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失落。
远处的钟倏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放下手机，走了过来，坐在沈婧身边，长长舒了口气。
颜晗盯了盯他放在桌上的手机，正停留在通话记录的页面上，第一排，沈婧的名字赫然在目。他们本想以这样一种方式通气，万万没想到，她其实早猜到了，只是找他们证实自己的猜想罢了。
“看起来很傻，没想到你这么聪明啊。”沈婧笑得很牵强，扯着嘴角地抹了把额头。
“沈姐姐，事已至此，你没必要骗我了，说吧。为什么，沈爷爷会是向晨的父亲？”
沈婧凝视着她蹙起的眉头，欲言又止，最后焦躁地推了推钟倏：“钟倏，你跟她说。”
“你说，更清楚吧。”
“明明是你钟家先起的头，如果不是你伯伯想陷害我爷爷，也不会这么难堪，你说。”沈婧埋头趴在桌子上，开始装死，真是难以启齿啊。论起辈分来，钟倏可算是她叔叔了呢。
颜晗看沈婧一眼，最终把眼神定在了钟倏身上：“你说吧，不要骗我。”
钟倏无奈，点头：“好吧，我说。其实这件事，确实我爸的错。当年，M&Y风头正劲，前途无量，是我们钟家坐着飞机都赶不上的荣光。而沈博崇和他夫人也伉俪情深，常有慈善作为，算是给整个商界立了榜样。我伯伯就想，陷害沈博崇，破坏他的形象，使他事业家庭都陷入危机之中，我们钟家就能趁虚而入。他这么想，也确实这么做了。他以我爷爷做大寿为名，请了H市所有的名流，沈博崇自然也在列。他故意让人灌醉了沈博崇，下了最劲的药，然后打算送个女人过去，拍段视频或者艳照。向来以正面形象对人的沈博崇，如果暴露出醉酒乱性的事来，不管是事业还是家庭，打击都是不可想象的。”
“你伯伯送的是妙音阿姨？”简直难以置信，颜晗听着，坐立不安。
“不是。”钟倏表情尴尬，耳根涨红，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几年，但仍然是钟家最晦于提及的秘辛，“是沈随潜，他不知从什么地方知道了我伯伯的计划，就反打了一耙。他让人把我姑姑弄晕，送了过去。我伯伯为了撇清关系，并未在现场，全权交给了一个下属。没想到那个下属不认识我姑姑，就被他蒙混过去了。”
“沈伯伯他？居然……”颜晗瞪大了眼，万万没想到，沈随潜居然是这种人，不单坑别人，连自己的父亲都坑。
沈婧呵呵着，抬头，插话：“没错，我爸就是这种人，所以我爷爷很讨厌他，我也不喜欢。但是有什么办法呢，错已铸成，他是我爷爷的儿子，是我的爸爸，我们还能杀了他？”
钟倏见她插嘴，抱着手臂靠到椅子上，静默不言。
“你继续说啊。”沈婧戳他手背。
“下面是你家的事，我不说了。”钟倏扭头，断然拒绝。
“好吧，我说。”沈婧拿他没辙，泄气不已，“反正就是这样。钟倏他伯伯叫人拍了我爷爷的照片，没想到女主角是他自己的妹妹。最后，没坑着我们家，把自己妹妹给连累了。我爷爷是无所谓，反正钟家不能爆照片，他年纪也大了，我奶奶知道他是被陷害的，根本不介意。”
这个故事，一句比一句惊人，颜晗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之后，反而安静了下来。心底里惊涛骇浪，嘴上却平静无波：“妙音阿姨肯定生不如死吧。”
钟倏收到沈婧一个眼神，十指交叉放在嘴边，说道：“出了这种事情，还是被自己兄弟害的，我姑姑有苦无处诉，巴不得去死。但是那时候，她和段忘川已经结婚了，正是如胶似漆的阶段，还舍不得去死。正好，段忘川出差了，不知道这事，我爸爸就叫她隐瞒下来。她也怕她话说出口，就没有了挽回的余地，段忘川会不要她，所以一直在犹豫。等他回来，没过一个月就查出来怀孕了，高兴得不得了。钟妙音见他高兴，每每到嘴边的话就彻底埋在了心底。但她想打掉这个孩子，因为她已经在贞洁的事情上骗了他，不能再拿孩子去骗取他的父爱。所以，她就去了医院，可是医生告诉她，她有心脏病，不适合流产。”
“所以，最终还是生了下来？”应该没这么简单，颜晗了解钟妙音。
钟倏点头：“当然没这么简单。你也知道我姑姑这个人，果决执拗，所以，尽管有生命危险，她也坚持流产。没料到，这事让沈婧她奶奶听见了。她知道，这不是我姑姑的错，却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她奶奶就说，让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等一出生，就抱给她养，反正也是沈家的孩子。对段忘川，只需要说，生了个死婴，糊弄过去就好。”
“段叔叔不是个能被糊弄的人。”
