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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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关-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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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文稿还有一些有用无用的会议文件修改了五遍,打印了五遍。啥时需要,随时修改。好在这不是勘界谈判,如果是那样,他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因为,在涉及两个地区的边界确定这样一个问题上,双方的领导人都不会在原则问题上做出实质性的让步,这个问题不仅关系到领导人在任期间的声望、政治前途,而且关系到他们身后的官名和老百姓的口碑。
这是一个人口爆炸的时代,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当生存环境恶劣到无以为生的地步,他们会选择逃亡,用时髦的话说就是劳务输出,但谁要是把他们曾经生存过的土地哪怕只有一寸拱手让与别人,他们会把这样的人挂在嘴上讥笑上一辈子,并把这个人的臭名一代一代的“传扬”下去。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恒昌县与另一邻县发生边界纠纷,两县隶属的地区解决不了,推到省里,省里解决不了,推到中央,中央某部门首长在两县的边界处画了一条线,这条边界就这样定下了。根据首长画的线划界,恒昌县丢掉了数几十万亩草原。于是,当地的人把割地的过失归咎于当时的县委书记和县长,说是他们把土地给卖了,到现在,一有边界问题,他们就拿这个书记和县长说事,所以历任市县领导谁也不敢在这个问题上有丝毫的马虎。
这次谈判不谈划界的问题,只谈冲突中两方的人员伤亡和财产赔偿问题。所以,谈判尽管艰辛,但双方意见逐步在靠拢,最终会得以解决的。谈判到了最后一轮,在赔偿数据问题上突然出现了僵局。休会期间,省厅的人召集两市两县的谈判人员紧急磋商。在会上,省厅的人提了一个一揽子方案,在两家的方案中居中取了一个数,听起来有两边讨好的嫌疑,但毕竟有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可供大家讨论。这个方案刚一宣布,两县的领导均表示反对,特别是恒昌县参加谈判的副县长陈志龙站起来反对。此人平时就高喉咙大嗓子的,一点教养都没有,在这种时刻以维护本县老百姓的利益为名,更是盛气凌人,好像只有他才代表老百姓的利益似的。
眼看会谈就要谈崩了,郝民宣给徐树军打了个电话,他建议暂时休会,召集本市谈判人员开个短会,以便统一大家的意见。徐树军把郝民宣的意思告诉了省上的人,省上的人同意郝民宣的建议后,磋商暂时告一段落。恒昌方面的谈判人员赶到另外一间会议室,郝民宣正坐在对门的沙发上。他简单地了解了一下磋商的情况,然后对恒昌县的人说:“你们算个账,按省上的这个方案办,咱们恒昌县亏在哪里?亏多少?”
于是大家都开始算账,算了一阵,谁也不先说出来。郝民宣说:“你们谁也别算了,其实两家都有损失,损失得也差不多。按省上的建议方案办,我们给人家多赔付二十多万元,是不是这样?”
徐树军左看看右看看,还是先发言了:“我看也就这个数,撑死了三十万。”郝民宣说:“你们再算算,如果牧业生产得不到及时恢复,躺在医院里的伤员因赔偿问题得不到很好的救治,我们的损失该是多少。大家再算算,这么多人聚集到这里,一天的开销又是多少?”他扫视大家一眼,“说句不好听的话,区区二十万,还不够我们的有些败家子一年挥霍。”他顿了顿,诚恳地说,“就算这二十多万元冤枉了我们,我们吃了亏,但这个亏就吃不得吗?恒昌、番西唇齿相依,就算为番西县捐献二十万元,有什么不可以呀?何必在人家面前大发雷霆,一定要闹翻了再来?你们有这个精力抓一抓经济,抓一抓该抓的事,有什么不好!”他点燃一支烟,慢慢地吸了一口说,“其实这个账大家算得比我清楚,只是谁也不愿背一个出卖本市、本县利益的名声,怕老百姓骂娘。好了,由我来背这个骂名吧,如果再没有什么大的利害关系,仅仅是这二十万元,我们让步!”




