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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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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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仲平只好用身体一靠把门撞上,然后很努力地笑了一下,说:“别说傻话了。”曾真说:“是的是的。”张仲平说:“你这样子会着凉的,一着凉,又会吐,快回到床上去。”曾真说:“我不。”张仲平说:“听话。”曾真说:“就不。”张仲平说:“听话嘛。”曾真说:“那好,你抱我回去。”张仲平蹲下来把她横着抱了起来,把她送回到床上。
  张仲平想直起腰来,没有能够做到。曾真把手指头紧紧地扣在一起,吊着了他的脖子。
  曾真说:“不走。”
  张仲平说:“那怎么行?”
  曾真说:“就今天晚上。”
  张仲平说:“不行。”
  曾真说:“我求求你。我病了,我好难受。一个人,我怕受不了。你打个电话给她行不行?”
  张仲平说:“不行,我必须走。”
  曾真说:“也许我会死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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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仲平说:“怎么会?”
  曾真说:“我真的会死掉的。”
  张仲平说:“别说傻话了。”
  曾真说:“我说会,就是会。”
  张仲平说:“你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
  曾真说:“怎么不可能?家里有煤气,窗户没有装防盗网,还有刀。”
  张仲平说:“说什么啦?”
  曾真说:“我说家里有煤气,窗户没有装防盗网,还有刀。”
  张仲平说:“原来你是威胁我。你怎么能威胁我?”
  曾真说:“不是威胁。”
  张仲平说:“我讨厌别人威胁我。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威胁我。”
  曾真说:“不是威胁,真的不是。”
  这时手机又响了。手机早已被张仲平揣在了裤子口袋里。张仲平很用劲地挣脱了曾真的十指。他打开手机,不容唐雯说话,用很大的声音说:“我马上就来了。”
  曾真哇地一声尖叫起来。
  曾真把一条胳膊伸到自己嘴里使劲地咬,她的整个身体激烈地颤抖起来。张仲平没有想到曾真会这样。张仲平看着曾真,好像不相信眼前这一幕会是真的,好像曾真这样做根本就不关他什么事。
  曾真使劲地喘息,她还在坚持,还在用力。张仲平却不能坚持,不能忍受了。他费劲地把她的胳膊从她自己的牙关里解救出来。一排深深的牙印,鲜红的血从里面汩汩地渗出来 。张仲平慌忙拿面巾纸去擦,流出来的血一下子就把洁白柔软的面巾纸染红了。
  张仲平恨不得使劲地甩曾真一个耳光。他一边使劲地替她擦胳膊上的血,一边凶巴巴地对曾真低吼:“干嘛这样,干嘛这样?”曾真对他也是两眼圆睁怒目而视,说:“你不是要走吗?你走呀,管我干什么?”
  张仲平说:“你还在威胁我。”
  曾真说:“不是。”
  张仲平说:“你就是。”
  曾真说:“就不是。”
  张仲平说:“干嘛要这样?为什么?”
  曾真说:“你只知道问我为什么,你就不能问问自己为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跟她说,说你今天晚上有事不能回去了?有那么难吗?问题是你想都没有想过。一丝一毫的想法都没有。哪怕是为我,为一个病人找个借口,撒个谎。没有,你没有!”
  张仲平说:“我只能这样。”
  曾真说:“为什么只能这样?谁规定了只能这样?”
  张仲平说:“这没什么可说的。”
  曾真说:“可是我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怎么病的。我告诉你我难受。我是真的很难受,没有骗你。我还告诉你,只要你一走我可能就会死掉,你还说你只能这样。”
  张仲平说:“是的是的,就是只能这样。”
  曾真说:“为什么?”
  张仲平说:“不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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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真说:“不为什么是什么意思?”
  张仲平说:“不为什么就是不为什么,就是没有什么可讨论的,因为这是规则。”
  曾真说:“这是规则?这是什么狗屁规则?这是你们男人的规则吧,是不是?”
  张仲平说:“是。”
  曾真说:“好得很呀。你终于说出口了。张仲平你原来从来就没有认过真,只是把它当成一场游戏对不对?”
