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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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猫-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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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清清楚楚,下次一定带来!不过,今天忘了。”

=奇=“不行!”姐姐一说,妹妹也立刻照着学:“不行!”

=书=女主人渐渐心情好些,有了一点笑容。

=网=“我没带来饭卷,可是送来过山药吧?小公主尝过了吗?”

“山药是什么?”姐姐一问,妹妹这回也照样学着说:“山药,是什么呀?”

“还没吃?快叫妈妈煮呀!唐津山药不同于东京的山药,可甜哪!”

三平夸完了故乡,女主人这才想了起来。

“多多良君,上次蒙你关心,送了那么多山药,谢谢!”

“怎么样?尝过了吗?我订做了个木箱,牢牢地包装,免得山药折断。大概还保持原来那么长吧?”

“不过,您好不容易送给的山药,昨天夜里失盗了。”

“贼?混帐东西!竟有人那么喜欢山药?”三平大吃一惊。

“妈妈,昨天晚上进小偷了吗?”姐姐问。

“嗳。”女主人轻声回答。

“小偷来……小偷来……来的时候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对于这奇怪的发问,女主人也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她说:

“进门时是一张吓人的脸。”说着,看了看多多良。

“吓人的脸,是不是像三平哥那样的脸儿?”姐姐毫不客气地反问道。

“不像话!失礼!”

“哈哈哈……我的脸那么吓人吗?糟了!”三平说着,搔起头来。

多多良三平的脑后有一块直径一寸上下的秃疮。一个月前出的。虽然找医生治过,但是很难治愈。第一个发现这块秃疮的是敦子。

“唉呀,三平哥的脑袋和妈妈的脑袋一样地发亮!”

“不是叫你们住口吗?”

“妈妈,昨晚那个贼,脑袋也发亮吗?”这是妹妹提问。女主人和三平都不由得失声大笑。孩子们太闹,说个话什么的都不便。

“喂,喂,你们到院子里去玩一会儿,妈妈立刻给你们做好吃的。”女主人好歹把孩子们撵了出去,便认真地问:“三平先生,您的脑袋怎么啦?”

“被虫子咬的,不容易好。师母也是?”

“乱弹琴,哪里是虫子咬的!女人嘛,发髻往下坠的地方都会稍有点秃的。”

“秃,就是有细菌呀。”

“我这可不是细菌。”

“那就是师母的固执了。”

“不管怎么说,反正不是细菌,可,英文把秃头叫做什么?”

“据说把头叫做‘包尔德’。”

“不,不是这么说。还有个更长的名字吧?”

“问问苦沙弥老师,立刻就会清楚的。”

“你的老师说什么也不告诉我,所以才问你哪!”

“我除了‘包尔德’,再就不知道。很长?怎么说的?”

“叫‘奥坦钦·巴列奥略’,大概‘奥坦钦’说的是秃,以下说的是头吧。”

“也许是这样。我立刻到老师书房去查查韦氏大辞典。不过,老师也够怪的了。这么好的天气,竟闷在家里。师母,这样下去。胃病可不会好啊!还是劝劝他到上野等地去观赏樱花吧!”

“你领他去吧!因为你的老师决不肯听女人的话。”

“近来还吃果子酱吗?”

“是的。老样子。”

“不久前老师还对我发牢骚哪。‘老婆总是说我果子酱吃得太贪了,愁人。可我没想要吃那么多呀!是不是计算失误?’我就说:‘那一定是令爱和太太合伙吃掉了……’”

“你这个讨人嫌的多多良!干什么要那么说呀?”

“可,就连师母,看样子也像是吃过的呀!”

“看样子怎么能看得出?”

“是看不出……不过,难道师母一点儿也没吃?”

“吃倒是吃了一点点。吃点又有何不可?自己家的东西嘛。”

“哈哈……不出所料……不过,说正经的,失盗,可是意外之灾呀!只偷走了山药吗?”

“若是只偷了山药,那就不发愁了。平时穿的衣服都被偷走啦。”

“岂不有了燃眉之急?又要借钱了吧?这个猫,如果是条狗就好了……真遗憾。师母,一定要养一条肥狗……猫可没有用哟,光知道吃……它还拿几只耗子吗?”

“一只耗子也没有捉过,真是个又懒又不知耻的猫!”

“啊,那可就毫无用处了。赶快扔掉!要不,我就拿走烀肉吃吧?”

“哟,多多良先生还吃猫?”

“吃过呀。猫肉可香哪。”

“真是英雄气概十足!”