几天后,徐树军、任之良一行,陪同郝民宣下乡视察边界问题协议的落实情况和灾区重建情况。到了现场,与事发时的情景完全两样,铁丝网已经完全修复,远远看去,它沿着山脊蜿蜒曲折,颇为壮观,使人很容易联想到几千年以前的万里长城。细细想来,不论是长城也好,还是铁丝网也罢,都是人们生活领域的分界线,都是人工制造的,均为生存竞争的产物,是人类的本能使然。
铁丝网这边,牧民的帐篷恢复了原样,成群成群的牛羊散落在这片几乎被它们啃光了的草原上,顽强地保存着它们的生命体。郝民宣他们随意进了一顶帐篷,一个男子盘腿坐在火炉口,正在用火皮袋吹火。
生活在这一带的牧民,生火做饭都用牛粪。在帐篷的一角,用就地挖来的土垡子垒成一个简易火炉,火炉不用任何金属炉齿和炉口,下面留三个洞,用于清理炉堂和吹风,上面做三个墩子,用于支撑灶具,本地人把这种火炉叫做“三叉”,在自然或半自然条件下使用,既方便,又实用。做饭和烧水时,放一把芨芨草,划根火柴点燃,然后放入晒干的牛粪,再用火皮袋吹。火皮袋是牧民自制的鼓风工具,它用整张羊皮制成一个袋子,在袋口的一端扎上一根金属管子,另一端完全敞开。用时,把管子从三叉下端的洞里伸进炉膛,一手撑住管子,一手撮往袋子的一角,很有韵律地抖动抖动,袋子便鼓满了气,然后轻轻地压下去,气便吹进了炉堂,随着袋子一抖一压,火苗便一窜一息,一会儿,炉堂就燃得通红。
那男子脸上黑黑的,鼻子上沾满了灰。他见有人进来,不自然地站起来,用衣袖擦擦脸上的灰,尴尬地笑笑,站到一边去。这时,随行的乡上的领导对那人说:“哎,这是郝市长,来看看你们,你们有什么困难,就尽管说。”
那人就骂番西县的人,说这些人多么野蛮,如何拉倒他们的帐篷,如何打他们的人,如何赶走他们的牛羊。郝民宣拍拍他的背,说:“这些我们都知道,就不用说了吧。我问你,给你们的补偿金,你们都拿到手里了吧?”那男子说:“拿到了,都拿到了,谢谢各位领导,谢谢各位领导。”说着便双手抱拳,向进了帐篷的人作揖。任之良不觉抿嘴一笑。他实在不知道,他的这个举动是出于自愿,还是做作。也只是那么一想,就不再往深里探究,也不再考究它的真实性。反正领导爱听,就当它是真的吧。他和随来的华记者赶忙摄像、照相。其他领导们围着那男子,争先恐后地问这问那,那男子这时不再尴尬,他成了这儿的中心,对领导们的各种问题对答如流。任之良想,让他来当领导,准是一把演讲好手,比我们市上的有些领导强多了。可惜他无缘当领导,不知他有没有儿子,念书了没有,是否继承了他的演讲基因。如是,就应该让他从小学习领导科学。
郝民宣他们又进了几家帐篷,证实给牧民的补偿金确已发到牧民手里。于是,带着他的人马在草原上兜了一圈,重点在铁丝网附近看了看。他看到,在这辽阔的草原上,青草被成群的牛羊啃食得露出了地表。他想,再大的草原,它的负载能力也有个极限,过度的放牧已经让这块大地不堪重负。昔日“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光景已经成为遥远的历史。
他对随行的县乡领导说:“你们看到了吧,我们不能在发展经济这个问题上一味地追求速度,而是要与自然和谐发展。老祖宗早就说过,我们对大自然的每一次征服,都受到大自然无情的报复。市上提出的发展特色农业的战略,就有发展舍饲养畜的内容,你们能不能想点办法,把这成群的牛羊从这里撤下去,放到各家各户的畜圈里去养呀?哪怕一点一点地做也行啊,一年撤不了两年,两年撤不了三年,总归,我们再也不能对此熟视无睹。不然,我们上对不起祖先,下对不起子孙,我们这些人,都会成为历史的罪人的。”随行的县乡领导都表示,要尽快落实市长的指示,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里的畜群数量减少到草原能够承载的程度。
视察完草原,他们来到了地震灾区。这里一片繁忙景象,整齐划一的民宅,已经初具规模,受灾的人们正在为新建的房舍粉刷外表,平整院落,打造院墙。
他们进了一户人家,郝民宣把村主任江永鹏叫到前面,说:“看来你们的工作是有成效的,我代表市委、市政府谢谢你们。我们长话短说,在灾区重建工作中还有什么问题,你们尽管说,今天市上的,县上的,乡上的领导都在,有什么问题,我们解决什么问题。”江永鹏说:“感谢各位领导对灾区的关怀。领导们都看到了,各家各户的房子都是按照上面的规划修的,这会儿差不多都盖起来了。还有点儿零星活,也花不了几个钱,就不好再向领导们提啥要求了。”
任之良知道,江永鹏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在看乡上领导的眼色。按照法律规定,他这个“官”,是村民自治组织的负责人,是由村民选出来为村民服务的,他和乡长没有上下级关系,也没有向政府负责的义务。可在社会生活中,事实上和乡镇领导形成了上下级关系,村上的工作听命于乡政府,村主任得看乡上领导的眼色行事。因为,法律是写在纸上的,而乡长是活生生的,有什么事请求乡长比请求法律要方便得多。