  张仲平想说是的,可是那两个字到了嘴边,却缺乏最后那么一点点力气让它们从嘴唇里面蹦出来。中学时候学过文言文,强弩之末不能穿橹缟是什么意思,他终于有了切身体验。
  曾真说:“她已经陪了你将近二十年。我只要你陪我一个晚上。我病了,我难受。我甚至都已经向你表示,为了这个晚上,我愿意搭上我的一条命。这还不全是我的意思,如果你稍微表示一下,说你愿意想办法留下来,说不定我也会让你走。因为那样的话,你的态度向我证明你心目中还是有我的。可是,你没有。你竟然没有。你——没——有!我想,那是因为你不爱我。是的,你不爱我。你根本就不爱我。”
  张仲平说:“你说对了,我不爱你。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任何人,我只爱我自己。”
  曾真笑了,好像灿烂的阳光冲破了乌云的遮盖,又回到了她的脸上。曾真说:“猜到了。好了,现在你把手机关了,把衣服脱了吧。还有不到六个小时,算你一个晚上。”
  张仲平不解地望着曾真。
  曾真又笑了一下,心平气和地说:“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你爱我,是你留下来的理由。你不爱我,也是你留下来的理由。或者说是我把你扣下来的理由。因为从明天开始,我会完璧归赵,把你还给她,让你再陪她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六十年换一个晚上,不,是六七个小时,这很公平,不是吗?”
  张仲平眼光直直地瞪着她,好像仍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曾真妩媚一笑,说:“哇噻,你好酷。”然后,她收敛了笑容,幽幽地说:“张仲平我是认真的。”
  张仲平仍然直视着曾真。
  “切,崩溃吧你。”
  对,就是那么几个字。他感到了一种崩溃。一种把自己交出去的冲动。那是一种临近崩溃的感觉吗?不。不要。他马上调动起内心深处一种豁出去了的想法,用它所带来的勇气与力量做最后的一搏。他觉得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抵挡那种即将到来的崩溃。
  张仲平说:“曾真你听好了,你一直在逼我。这可能是你犯的一个小小的错误。我已经四十多岁了,也曾经有不少人逼过我,威胁我,我很乐意投降。因为我不是一个讲原则的人,我很乐意变通,除非碰到了那条底线。谁去碰它,谁都不要想得逞。包括我自己,也包括你曾真。所以,拜拜了您。”
  张仲平说着,起身慢慢地往门口退去。
  曾真从床上爬了起来。这一次,她没有冲过来抱他。她走了一条与他完全相反的道路。来到窗户旁边,啪地一声推开了窗户,又蹭地一下,爬到了窗户上面。
  曾真说:“张仲平你也给我听着了,你要走你就走吧。但是,你只要敢真的把门拉开,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在房间里我没有拦住你,我可以挡在你必须经过的路上。你信不信?不信,你就拉开门试一试。我从来没有逼过你,你说我逼你,那好,我就逼你这一次,咱们今天就赌这一把,OK?”
  张仲平完全没有想到曾真会有这么一手。他愣住了。一种拉开门一走了之的冲动,强烈地冲击着他,他的心怦怦直跳,就像战鼓在擂响。
  拉开门,出去?
  防盗门的把手亮晶晶地闪光,握在上面会有一种凉凉的、沁人心脾的感觉。
  可是,曾真像是在跟他开玩笑吗?
  怎么办?
  退路在哪里?
  他的身影越过门框在那里一闪的同时,曾真如果真的纵身一跳呢?换一种说法,她的话也已经说出来了,也已经说满了,她除了真的跳下去,是不是还有别的台阶?
  她已经用那种自虐行为在自己的手臂上留下了累累伤痕和鲜红的血液,你敢说她只是跟你说着玩儿?
  她刚才还在呕吐,她的身体这会儿正虚弱着。她是为了你一个人跑到医院里去做人流手术的。她肚子里本来怀着你的孩子,是你说不想要不能要她才去医院的。她去打胎时没有任何怨言,不怕那种实实在在的肉体的痛苦,甚至甘愿冒那种再也怀不了孩子再也生不了孩子的风险。所有这一切她都不怕,她还怕什么呢?
  就算是她闹着玩儿,可是,她是虚弱的。一阵晕眩完全能够让她扶着窗户的手臂一软,使她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坠落下去。这可是五楼,你真的要执意一走了之乃至不惜弄出人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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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来拐这个弯?
  她是一个任性的小姑娘。
  而你,是一个比她大了将近二十岁的男人,一个自诩为成熟的男人,一个老男人。
  她真的在逼你吗?她真的在威胁你吗?她逼了你什么又威胁了你什么?她只是求你疼她,宠她,让着她吧?而你,真的可以那么狠心,以致于不管不顾她的死活?
