辜负我与生俱来的音乐天赋,父母托关系,把我送进了一家以舞蹈为特色的 专业幼儿园。不提学费,光关系钱就花了将近200块。那可是20世纪80年代末,普通的子 弟幼儿园每个月只需10块钱。
专业幼儿园是为国家培养苗子的,与其说是幼儿园,不如说是培训班。
尽管幼年的记忆已随时间流逝而渐渐模糊,但我直到现在,还依稀记得,三年幼儿 园每天劈叉、跑圈、压各种各样超出能力范围的舞蹈动作。
我想,可能在幼儿园时,父母已经失望地发现,我在毫不含糊的专业训练中落了下 风,跟三岁前不一样了,不再是有前途的艺术家了。
不过他们是教育工作者,比较想得开,也比较高瞻远瞩。
他们肯定认识到,随着社会进一步开放,英语将变成重要学科,于是,20世纪90年 代初,别的小孩子们泥里打滚玩儿浪费时间的时候,我开始学英文了。
他们应该投了不少钱,请了个年轻的女性家庭教师。
她长什么样,我已经彻底忘记了。只记得英文课貌似没延续太久。
我家毕竟不是大富大贵,而且印象很深的是,那时我爸每星期抽两个晚上,给我听 写英文,他报一个中文,我拼一个单词。大概总弄不对吧,每次不用延续两分钟,他往 往大吼一声:“蠢货!怎么生的这么蠢!”
现在想起来,觉得挺冤的,首先,我智商很正常,其次,我爸他向来自命不凡,在 单位却混得相当一般,估计他把对自己的失望和恼恨也全撒我身上了。
几次眼泪收场之后,我妈当着我面,好声好气地劝:不是学英文的料,不如改学数 学吧。以后考大学,数学比英文更要紧呢!
这样,小学四年级,我又被父母送进了当时非常流行的小学奥数班。
当然咯,奥数的学习同样是不很愉快的。
反正直到小学毕业,我的数学仍是一笔糊涂账,没考上好初中,按照户口,直升去 了一所普通初中。那时我脑袋瓜子里还没形成中考以及高考的概念,但似乎已经相信了 ,我注定是个失败者。
其实父母也从不讳言这一点。
我们一块儿吃晚饭的时候,我妈最喜欢絮絮罗列,从小到大,他们浪费了多少力气 ,多少钱,结果竟一事无成!
“这次期中考第几名?什么?40?家长会我不去的,找你爸开去。”
我通常不吭声。
只要在家,我最厌恶的是餐桌,最喜欢的是厕所。
后来还被安排上过一段作文辅导班,但有些事儿不能强求,中考一败涂地,别说重 高,连普高线都没上。
父母对我失望之极,想不到两个老师精心培养的女儿,到头来只是个职校的学生。
他们断然否定了我想学“中西点心烹饪”的打算,给职高专业选了“酒店管理”。 因为我有个舅舅的老战友,在小城开了家还算大的酒店,到时候送去当个文员,也算坐 办公室的人,文气,不管怎么说,面子上还能过得去。
我服从了他们。
那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服从他们的支配,我怎么也没想到,在职高遇见了吴诚。
吴诚使我终于意识到,原来世界上有一种爱,是不需要任何试卷和成绩作为回报的 。他单纯地对我好,使我的人生云开雾散,仿佛光秃秃的石头缝里开出了鲜花。
第一次遇见吴诚,是在职高的开学典礼上。
各个头衔的领导讲完话之后,主持人说:“下面,有请学生代表,国际商务二年级 三班的班长,吴诚同学上台。”
我清楚记得,高中生吴诚剪着寸头,穿着校服,很正经的样子,刚刚把发言稿念了 个开头,就引起小范围一阵窃笑。因为把“莘莘学子”念成了“辛辛学子”。
吴诚长得不算太帅,但有个足以弥补一切的优势,他个子高,肯定超过一米八。
等把学校摸熟,就经常在篮球场看见那个上台发言的国际商务班班长。他很受欢迎 ,每次做出一点儿花俏的运球动作,准有女生尖叫鼓掌。
那次,是的,是一个偶然。
那天我抄近路穿过篮球场,准备从教学楼前往实习楼,上“酒店客房服务实践”。 一只凶猛的篮球不偏不倚,砸中了我的脑袋。
“咚”一声,篮球弹了出去,我懵了。
等回过神来,高大的国际商务班班长已经站在面前,笑着道歉:“美女,对不起啊 ,不是故意的。”他笑得那么洒脱,我顿时觉得脸发红。
职高的学生颇有几分幼稚的社会气,他从地上捡起一瓶冰的果粒橙,丢给我:“美 女,你哪个班的?明天我请客赔罪。”
我以为他开玩笑,谁知第二天中午,他拎着炸鸡外卖,主动送进了酒店管理一年级 一班。全班轰动。
高中生的爱情真的挺简单。我们坠入了情网。
由于吴诚,高中是我最喜欢回忆的一段少年时期。好像日月入怀,好像每天的时间 都被细细地拉长,成了一道行云流水的曲子。我懂得了一个最常见、最普通,却曾经令 我疑惑的词——“青春”。
我的专业需要练习一大堆实践操作。比如:包床、托盘、折餐巾……
吴诚如果恰好有空,喜欢溜出来陪我上课。
我包床的时候,把白色挺括的床单“唰”一抛,床单平整落下时,便喜欢在那棉织 品飘扬的空隙里,偷觑他干净的笑脸。
如果练托盘,他常坐在花坛的水泥边沿上,笑嘻嘻看着我。我手一抖,他就在旁边 吱吱乱叫:“要倒了,倒了倒了!”然后窜上来帮我拾滚一地的可乐瓶。
连班上的老师都默认了他。
有次还跟他开玩笑:“吴诚,你不如转班,学饭店管理算了。”
他挺不好意思地挠头,嘿嘿直笑。
过往的画面在脑中闪现,我嘴角不由露出笑意。
侧脸往车窗外一瞥,此时车子已拐进了一条不宽的马路。两旁都是粗壮的法国梧桐 ,正值夏末秋初,茂盛的枝叶交叉,几乎遮蔽住整片天空。人行道地砖落满了碎散的叶 子。楚襄忽然减低车速,打个方向,把车开上人行道的停车位。
“徐欢欢,到了。”
“噢。”
“你酝酿好感情了吗?”他嗓音动听地问。
我不吭气。
停车处前绿树掩映,靠着人行道的,竟是一幢古朴的青砖别墅。面貌陈旧,风格厚 重,看上去像民国遗产。我忍不住朝左看,左邻有栋现代化的小高层住宅;又往右看, 右舍是中国农业银行。
“小姐,你怎么了?”见我站着不动,他款款问道。
“摄影师在这别墅里?”