“群众的生产、生活还有什么问题呀?”郝民宣扫了一眼在座的人,像是问村主任,又像是问大家。江永鹏刚想说什么,乡长说话了:“问题还是有的。最大的问题是群众来年的生产。今年,有各级政府的救济,有四面八方的支援,群众的房子也盖起来了,生活也没发生什么意外,就这么着过来了。领导们下山的时候可能看到了,这个村和附近的几个村,历来是靠泉水灌溉的。地震以后,泉水越来越少了,今年的冬灌已经成了问题,明年的春水看来也没有指望了。也就是说,明年这个村和附近的几个村,面临着下不了种的问题。”
江永鹏看了一眼乡长,乡长没有什么反应,他大着胆子说:“泉水越来越少,有不少年头了,只是今年更加严重。”
郝民宣看看大家,表情十分严肃,他说:“这可是个严重的问题,”他问县上的领导,“这么大的问题,你们为什么不早反映?”他又问江永鹏,“那你说说,这泉水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永鹏看看乡长,乡长没看着似的,刚想说什么,他又看看副县长陈志龙,陈志龙说便道:“主要原因还是上游过度放牧,开荒种地,破坏了植被造成的。大家都知道这个理,但养畜比种地经济效益好,上面又鼓励发展畜牧业,县上也就没有采取什么措施,以至于到了今天这种地步,大家才清楚是怎么回事。” '快抓在线书1。0。2'
“你们有什么打算没有?”郝民宣接着问。
陈志龙赶忙说:“就是市长你在山上说的,尽快把山上的牛羊撤下来,鼓励村民舍饲养畜。今天回去以后,我们就着手研究这项工作。”“好,还要考虑尽快恢复草原植被的问题。”郝民宣说,“明年群众的生产生活问题,今天来的与此有关的部门,你们和县上好好碰碰,拿出个意见来。好吧,我们到外面看看吧,大家心中要有数。”




如今,这里已经看不到当年的景象了,小河已经完全干涸,不要说水,就连河床里的石头都没有多少了,是被村民拉去修房子打地基用了。小河两边的草地,小草刚出土,就被饥饿的牲畜啃了个精光,曾经枝繁叶茂的各种树木因小河的干涸,所剩无几,仅有的几棵也已气息奄奄,几近干枯的树枝上,零星地挂着几片黄黄的叶子,看上去是那么苍白可怜。
任之良记得,在他小的时候,这里的树林充满了生机,他和小伙伴进了林子,各种各样的小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碰上野兔、野猫之类的小家伙也是常有的事。找麻雀蛋,是他们的一大乐事。在林中茂密的草丛中,是麻雀们做窝的天堂,它们在中意的地方刨出一个小坑,用枯燥的细草在小坑中编制成窝,在此生儿育女。在麻雀飞出的地方,小伙伴们拨开草丛,毫不费力就能找到这样的窝。有的窝里有蛋,那蛋像葡萄般大小,上面有着褐色的斑纹,很是好看。
说起麻雀,当地人把它们分成两种,一种浑身灰褐色,体形大约成纺锤形,一般在农家院落的墙上找一个小洞做巢,夜间常栖身在大牲畜棚圈内的顶棚上,或民宅墙上无意间留出的小洞里,叫家雀儿。另一种,毛色成深褐色斑纹,体形略成球形,一般栖息在田野上和山地里,叫麻雀儿。任之良他们在小河边嬉耍的,就是这种麻雀儿。捉家雀儿,他们也有一套十分成功的办法。一种是白天,他们用马尾巴那光滑而长长的毛,搓成细细的绳子,做成一个个扣,再把一个个扣拴在一根长绳上,在家雀儿经常出没的地方,钉两个小木桩,把绳子拴在木桩上,然后,在其附近撒一些鸟食,成群的家雀儿不知是计,在此觅食时,就难逃厄运了。还有一种办法就是夜间捕捉,他们三五成群,溜进生产队饲养院的牛棚、马棚或什么棚,用手电筒向棚顶一照,发现雀儿,用棍子或鞭子往上一抽,成群的雀儿便乱飞乱撞,再拿手电筒往地上一照,成片成片的雀儿在地上扑棱扑棱地挣扎,他们捡起来,放进带来的袋子里,满载而归。
如今的这里早已不见麻雀的影子,更不要说野兔野猫什么的。于是他问江永鹏:“想当年这里是麻雀的天堂,如今怎么连麻雀的影子都不见了?”
江永鹏不无诙谐地说:“都坐火车走了。”任之良惊讶地“啊”了一声,盯着江永鹏半天说不出话来。尔后他问:“坐火车上哪里去了?”
“上新疆打工去了。”江永鹏话音一落,在场的人都笑了,笑得那样苦涩,那样无奈。江永鹏不失时机地补充道:“我们这地方,连雀儿都不想住了,你说人可怎么住得下去呀!”
短短二三十年的时间,生他养他的这块土地,已经不能养活一只麻雀。任之良想,这真是我们所说的过度放牧造成的后果吗?还是有更深层次的原因?真如领导们说的,只要把山上成群的牛羊撤下山来就能恢复这里的生态吗?大自然和人的关系,就像人的内脏器官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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