咱家也曾听过这样的传说:在下等门生当中,有些野蛮人吃猫肉。但是,连素蒙关顾的多多良君竟也是一丘之貉,这是咱家迄今做梦都不曾料到的。何况,此公已不再是寄人篱下的穷学生。虽然出校时日尚浅,却是一名堂堂的法学士,在六井物产公司供职,那么,令人惊讶的程度,就更非同小可了。

“逢人要防贼。”这句格言已经由寒月二世——梁上君子的实践证实了。而“逢人要防吃猫鬼”这句话则是多亏多多良君才使我首次悟出的真理。“阅历深处见精明。”精明,固然可喜,但是,危险也逐日增多,自然就一天比一天含糊不得。人,不论变得狡猾、卑鄙、还是披上表里不一的伪装,无不是精明的结果。精明,又是年高的罪过。所谓“老好巨滑”,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像我等猫辈,说不定趁今日在多多良君的热锅里陪伴着葱花一同升天,倒为上策。我想着想着,在墙角缩成一团。而适才和妻子吵架、一度回到书房的主人,听见多多良的语声,又徐步踱进客厅。

“老师,听说失盗啦?真愚蠢!”多多良迎头就是一棒。

“闯来的贼才愚蠢哪!”主人任何时候都以圣贤自居。

“偷的愚蠢,被偷的也并不聪明。”

“还是顶数无物可失的多多良这号人最聪明吧?”妻子这回助了丈夫一臂之力。”

“不过,最愚蠢的还是这只猫。真是的,它安的什么心?不捉耗子,贼来也装不知道……老师,把这只猫给我好不好?留在家里也毫无用途。”

“给你也行。做什么用?”

“烀肉吃!”

主人听了这句恶狠狠的话,立刻隐隐作呕,流露出胃病患者的病态笑容,但却并未作任何明确答复,多多良也就没有表示一定要吃,这在咱家来说,真是万幸。隔了一会儿,主人话锋一转,说:

“猫么,不去谈它。可衣物失盗,冷得受不住呢。”主人显得十分沮丧。

的确,怎么能不冷?以前,主人身穿两件棉衣,而今天只穿了件夹褂和半截袖的衬衫,从清早就一动不动,一直闷坐斗室,本已不足的血液全力支持他的胃,至于手脚,可就滴血不进了。

“老师!教师嘛,毕竟是当不得的呀!稍一失盗,立刻就混不下去,莫如重打主意,当个实业家不好吗?”

“老师讨厌实业家,即使说那番话也等于白说。”女主人从旁插嘴回答多多良。当然,女主人是巴不得丈夫成为实业家的。

“老师,您毕业几年了?”

“今年是第九个年头吧。”女主人说罢,回头瞅了丈夫一眼,丈夫未加可否。

“已经九年,还不长薪水。怎么干,人家也不说个好。真是‘郎君独寂寞’①啊!”多多良将中学时期背熟的一句诗朗诵给女主人听,女主人却不懂,因此默不作声。

①鲍照诗《咏史》:君平独寂寞,身世两相弃……

“教员嘛,自然不爱当;实业家嘛,更不想干。”主人好像心里在盘算到底想干什么呢?

“老师讨厌一切,所以……”妻子说。

“不讨厌的只有师母吗?”多多良开了个不合身份的玩笑。

“最讨厌!”主人的回答极其干脆。

妻子转过脸去,沉默片刻,又扭过头来,望着丈夫的脸,想彻底治服主人,便说:

“恐怕你连喘气都厌烦了吧?”

“倒也不怎么稀罕。”主人回答得意外从容,妻子也就束手无策了。

“老师,您不如轻松些,散散步。不然,会搞坏身体的……并且,您当个实业家吧!赚钱,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你并没有赚到几个钱呀。”

“这,老师,我去年刚刚进了公司嘛。即使这样,也比老师有一点储蓄。”

“储多少?”女主人热心地问道。

“已经有五十块了。”

“究竟你月薪多少?”女主人又问。

“三十块。每月在公司存款五块。准备一旦有事时花用。师母,您也用零钱买点环城路电车股票吧?从现在起,只要三四个月,就能翻一番。稍有一点钱,很快就可以增到两倍,三倍。”

“若有那么多钱,即使失盗,也不至于犯愁了。”

“因此,最好当个实业家。假如老师是学法律的,在公司或银行里做事,如今每月会有三四百元的收入。太可惜了……老师,您认识工学士铃木藤十郎吗?”

“嗯,昨天来过。”

“是么。前些天在一次酒席上相逢。提起老师来,他说:‘原来你曾经是苦沙弥兄的门生?从前我也曾和苦沙弥兄在小石川寺一同起过伙。下次你去,给我捎好,就说我不久要去拜访他。’”

“听说他最近到东京来啦?”

“是的。以前他一直在九州煤矿,近来调到东京。混得很好。他拿我也当成朋友谈心……老师,您猜他每月挣多少钱?”

“不知道。”

“月薪二百五十圆。年中年末还分红,平均起来要挣四五百元哪。像他那号人都拿这么多的钱,可老师是教英语入门课本的专家,却混得‘十载一狐裘’①,太傻喽!”

①《礼记·檀弓篇》:“晏子一狐裘三十年。”

“是太傻!”

