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出来以后要做什么?求救。向谁?姑姑吗?怎么求救?我现在可是动弹不得喔。手脚都失去自由,就连刷牙和上厕所都无法自力完成喔。呜哇,那真是太糟了,我在干什么啊!得去救麻由才行啊!我什么也帮不了麻由啊!我看起来像是有办法救她的人吗!不要依赖别人!他这么说耶。「这个嘛——」
依靠别人,其实就像一种交易吧。
需要回报。要是从谁那里得到了帮助,就得交出个什么东西才行。
我受妹妹的母亲救助的时候,失去了名字。是被谁吃掉了?耳朵?嘴巴?心?麻由?还是插在妹妹母亲身上的那把菜刀?这种事我哪知道啊。
身体朝蒙胧记忆中入口的方向为目标。舔舐着地板。起居室的地板十分冰冷,和外头地面相近的硬度与粗糙度,削蚀着我的身体。途中遇见大把悠哉凋零的花束,因为犹豫着要不要当场把他们咬断而稍微苦恼了一下。
重复进行以下颚敲击地板再带动身体前进的动作,总算到达了玄关。越过我和麻由的鞋子,来到了门扉下方,然后呢?
门把太高了,光靠我这颗没长手也没长脚的头到底能做什么啊!
就算继续用头去撞,也只是在证明我是个笨蛋罢了。
「啊哈、哈—————————————————!」
我不过就是这么一点程度罢了。就只有这么一点程度啦!
因为我只是个小孩一点力量也没有就连脑袋也没用而且没办法笑没办法哭没办法生气,自己任性地决定不想借助他人的力量但是不借的话就活不下去然而却又借不到可是还是活了下来这太奇怪了吧!
没有任何人会帮助我而我也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回报。
就算救了麻由她也不会厌谢我而就算救了我我也只能以感谢来回报。
虽然什么也没有——
虽然什么也没有但是救救我。
救救我——「医…生…」
啪嚏?
……「啊……」抬起头,言语无法从弯曲的喉咙中流出。
感叹与惊愕的吐息化为泪水般的小颗粒,从口中流下。
门从外面被打开了,某人进入了这个地方。
个子像大人一样高:呼吸紊乱,然后,有着黑白分明的身体。
那是个因为逆光而失去了容貌的人,看起来像在故弄玄虚。
「啊~……果然,在这里。哎呀,感觉好像我比你还高兴啊。」
「啊……」再一次,同样是吃惊地让我屏息。但是因为受到这个声音所引导,而朝不同方向变化,从光的影中挣脱,开始成形——
都是因为我所祈求的那个人,都是因为她。
身体靠着门板,现在看起来也像随时都会倒在我身边似的,然而一身白衣的坂下恋日医生仍开玩笑似地举起一只手说:「嗯,是我,医生来了。」因为她有脚又有存在感,所以这应该不是灵魂出窍。她看着我狼狈的模样,眉头深锁地说:「怎么回事?」
「啊,我跑得累死了~」她呼呼地喷着白气,眼睛则因为充血而发红。是圣诞节的颜色。
「因为是十二月《注:日本旧称十二月为「师走」月),YEAH~」医生竖起拇指,咳嗽咳得像脖子都要掉下来似的。
「都不知道有多久没这样了啊,用尽全力东奔西跑。好想吐……啊,不妙,感觉像是黄色的史莱姆要从嘴里跑出来了……」
「那个,麻由她……」
「御园?……她在里面吗?」
「嗯。呃,在一个像是置物间的小房间里——」
「嗯,我知道了。」医生连鞋也没脱就迅速跨过我朝屋子里头前进,而我在此已经想要宣告自己精疲力竭。
想不被任何人打扰地失去意识;想要无意识地活着。
然而恋日医生背着虚脱的麻由快步走回来,并把我的脸仰了起来,于是我只好回神。
「你们,一直待在那个房间里吗?就这样关着门待在里面?」医生半信半疑地质问。「是…是的…然后…因为我说了奇怪的话——」
「果然是这样。这孩子啊。几乎没有自觉症状,所以她才不愿意住院啊……啊,这先不提,总之得先送你们去医院。吃了药以后,御园应该也会镇定下来吧。」
无视于我僵硬的口条,医生在房间里束奔西走地忙碌着。
惰性完全没有出场机会,我就这样被恋日医生带走了。
以我们的基准来看,监禁事件不到两天就结束了。
半是被医生搬运的途中,我反刍某人刷进我脑中的观念。
幸福的条件,其二。
除了自己以外的某人,处于不幸、悲惨且无能为力的状态中。
这对为了感受幸福而必须做的比较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好奇怪。我直到刚刚为止,明明幸福条件的双方都有当过。
然而,我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丝毫幸福可百。。
在事件结束之后,我们在两个医院问转来转去。