“没错，而且心脏病病人怀孕也是高风险的，所以他在临盆前一个月，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推掉了，直到我姑姑生产，都一直陪在床前。我姑姑根本没法对孩子下手。恰是那段时间，沈婧她奶奶得了病，没多久就去世了，这件事就耽搁了。一年后，就出现了你妈妈的事。我姑姑因为对段忘川有愧，又不能说出真相，所以神经也有点不正常，天天闹。她本就恨向晨，这样，她更不能容他，对他又打又骂，几回都扔在了福利院门口，想抛弃他。没想到，向晨很聪明，一旦被抛弃，就找到段忘川公司去。那么小的孩子，刚学会走路，却清楚地知道妈妈不喜欢自己，也知道我们钟家不喜欢他，也记得自己爸爸是谁，爸爸的公司在哪里，我现在想想还觉得心酸。”
“这事我知道，我妈妈跟我说过。”颜晗想起段向晨，泪盈满眶。
“嗯，我姑姑几回抛弃不成，就把向晨扔到了火车上，心想，把他扔得远远的，总找不回来。不料，火车上有段忘川的朋友，而且见过向晨，一眼就认出来了，还给送了回来。几次三番的，我姑姑虽极力隐瞒，但段忘川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听到了些风言风语，开始不喜欢向晨，和我姑姑闹。因为你妈妈，两个人闹得不可开交，最终在向晨三岁那年离婚了。我姑姑和段忘川都不要他，后来，你妈妈就收留了向晨。你妈妈是个心善的人，可惜命薄，不多久就过世了。之后的事情，你应该都清楚了。”
钟倏见颜晗沉默着，抿了一口咖啡，继续说道：“我多嘴说一句，我姑姑和段忘川离婚，主因并不是你妈妈，而是向晨的身世。不过段忘川也算个实诚的人，并没有去彻查向晨的事情。因为他知道，一旦查出事实真相，钟家和沈家就都完了，我姑姑也会接受不了。他难以面对H市的人和事，所以你妈妈过世后，他就远走他乡。这一点上，我们钟家愧对于他。”
颜晗一直以为是妈妈的出现，造成了钟妙音和段忘川婚姻破裂。事实上，不是的。这段故事，她妈妈从来没有跟她说过，应该是刻意隐瞒。那她，是不希望她知道的。
至于段向晨，他被瞒了那么久，也一直以为是她妈妈的原因，最终得知是因为他根本不是段忘川的儿子，却是一个自己整天叫“爷爷”的人。他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世上，他的出生，根本就是个意外。他的出生，根本就是个灾难。当他知道这一切的时候，那该是多大的打击。
而她，却后知后觉，现在才明了。
不过，已经发生的事情不能改变，重要的是当下。
那以后，她该怎么办？向晨又该何去何从？
、第48章
沈博崇要她和段向晨分开；想必还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但是颜晗已经知道了段向晨最介意的真相，她断定他不会答应留在沈家。
那她还要走吗？
有她；段向晨不一定会幸福。但是她这么一走；段向晨肯定会更加痛苦。过往如此难堪；她不信沈博崇有办法解开他的心结；她却要留他一个承受？
她不能走，她不能答应。
“诶，你去哪儿？”沈婧见她沉默着，突然起身，急忙快跑几步拉住她。
“我回去看向晨。”
“协议书肯定已经签好了；你回去也没用的。”沈婧万分着急；拖着她回到座位上。
“向晨不会愿意的。即使真相是这样；段叔叔也不该签那份协议。我去跟段叔叔说，他不会违反向晨的意愿。妙音阿姨也不会答应的。”
“她不答应也没用，这件事是我爷爷说了算。”
“凭什么？”
“就凭他是向晨的亲生父亲。”沈婧不喜欢这种事情从自己口中说出来，但终究还是说了。
颜晗霎时愣住，没错，曾经的沈爷爷是他的亲生父亲。他是最有话语权的那个人，而她，什么都不是。
钟倏看不惯她一副欲哭无泪的委屈模样，按着她肩膀重新坐了回去：“颜晗，你别着急，听我说几句话。”
颜晗闻言，瞪大了眼睛，希冀着能从他口中听到些解决的办法。
“你看到协议书了，沈家是以沈随潜之子的名义认回去的，而且造了个走失的故事，明白人都猜得到沈家和钟家想要掩盖什么。你也应该知道，过往的真相就只能成为被尘封的过往，如果闹得人尽皆知，不单沈家和钟家名声不保，向晨也会被毁掉。你不觉得，现在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吗？”
尽管颜晗不甘愿认下这个事实，但他说得没错，沈家以沈随潜之名将他认回去已经是最好的办法。如果她执拗地否决这件事，否则一旦闹大，那结果简直不敢想象。最重要的是，向晨也会被逼疯的。
“晗晗，我爷爷算不上是个完美的好人，但是我保证，他不是坏人。他对向晨，只会比你对他好，不会差。曾经，他并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因为我奶奶，钟妙音，所有的知情人都没跟他说过。等他知道的时候，还是一次我爸喝醉酒，不小心知道的。那时候，向晨已经七岁了。他还悄悄地去看过他，不过被你外婆当做拐卖小孩的坏人赶走了。”