“秋林别墅。”
“不是文物吧?”
“文物还轮得到摄影师吗?”他反问一句。
“这个摄影师叫什么,难道是很有名的艺术家?”我有些好奇地问。想起以前去杭 州旅游,参观过几幢类似别墅,都属于某某故居,沙孟海、林风眠之类。
“他叫王小明。”
“王小明?”乍一听,忍不住想笑。好经典的小学生作文主角啊。
“当然,你最好别叫他王先生,或者小明,总之别提王、小、明三个字。”楚襄显 然知道我在想什么,补充道,“他会郁闷的。”
“那叫他什么才好?”
“Sam。”
说话间已经走上别墅的台阶,大门是一扇非常高大的红漆木门,没锁,虚掩着。楚 襄轻轻一推,就走了进去。我登时看见一个装修非常普通的厅堂,大约十来个平米,角 落摆着黑色皮艺沙发,配仿古茶几。窗台上有盆水培植物,数条金鱼在植物的根须下游 动。
四面墙上,像画廊一般,整齐地挂着一幅幅的摄影作品。
照片有风景、有人物,拍得相当美。比如大门边有组黑白照,右下角的标签写着“ 广州双年展”,明明背景是实的,行人却虚如幻影,我琢磨,肯定存在深沉的艺术含义 。
楚襄见我欣赏照片,一脸坏笑:“不错吧。”
我正要点头,他忽然很感兴趣地问:“徐欢欢,你跟你男朋友什么时候结婚?”
很想回他一句“要你管”,又一想,他现在勉强算半个领导,便含糊说:“过段时 间吧,等存够钱的时候呗。”
他清脆地打个响指。“找Sam拍婚纱照,给你打七五折。”
这话倒挺正经的,我高兴起来,笑说:“真的啊?谢谢。”
他说:“真的啊。陈小安和她老公的婚纱照就是Sam拍的,效果非常好,陈小安美了 好几个月。把那套影集炫耀来炫耀去,就差拿去卖钱了。”
我登时被逗乐了,心中浮起跟吴诚拍婚纱照的影像。
吴诚个子高,身板好,穿上礼服肯定帅。我嘴角不禁漾开圈圈的笑意。
等我从假想中回神,忽然发现,楚襄的目光聚集在我脸上,非常柔和,又有点莫测 。我觉得这眼神挺怪,急忙扭过头,继续看照片。
楚襄微微一笑,说:“来。”
他慢慢地走到客厅里侧,原来楼梯就藏在一个凹进的拐角。
狭窄的木扶手楼梯一个转折,通向二楼。我以为要上楼去了,不料楼梯对面还有扇 小门,他突然又轻轻一推。
“吱”一声,那门缓缓地开了。
里头显然是个工作室,或者说,是个作品仓库。无数照片塞在房间里,墙上挂得没 空隙,地上也堆得乱糟糟的,最大的一幅是石窟大佛。
正在打量大佛,冷不丁,大佛后面居然蹦起一个人来。
那人慌慌张张,蹦得老高,仿佛屁股炸开了爆竹。定睛一瞧,是个男人,年纪不大 ,穿了条宽宽的沙滩短裤,上身还赤着膊。
我瞪大眼睛。
“嗨,Sam你好。”楚襄愉快地打招呼。
“滚——!”剧烈的咆哮声。
我吓了一大跳,手足无措地看向楚襄。却见他迅速关起门,把两只手插在裤兜里, 若无其事的样子,过了会儿,东张西望地哼起歌来。
我瞪着他,他没反应。
只好按耐,跟他两个站在门外,傻傻地等了三分钟。
门里面一直毫无动静。我终于憋不住了,问道:“就是这个摄影师?”
“是啊。”
“你……约好的?”我质疑。
“不用约,我跟Sam合作好多年了。”他充满信心美滋滋地说。
我差点晕倒,这小疯子的脑袋是用什么材料做的,难道看不出已经吃了闭门羹吗?
“嗨,别怕。”他居然还安慰我,“Sam这人其实不凶啦,就是睡觉被吵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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