最初是医生工作的地方。叫出租车把麻由送到医院之后,医生就开了药,硬是让麻由服下之后再让她躺在床上休息。我把医生给我的「你要去另一问医院啦」的命令当马耳东风,只顾着在麻由的床边注视着她。
过了一会儿,麻由醒了。已经吐到连一点渣滓也不剩;镇静下来的麻由,对刚才还在她眼前的「阿道」视若无睹,对医生投以厌恶的一瞥之后便迅速离去。看着她的背影,医生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我被送去一般医院检查头和双脚。关于脑袋的部分,其实是双重意义的检查。骗你的。
从身为当事者的我的观点来看,那疼痛爆发性的程度,就算体内发生了命案也不奇怪。不过以医学的观点来看,似乎并不是那么严重。脚上这一生都会留有痕迹,头上虽然有外伤和肿包,不过诊断的结果是存活下来的只有外伤。这多少要归功于麻由现在还是柔弱的少女:不过她若不要那么暴力倾向的话,我会更谢天谢地。总之,这次的伤就这样简单地画下了句点。就算现在再增加两、三道伤,也不会从满身是伤进化成超满身是伤,搞不好还会因为是新来的菜鸟而被欺负,让我稍微感到不安。这是捏造的。
……然后。
脚不能行的我被医生背着,正在从医院回家的途中。姑姑他们因为还在工作所以没办法来榜我,这我连问都不用问就知道了。
顺带一提,这一段路之所以没有搭出租车,是因为恋日医生的波克特玛尼已经空到只剩下波克玛尼【pocket money】而已了。
「啊……」「嗯?」「外面现在天还很亮呢。」这一刻,我注意到天空的颜色与形状。云被冬天拉薄:绵延不绝。淡淡地遮蔽了阳光。
「是啊,平日的白天。现在正是跑外务的上班族躲进漫画吃茶店;小学生在教室里兴高采烈地讨论裂嘴女话题的时间呢。」
……?裂嘴女是哪一位啊?不过,要是向医生追问细节,感觉可能会掉进名为代沟的裂缝里头,因此我不带感情地说「就是啊~」混了过去。就在这个时候,我被医生背着,朝迈向大人的阶梯又登上了一级……是否如此,只有神才知道【God only knows】。
「对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在路上……算了,感觉最后会让警察招待免费炸猪排饭。」
医生对自己的阮囊羞涩轻轻咂嘴,因为光靠我们两个也不可能达成霸王餐饮食列传,于是只
好对肠胃的叹息视而不见。
「啊,那个没关系啦。倒是医生的工作不要紧吗?」
「工作?大白天就工作工作的,谁受得了啊。」受到咂嘴的洪流所牵引,医生接二连三地做出问题巩百。光靠我们两人(中略)上演无职白日列传,赞叹着云的流动真美啊一类的,对着天空转移话题。
向因为时间带的影响而渺无人烟的住宅区前进的途中,医生稍微转头,以细长的眼睛看着我的脸,她的视线温柔地射穿了我。
「你用小麻这个称呼叫了御园,对吧?」
不是叱责,而只是淡淡的确认。我颐从自己的好奇心,给予「嗯」的肯定答案。
「唉,搞砸了。当初也该好好说明这件事才对;对你说明关于御园身上的问题。」
继续前进,医生稍微加快了脚步,踢飞了脚下的混凝土碎片,结果碎片敲到某户人家的外廊雨窗,发出了不小的声响。「糟糕!」在那户人家出来查看之前,医生便跑了起来,试着离开事发现场……嗯,我感觉自己也有希望成为一个大人了吶。
像鸵鸟似地在路上疾奔拉开相当距离后,我以肌肤感觉到医生已经放松了肩膀。于是试着向她询问关于这次事件的问题。
「医生,妳怎么会知道我在麻由的家里……」「啊啊,这个喔?」
瞄了后方一眼,确定没有怒骂声和赤脚追出来的家庭主妇,医生总算放下了心,然后对我的疑问浮出苦笑:
「其实我也没有确切的实证。不过。昨天御园本来预定要来接受我的诊疗。」
「这件事我听麻由说了。」「嗯。可是结果她没来。不过,刚好有人偶然在医院入口那里看。到你和御园,就是我们那里的病患之一的将棋爷爷,他也是外宿OK的病患。就是他告诉我说看到你们两人一起离开。那时候我本来只是以为御园因为讨厌我,所以就像正要踏进学校但是又临时反悔的大学生一样翘头了而已。可是到晚上,我却接到了你姑姑打给我的电话。」
说到这里,医生笑容的性质有了一点转变,苦涩渐渐变淡,变得很像微笑。
「你的姑姑第一个就打电话给我喔,用超认真的口吻跟我说『我家的×不在家里』。看来她相当关心你呢。」
「…………………………」我对抗着耳鸣开始回想。
记得她之前还说只是顺其自然地收养了我耶。
「对了对了,我在医院时,和你姑姑说其实你是睡在我家。因为要是你和御园这次搞出的事情被知道了,一定又会出现一大批感兴趣的家伙。我也没通知警察,所以你就和她说你闹了个仅限一天的小型离家出走,然后还不小心受了伤,这样事情应该就能平息……了吧。」
