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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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忧郁-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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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授在跟化工厂会计交谈的时候,不时地仰天大笑,笑得坦荡而欣悦:所谓忧郁症,其实就是一种心理落差,你感觉自己有病,就是病;你感觉自己没病,那就是没病!
  我因为站在礼堂的中央地带,而教授则在窗口,逆光,他那富有线条感的肩膀正好把窗口射进来的阳光都遮住了,我只能看到他的轮廓,像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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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风
伯爵忙着盘库,好久没来了,我还真有一点想他。惦记着给他打个电话,又怕耽误他的事。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在工厂里的时候,从来是形影不离的。既做过工作服;也做过二极管;印象里那个厂的女工多;男工少。那时候的伯爵就已经是雪白的连鬓胡子糊了一脸,显得特别的沧桑。可是;手很巧;裁剪衣服尤其拿手;不光是我;就是那些讲究穿戴的女工们也总是要他帮忙;看他拿剪子在布料上飞快游走;真有沁人心脾的莫大乐趣;麻利;快。
  开书店的时候,我想到的第一个人选就是他。当时,我几乎是赤手空拳,俩人想尽了馊主意,没本套白狼,先把书从出版社赊出来,卖完了,再还帐,那些日子,现在想起来非常有意思,我们俩简直就像俩阴谋家兼骗子……想着想着,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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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人
是一片嘈杂声把我的午睡给搅了,我爬起来,溜达到治疗室,原来是前天死了的患者的两个儿子在跟医生吵架,非说他们父亲的死是一起医疗事故,揪住李斌的衣领不撒手,幸好有病友和护士劝阻,李斌才不致吃太大的亏。
  我把李斌拉到一边,问他这是怎么回事。李斌说患者是死于癌症晚期,又已经七十多岁的高龄了,根本无法实施手术,要是真实施手术的话,也许连手术台都下不来,就一命呜呼了。
  你给他们解释清楚不就是了吗?我说。
  李斌说:他们比谁都清楚。
  那他们还闹什么?我问道。
  李斌说:他们还欠院方三万块钱,闹的目的,就是想赖帐,这种事,每天都有,我们见怪不怪了。
  我见死者的那两个儿子,横眉立目,捋胳膊挽袖子,依然不依不饶,就过去轰他们走。那两个家伙一人抓住我的一个肩膀说:你他妈的是干嘛的,也敢来多管闲事!
  我说:我就住在这,你们要是不吵醒我,我才不来管你们这鸟事呢!
  我看你是找倒霉——两个家伙说话就要动手,一旁的迢迢阴阳怪气地说:打吧,你们打了他,他的住院费就有地方报销了。
  我也说:你们往死里打我,正好我没上人身保险。
  那两个家伙怕被火烫着了似的,赶紧松了手,倒退好几步,其他人顺势把他们推走了,只有我和李斌还留在那。我们一起回到我的病房,闷声不响地坐下来。说实话,我还是有点后怕,要是真挨一顿揍,也够冤的,要不是迢迢聪明,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李斌却仿佛早把刚刚发生的一切统统忘记了似的,冲我笑了笑,笑的时候眼神有些异样,我一下子捉住了他的目光,逼问他:你好像遇见什么开心的事了?


  他从皮夹子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照片上是一个细高挑的姑娘,有一张绯红的脸蛋:这是谁,你新结识的女朋友?
  他点点头,瞳人紧紧地盯着我,似乎是在问:怎么样,长得还可以吗?显然,他对她很满意。
  不错,很不错,我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却补充了一句,只可惜有点土,像个柴禾妞。
  李斌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接过去,又小心翼翼地夹到皮夹子里,突然我发现里边还有一张照片,就说:你还打着埋伏呢,把那张也拿来给我看看。
  李斌想藏起来,幸亏我手疾眼快,一把抢到手,李斌一再说小心小心,我连说知道知道。照片上这个姑娘除了发型,跟刚才那张照片几乎一点区别都没有,这张照片梳了两条大辫子,而刚才那张是直溜溜的披肩发……
  这是我姐姐,李斌说。
  哦,我恍然,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我仅仅有一点同情,同情他新结识的这个女朋友。
  李医生,听见迢迢在外面喊他,他赶紧将皮夹子揣进兜里,匆匆地跑了出去。怎么了?我听到他问。九床突然晕厥了,你快去看看,迢迢对他说。
  