  他们僵持在那儿。
  她生日的那天,他们也曾经僵持过,可是那种僵持是挟持了欲望放纵的期待的,有着心照不宣进行共同游戏的痴迷。那场僵持是以她的投降告一段落的,她向他交出了自己的初夜和贞操,在水乳交融之际,共同经历了美妙无比的想像与幻觉的音响与光华。对他,不过是增加了一次新的性经验。对她,却是从此变成了女人。曾真是你的女人,因为是你把她变成女人的。她愿意做你的女人,不管不顾,义无反顾。从她生日那天晚上开始,你们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现在。是的,现在,正是从那天晚上开始,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的。你能否认两个人在一起的快乐吗?你能否认她带给你的作为男人的虚荣和满足吗?你曾经是一个拥有过无数女人的人,以能进能退不会坠入情网而暗自得意,原来不过是没有棋逢对手。你是否已经朦朦胧胧地意识到曾真的出现和存在,将改变你的那些观念,使你陷入不道德然而极度快乐的温柔之乡的泥沼?曾几何时,你是否想过要拨出一只脚?或者,你想过,却无能为力?
  问题一出现,是不是就已经晚了?
  面对似乎突然而至的麻烦,解决的办法似乎并不多。
  除了投降,还有别的办法没有?坚持还是妥协?麻烦不能再扩大了,麻烦必须马上终止。是的,就在今天晚上,就在现在。可是,明天怎么办?明天的麻烦会不会更大?
  可是,毕竟,目前的麻烦和危险是实在的,明天的麻烦和危险还只是一种可能性,还没有来,那么,是不是等到明天再说?再说了,如果今天这一关都过不了,还能有明天吗?
  张仲平盯着站在窗台上的曾真。
  曾真也盯着站在门边的张仲平。
  曾真生日那一天,他们也曾这样对视过。
  那是猎人与猎物之间的一种较量?
  张仲平沉吟了半分钟,他不禁吁了一口气。
  张仲平说:“好了,你下来吧。”
  曾真歪着头看着他,这应该是她希望听到的话。只是,她好像不相信他已经真的说了这样的话。
  张仲平说:“下来吧。”
  曾真说:“你不嚷着要走了?”
  张仲平说:“你赢了,算你狠。”
  曾真说:“那好,你过来抱我,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张仲平把曾真抱了下来,横竖不管地把她摔到了床上。他把手机掏出来,把电板卸了。他采取一种跟过去相比完全不同的方式开始脱自己的衣服,非常绅士,先是上衣,然后是裤子。两个人都不说话,曾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赌气似地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
  张仲平对曾真就没有这样客气了,非常粗暴,三下五除二就把她的睡衣睡裤以及薄如轻纱的丁字内裤给扒了,也把它们统统地丢到了地上。张仲平往床上一跳,一下子就骑到了曾真身上。
  开始的时候,张仲平的脑子里还有唐雯的面孔一闪一闪的。这是张仲平第一次与曾真做爱时想到唐雯。今天晚上,现在,唐雯将因为他的突然关机而束手无策,这是肯定的。曾真说了,这很公平。是的,公平。张仲平很清楚,在接下来的六七个小时里,唐雯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会像六七年一样漫长。张仲平的心一揪一揪的。他没想到自己会这样为唐雯揪心。
  很快,所有的想法就像疾风中的残枝败叶,一晃就不见了。它们在一瞬间被一扫而光。曾真张着嘴喘着气,发出了风的呼啸。本来,两个人还像仇人一样地怒视着,渐渐地,愤怒被撕成了碎片,眨眼就消失不见了。没有了愤怒的残暴那还算残暴吗?那种又像痛苦又像快乐的喊叫,那种面部肌肉奇怪的扭曲,跟平时做爱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只要方便,张仲平就会为曾真买花。他喜欢各种各样的花儿。红色的,黄色的,紫色的,白色的,蓝色的。玫瑰、牡丹、紫罗兰、康乃馨、勿忘我、马蹄莲。这些从云南昆明空运过来的观赏植物,统统被曾真养在盛了清水的瓷器花瓶里。那些瓷器是张仲平和曾真一起到工艺品市场上挑的,做工精致,造型现代而夸张。修剪、搭配和插花是曾真的事。曾真从书店里买了几本插花艺术方面的书,她在这方面有极其丰富的想像力,经她一摆弄,那些花呀朵的,就好像有了灵气和生命。她做这些的时候非常认真,非常投入,但等张仲平欣赏过之后,她就再也不管了,直到张仲平买回来下一批。曾真房间里因此永远有花儿开放。曾真喜欢花,她说,这使她的感觉美妙无比,好像每一次都是第一次。那像征了他们的生活,似乎永远新鲜和芳香扑鼻的生活。张仲平有时候都开始纳闷了,跟曾真在一块儿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就不腻味?现在,他们就这样在弥漫着各种花儿的混合气味和血的腥气的甜腻腻的芬香中,像两头野兽一样地对峙、搏击,终于纠缠到了一起。
  两个人的汗水一遍又一遍地把身体打湿,又一次又一次地燠干。有一两次,曾真伸出手,企图抚摸张仲平的脸和他的胸脯,被他毫不犹豫地打掉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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