“是那个夏天？”颜晗身子一震，妈妈过世后，他们俩一直由外婆照顾，偶尔段忘川也会帮衬着些。七岁那年的夏天，段忘川去W市看她，但是不希望看到他讨厌的儿子。段向晨知道他不喜欢他，就悄悄地跑到河边去了。晚间，段忘川走了，段向晨却一直没回来。外婆慌慌张张出去找人，找了很久才发现段向晨和一个看起来挺年轻的老头在一个小酒馆里吃菜喝酒。八岁的段向晨懂什么，只知道爸爸不喜欢他，眼前这个爷爷却与他相见恨晚，试探着喝了几口小酒就醉倒在桌子上。外婆一看就觉得那个老头子不是好人，一把抢过段向晨，就叫村里人揍了他一顿。
颜晗生怕段向晨被拐走，急忙背起段向晨就跑了，没来得及看混乱的现场。
沈婧点头：“没错，我爷爷还被你外婆找人打了一顿，回来后还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但是我爷爷听说段忘川极其讨厌他，就想着把孩子找回来，好歹是沈家的血脉，而且他很喜欢向晨。但是我爸爸不同意，因为他觉得向晨回来，会危及他的地位。我叔叔是个只知道研究学术，别的一概不管的人。我爸爸反对，公司又逢多事之秋，被人以‘不正当竞争’为由告上了法庭。我爷爷激动之下，突发脑溢血。好不容易救回来了，人却傻了。这件事对M&Y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我爸输了官司不说，还得封锁消息。可没想到，我爷爷还离家出走了，这一走就是十年。”
“他离家出走，去了W市，成了个狼狈的流浪汉，最后是我和向晨救了他。”曾经的一幕幕场景，历历在目，颜晗长长舒了口气，“我和向晨救了他，他却不记得自己是谁。我们家里无力收留他人，就求月老山的住持收留他，却没认出来，他就是曾经那个想要‘拐卖’向晨的人。命运，真的太奇妙。
“没错，命运确实很奇妙。该相聚的，无论过程多么曲折，最终都会齐聚一堂。”
“那为什么，之前你们什么都不说？”
“我爷爷本想让我们守口如瓶，把秘密带到棺材里去。反正他只要向晨好好的就好，而且我爸爸也答应了，只要不认回向晨，不威胁到他的利益，让他做什么都行。没想到，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他和钟念仪吵了一架，知道了一切。”
“我了解他，真相对于他来说，绝对是莫大的打击。我都一度接受不了，何况他作为当事人。他宁可自己痛苦，也不愿意告诉我。但是他居然怕我会看不起他，我怎么会看不起他。现在的我，除了自责还是自责。枉我和他生活了十几年，却以为给他私密的空间，他就会过得好。没想到，他心里藏了那么大一个秘密。是我的错……”颜晗说着，开始胡言乱语，涕泪横流。
“好了，别哭。”沈婧抚着她肩膀，“这不是你的错，怪只怪命运弄人。如果真的深究起来，也得怪我爸爸和钟倏他伯伯。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可是向晨他得了抑郁症，眼下又出车祸，躺在病床上，我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沈爷爷让我走，难道我就真的该走吗？”
“晗晗，爷爷他，是为了向晨好。而且我们已经和钟家达成协议，是最好的机会，他说出的话，不会收回。”
颜晗忽然收住眼泪：“什么协议？什么最好的机会？”
“晗晗，事情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想要让段忘川同意，让钟妙音彻彻底底放弃抚养权，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
“你知道章赫勋和钟家关系匪浅吧。这次章赫勋开车撞向晨，追问刑责，可以升到故意杀人的高度，而不是醉驾。如果我爷爷揪着不放，章赫勋绝对是要以命偿命的。但是为了获得向晨的抚养权，我们和钟家达成了协议，作为受害人家属表示原谅，以减轻刑罚。”
“但是向晨名义上还是段叔叔和妙音阿姨的儿子，如果要原谅，不是求得他们的原谅就好了吗？”
“我们有DNA鉴定在手，夺回抚养权是迟早的事，只是折腾点而已。但是我爷爷为了快点把事情解决，就拿这个作为条件和钟家交换了。”
“这样……”颜晗并不十分明了这里面的纠葛，但是沈爷爷这么着急，总觉得他在掩盖什么。他急着赶走她，急着夺回向晨，到底为什么？她想不通。
“颜晗，现在，所有的一切你都清楚了，就不要再纠缠了吧。”钟倏说道，然而话说出口就被沈婧瞪了一眼，怎么有这么简单粗暴的人。
颜晗却不置可否，仍旧在思索，沈博崇的用意。
“婧婧，我们先回去吧。”钟倏知道，颜晗不会再反对了，提议道。
“我还是陪她一会儿吧。”沈婧见她蹙着眉头，眼中尽是疑惑，唯恐她又钻到哪条死胡同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