行云
你说,假如一个女人没有了他爱的男人会怎么样呢?翩翩裸着,一条腿搭在我的身上,问道。最近,她总是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叫人回答不上来。
  我想了想,给她讲了个故事:有个小媳妇突然茶不思饭不想,整天就是乜呆呆发楞,她那个不爱说不爱笑的闷葫芦丈夫问她:你怎么了?她说:没胃口。丈夫要出差,临走,叹息一声说:也不知道你的胃口什么时候能回来。小媳妇就等,等着她的胃口回来,一天等来了一个年轻活泼的年轻人,两个人攀谈起来,小媳妇告诉他自己的胃口如何如何找不到了,那年轻人说:我就是你的胃口。小媳妇惊喜万分,赶紧把年轻人领进屋来。等丈夫两个月回来,再看,小媳妇又能吃又能喝,问她:你有胃口了?小媳妇高兴地说:不但我有了胃口,肚里还有了孩子……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翩翩捶了我一下,似乎不太解气,又蹬了我一腿。
  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逗她说:笑一笑,笑是最好的维他命。她挣扎了一会儿,就又被欲望俘虏了。有时候,性也能起到止痛药的作用。
  在我进入她体内的瞬间,翩翩狂热地呼喊着:给我,让我永远都记着它!激荡澎湃的我,却没注意到她呼喊了什么,只是一味地进攻。几个回合下来,终于都动弹不得了,两人摊开四肢,懒懒地躺着。一对直觉动物。
  什么时候,我们能挎着胳膊公开地处溜达,什么时候,又能一起去听音乐或看足球,就好了,翩翩叹息一声说。
  是啊,我实在是亏欠她的太多太多了。别的女人跟爱人在一起,都是以年头为单位来计算,而她呢,跟我在一起则只能以小时或分钟记时,而且还大多都消磨在床上……我不知该用什么来给予她一些补偿,幸好——
  我这有你喜欢吃的生菜三明治和巧克力,我穿上衣服,跳下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这都是我拜托迢迢上街买来的。
  翩翩眼皮往下垂了垂,勉强拼凑出一丝微笑,柔声说道:谢谢你还知道我喜欢什么。
  你这话里没讽刺意味吧?我俯视着她,将身体的重心由左脚转移到右脚,问她。
  当然没有了,我如果连直接向你指出你的缺点的权利和勇气都没有,那我岂不更可怜了,翩翩略带火药味地回了我一句,可是看到我陪着小心的劲头,语气立刻缓和了下来,我挺高兴的,因为这是你第一次给我买吃的东西。
  临走,她显得特别的缠绵,出了门,又回来,踮起脚尖狂野地吻了我好一阵子,我双手一边紧箍着她的腰,一边凝望着她,暗忖着她那对眯缝着的眼睛里究竟潜伏着什么,但是现状容不得我多想,只好抛开所有的疑问,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她的唇上。
  大约吻了有一个世纪了,我和她都有了昏眩的感觉,周身的血液差不多都涌向的太阳穴。她说:为了我,你的身体也要赶紧好起来,挣脱这个樊笼。她温热的呼吸轻拂着我耳朵,让人麻酥酥的。
  没等我再说什么,翩翩飘然而去,简直像一只蝴蝶,像一片云,忽闪着翅膀就飞走了。我要是知道她竟给了我那样一个结果,我死也不会就这么放她走的。
  
红房子
最折磨我良心的事情,在我逃避了三个月以后,终于发生了!这是早晨九点钟,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来,我迷迷糊糊地抓起话筒,梦怔怔地问了一句:喂?
  话筒里传来我想忘却永远也忘不掉的声音:听说你病了,为什么不肯告诉我?随着这问话声,一张冷峻倨傲、总是挂着一丝讽刺的微笑的脸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一下子就醒了。
  在我灵魂的最隐秘的角落里,这时候一定聚集了很多很多奇怪的念头,什么道德啦,什么义务啦,什么世界观啦,总之我都无法从中解脱开,我深呼吸了一阵,才说:我没什么大病,休息几天就会好的,你别跟着操心了。
  听说你住院已经很久了,我这个做妻子的竟然一无所知,叫人家知道,这不是太荒唐了吗?她关注的不是我的病,而首先是作为妻子的脸面,我从她的话里,还是听出了几乎轻易觉察不到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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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堇子,你是误会了,我不告诉你是我不想打破你和孩子的平静生活,我说,事实上是我与她已经没有了灵魂的相互触摸,心魄的相互拥抱以及思想的相互爱抚。
  我看,你是怕见到我吧?她咄咄逼人的问话,让一向以自己口齿伶俐而自豪的我,十分烦恼,找不到准确的字眼答复她,因为她说对了,我是怕她,怕我见到她。想到堇子看到我一脸的病容和狼狈,我就难以忍受。
  我咽了一口唾沫,好吧,我们就见上一面,不过不要在医院,这里的空气不好,别传染给孩子,我说。其实,我是担心她会发现有另一个女人跟我住在一起。
  那就一刻钟之后在红房子酒吧里见,她说。我答应了,在我答应她的一刹那,我觉得我身体内部仿佛储存了上万吨随时可能爆炸的TNT,有个火,就能引爆,把我炸得粉身碎骨。
  我稳了半天的神,才走出医院,没告诉任何人我的去向,我怕西西知道了会误解。我登上一辆停着的出租汽车,坐到后排,吩咐道:红房子。
  司机却说:你最好坐我身边来。
  为什么?