即使像主人这样超然物外的人,其金钱观念也与普通人毫无二致。不,说不定正因为穷困潦倒,对于金钱倍加渴求呢。

多多良为实业家的利益大肆吹捧了一通,再也没什么好讲,便说:

“师母!有个叫水岛寒月的人到老师这儿来过吗?”

“嗳,常来的。”

“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听说是个很有学问的人。”

“是个美男子吗?”

“嘿嘿……和您仿佛吧?”

“是嘛,和我仿佛?”多多良的态度很严肃。

“你怎么知道寒月这个名字的?”主人问道。

“不久前有人托我了解一下。可寒月是个值得了解的人物吗?”多多良不等问个究竟,早已摆出一副凌驾于寒月之上的派头。

“此人远远比你了不起!”

“是么,比我还了不起?”多多良一不笑,二不恼,这是他的特色。

“近日能当上博士吗?”

“据说目前正写论文哪。”

“又是个傻子。写什么博士论文!我还以为是个值得一提的人物哩。”

“你依然是所见不凡呀!”女主人边笑边说。

“有人说什么:只要当上博士,哪家姑娘就嫁他等等。岂有此理!为了讨老婆才当博士?我告诉他说,有姑娘与其嫁给那号人,还不如嫁给我更好些呢。”

“对谁说的?”

“对求我了解一下水岛寒月的那个人。”

“是铃木吧?”

“哪里,这种话,还不能对他明讲,因为他是我的上司嘛!”

“多多良原来是背后的本事呀!到我家来,神气十足;可是一到铃木面前,立刻就变成了小不点儿吧?”

“是的,否则,就岌岌可危喽!”

“多多良!散步去吧?”突然,主人开口说。他一直只穿着一件夹袍,太冷了。他想,稍微活动一下也许会暖和些,于是,便破天荒第一次提出了这么个建议。逢场作戏的多多良自然不会犹豫。

“走吧!去上野?还是去芋坂吃饭团?老师!你吃过那里的饭团吗?师母!你去一次,吃点尝尝。又柔软,又便宜,还给酒喝。”在多多良照例语无伦次地胡诌八扯过程中,主人已经戴上了帽子,去换鞋。

咱家还要休息一会儿。至于主人和多多良在上野公园干些什么,在芋坂吃了几盘饭团,这类轶闻,咱家既无侦察的必要,又无跟踪的勇气,便一概略去,要趁机休养了。休养乃苍天赋予万物的应有权利。大凡世上负有生息义务而蠢动者,为了尽其职责,必须得到休养。假如真有神仙说:“尔等乃为劳动而活,非为昏睡而生。”那么,我将回敬曰:“所言甚是。我为劳动而生存,故要求为劳动而休息。”即使像主人那样牢骚满腹的倔巴头,不也在星期天之外常常自己安排时间休息吗?像咱家如此多愁善感、日夜劳神,纵然是猫,也需要比主人更多的休息,那是理所当然。只是适才多多良君辱骂咱家是个除了偷懒便无所事事的废物,这叫咱家心神不安。总之,万象奴役下的俗子凡夫,除了寻求感官刺激便无所作为;因此,他们评价他人时,也就形骸之外,概不涉及,令人生厌。他们似乎认为,除非头拱地、背朝天,出上一身大汗,便算不上劳动。但是,据说达磨和尚①清心打坐,直至两脚溃烂,即使常春藤从石缝中爬来,将大师的眼睛和嘴封闭得动也不动,也不能说他是睡了,或是死了。他的大脑还在不停地活动,还在思索大道恢恢,“廓然无圣”①的玄奥禅机。据闻儒家也有静坐功夫之说。但也并非深居斗室,修炼安闲与跪坐的本事,而是心中活力,炽烈得远远胜于常人。只因外观上貌似极其沉静与端庄,天下的泥胎凡眼才把这知识巨匠视为昏睡假死的庸人,以至发出不应有的诽谤,说是什么废物、饭桶等等。这类凡人,都是生就一双只见其貌而不识其心的瞎窟窿,而且,多多良三平者流,正是这类人中的头等货色,因此,他把我这猫看成干屎渣也就不足为奇了。可恨的是,就连略知古今诗文、稍识事理真相的主人,竟然也不问青红皂白就赞同浅薄的多多良三平,这就等于对多多良“锅煮活猫”的倡议并不想阻拦。

①达磨和尚:禅宗始祖,生于南印度,曾在中国少林寺坐禅九年。

①见《碧岩録》,达磨答梁武帝,意为无圣无凡,一切无差别。

然而,退一步想,人们这样蔑视咱家,倒也不无道理。所谓“大声不入于俚耳①”,“阳春白雪,曲高和寡”②,这些比喻,古已有之嘛。硬叫除了形体之外一切都视而不见的人瞻仰咱家灵魂的光辉,犹如逼秃子挽发,命金枪鱼演说,要电车脱轨,劝主人辞职,叫三平不想赚钱,毕竟是强人所难罢了。

①见《庄子·天地篇》。

②见《宋玉对楚王问》。

然而,纵使猫,也是社会动物。既然是社会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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