不过我不知道你姑姑会怎么教训你就是了,医生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加以补充,然后在没有交通号志的十字路口停下脚步,左右张望。
「那么,回到刚才的话题……听到你没回家这件事以后,加上先前听到的报告,我觉得事情或许和御园有什么关系,于是首先就怀疑是不是御园对你做了什么。我甚至还想到——最坏的状况就是你的灵魂已经飞离肉体的枷锁,只要仰头在夜空找你就行了——这种恶质的玩笑。不过我在这么想到的同时就先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你放心吧。」
听到这种自我厌恶与反省的报告,我该怎么回话才好呢?说「嗯,辛苦妳了。」好像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若说「妳真的很努力了。」的话,我可能会现场就被摔下来也不一定。这里还是保持沉默,交给想象力去发挥好了。
「呃~你家是往这个方向吧?」医生的下颚指着四处都是田地的那个方位。「是的。」几乎和我的回复同时进行,医生的身体各部位一齐运作,迈出脚步;重新背好我:开口说话:
「因为不能把事情闹大,所以我只好自己跑一趟,并决定要是去了御园家发现事情和她无关的话就立刻报警。因为她之前住院那次有填过地址,所以我才找得到那里,不过也仍然花了很多时间,抱歉喔。」
「……不会。」虽然我有试着祈祷了一下啦。
不过又不是直接拜托妳来救我,为什么医生还要——
「本来还担心该怎么开锁,不过到了才发现门根本没上锁,真是得救了。」
「啊啊……」我忘了锁门啊。而麻由也毫不在意门有没有上锁,就只顾着睡在我身边啊。还真像她的风格,丢三落四,但是却只针对阿道要求符别严格。
……然后是,我从刚才就一直在思考,虽然理解了结果,但却还是无法想通过程的——关于医生的事。
根本看不见任何好处,但医生还是前来救了我。
「医生这样子……感觉就像——」我的英雄。
「嗯?我像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医生有点像搞错日子的圣诞老人……」
「咦,日子没错啊,今天是圣诞节喔。」
叮叮当,医生唱起了歌,不过似乎不记得完整的歌词,途中变成了用鼻子哼歌,祝福着这个世界最需要白发老爷爷的这一天。
「不过,如果我是圣诞老人,对了对了,虽然你实在不是什么乖小孩,不过看在圣诞节的份上,还是给你这条红色围巾……哎呀……」医生张望着自己肩膀上的空间,然而那里只有带着绳子捆绑痕迹的我的手,而且也没有给背后灵住的地方喔。
「怎么了吗?」
「围巾不见了。是奔跑的时候掉了吗?」
「那真是——」呃,该说遗憾吧?可是好像又不太对耶。
「啊。想起来了。因为觉得很热,所以中途丢掉了。」
看来医生在我犹豫该怎么回话的期间,自己解决了这个疑问,然后自己「啊哈哈」地干笑,串起了场子。
医生。
医生——
想这样叫下去的念头从体内不断诞生。而加以阻止的力气,都被这背部的温暖所剥夺了。
「……医生。」
「嗯?」
「我当阿道的时候,麻由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喔。」
「……嗯。」因为我说起认真的话题,医生的表情也因而收敛。
「那笑容,就和事件发生前在学校里……虽然不是什么时候都看得到,而是偶尔在阿道……菅原身边的时候会露出的那种美丽笑容,是一样的喔。」
「嗯。」
「看来很开心很开心,夸张到周围有些人甚至为之嫉妒或揶揄,但还是会不自觉跟着一起笑,而阿道也很开心似的——就是那么美好的笑容。就连完全笑不出来的我都这么想喔。」
「嗯。」只适度地点头,医生扮演着称职的听众,感觉好像在做心理咨商,对我水分不足的心反复搓揉,想把它变得柔软。
的确。我很脆弱。
「可是——」
继续说谎;而对方也继续被骗下去。被这样的虚伪包围而活着——因为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情,所以我现在坦率地求救。
「可是,
……可是,
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一点也不幸福。」
当我这么说出口以后——
我的理性,顿悟自己至今为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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