  刚才我送来的一个遭遇车祸的女人曾坐在那来着……
  结果呢?
  司机无精打采地说:结果她死了。
  我赶紧换了个位置。到了酒吧,我发现堇子早就到了,没等我开口,她便搬着我的脖子端详着问道: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不错,现在的我比过去的我瘦了起码有二十公斤,即便如此,堇子的强烈反应给我震惊与我因为她的强烈反应而感到的震惊不相上下——我以为她不会再在意我了。
  医生说我的病要不了命,你别替我担心,我说,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在安慰我自己。
  要我来陪你吗?她问。
  不,我说。我总不能拖着更多的人跟我一起体验囹圄生涯吧?
  哦,我明白了,堇子要了两杯烈性的威士忌,杯中的冰块叮当作响。她又苦笑着说,不管怎样,我还是要祝你健康。
  我们郑重其事地举起杯,然后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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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剧的诞生
跟堇子分手,看她摇摇晃晃地离去,我的两颊湿了,那是泪,我没想到我会为她哭。同时,我更没想到的是,哭的不止是我一个人,我刚刚走进医院的甬道,就发现还有一个人在悄悄地哭。
  那是迢迢。
  我强拉硬拽将她“请”进我的病房,把她按在椅子上。她一言不发,只是脸冲着窗外掉眼泪,鬼知道她又遇到了什么倒霉事,我毕竟不是个心理学家,等着吧,等着她冷静下来。
  要不要面巾纸?我问。
  不要,她说。
  要不要矿泉水?我又问。
  我说了,不要,你让我哭痛快了行不行!她厉声说。
  我发现小小年纪的迢迢的眼角,哭的时候竟出现了那么多的皱纹,密密麻麻,像蛛网,由此可见爱情这玩艺儿是多么的折磨人了。爱情是皮肤皱纹的孳生地。
  大约十五分钟或许更久一些,她哭痛快了,用手捋了捋随随便便披散着的头发,你抱抱我好吗?好,我抱了抱她。你把面巾纸给我好吗?好,我递她一包面巾纸。再拿一瓶矿泉水来好吗?好,我将矿泉水的瓶盖拧开,给她。
  好了,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你该给我忆苦思甜了,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亲切一点,尽可能地像个革命老前辈。
  我那天跟我爱的那个人摊牌了,要么离婚娶我,要么就各走各的路,迢迢抬起眼来,瞟了我一下,你猜,他是怎么回答我的?


  我盯着她的眼睛,企图从她的目光中寻找出隐约闪现的暗示,可惜,没有。她只是埋头用手去抚平她前衣襟上的皱摺褶。他是怎么回答你的?我反问了一句。
  他狂吻了我,然后说,我要是真能娶你,那可太好了,这样吧,你给我三天的时间,让我考虑考虑,我就给了他三天,这三天里,我们疯狂地做爱,真的琴瑟和谐,相濡以沫,可是,第三天他从我的身上爬起来,却说……迢迢轻佻地吐了口唾沫,这动作简直跟她穿着的白大褂太不配套了。
  他说什么?我身子朝她倾了倾问道。
  他说,我考虑好了,为你着想,我不能娶你,跟你比起来,我太老了,说完,还要用拥抱来安慰我,我转身就走了,没废话,直接到一家旅店,开了个钟点房,在卫生间里洗个澡,把我身上他曾经摸过的所有地方洗了个干干净净……迢迢冲我微微一笑,我知道,她的笑是勉强做出来的,就像记者招待会上的那些明星一样。
  我一猜这个家伙就会这样,早该离开他,到爱你的那个人那去,我一屁股坐到床沿上,床上的弹簧吱吱叫唤起来。
  我去找他了,她左手攥着自己的右手,仿佛一边说,一边精心地打着腹稿,可是,他不爱我了,他说他已经从爱情的泥淖里拔出腿来,他把我留在他那里的衣物都打好了包,交给了我,连屋子都没让我进,我下楼的时候留恋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身旁站着一个褐发的女孩……我奇怪,她在叙述这一切的时候,显得过于平静了,仿佛连末梢神经都没起一丝一毫的痉挛。
  他没做错什么,迢迢说,他惟一做错的了的就是爱上了我。
  其实,你也没做错什么,我说。
  接下来是短暂而漫长的沉默。她在想她的事,而我则在想我的事,我们所想的都跟所谓的爱情有关,那是人间最让我们饱受煎熬的一部分。我真希望能忘掉这玩艺儿,也希望迢迢忘掉它,可是记忆是永远丢不掉的行李,你要带着它走一辈子。
  我却装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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