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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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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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丛林吧。
  张仲平打通了丛林办公室的电话,说:“知道周运年是谁吗?”丛林说:“周运年?哪个法院的?”张仲平说:“我也不知道,听说刚死了。”丛林说:“你说的是省国土局的那个新局长吧?他上任还没半个月呢?怎么,他死了?怎么死的?你跟他有什么关系吗?”张仲平说:“没有没有。我认都不认识,就向你打听一下,怎么回事?”丛林说:“我哪儿知道?喂,你们家不是有个搞新闻的吗?问她呀。”
  曾真这时早已醒了,见张仲平眼睛望过来,赶紧直摇头,又突然一跃而起,打开了桌子上的手提电脑。
  在时事新闻栏目中,一下子就找到了关于周运年的条目:猎者被猎   局长魂断野猪林野猪林原来是一个畜牧农场,离城二三十公里,被一个新加坡商人租了下来,开始养奶牛。后来听说要办跑马场,政府不批,又办野生动物园,里面养了一些狮子、老虎、大像、长颈鹿、鳄鱼等等的飞禽走兽,包括野猪。养野猪是为了让它名符其实,附带办了一个野战排训练营,让厌倦了城里生活的人来这里打猎。城里的人口味刁,不管多么新奇的东西,玩几下就腻了,先是斯洛克,后是保龄球,然后是高尔夫、钓鱼,洗脚、按摩就不用说了,太不上档次。最近禁赌,有意思的娱乐活动就更少了。据说,人本性是嗜血杀戮的,只是文明的进化让他的野性沉淀了下来。不经常玩玩心跳加速的游戏,反而会退化。打野猪还有钓鳄鱼,就是这种游戏。
  看起来像是一个偶然事件。像这种狩猎活动,安全是最重要的。据说野猪拐弯性能很差,等冲到你面前,你突然转身,它还会笔直地往前冲,有点类似于西班牙斗牛。但野猪野性难驯,非常有爆发力,而且两颗獠牙非常锋利,专挑人的眼睛。新闻的题目有点悬念,关于事件本身却语焉不详,只说他避闪不及,被野猪撞出了六七米,破了脾脏,因为失血太多,急救车没到就死了。
  更多的是野猪林野生动物园旖旋的自然风光。曾真也被吸引过来了,说:“好了,这下媒体要热闹一阵子了。”张仲平早几天也说过要带曾真去打野猪,没想到会出这样血腥的事。曾真说:“我到野生动物园做过片子,生意本来就清淡,这下只怕更惨了。”张仲平摇摇头,说:“我看不见得,即便赔点钱也无所谓,他们可以堤内损失堤外补。”曾真说:“怎么补?”张仲平说:“我怀疑他们招商部门会利用这个机会炒作,搭这趟顺风车。不信我可以跟你打赌,网上很快就会出现这样的文章,题目可以叫回归自然玩一回心跳加速的游戏。甚至可以在周运年罹难的地方竖一块纪念碑,供人参观留影。”曾真说:“深刻呀深刻,可怕呀可怕。”张仲平说:“你什么意思?”曾真说:“你这个创意真的不错,我看要不了多久,野生动物园的知名度会大幅度飚升。”张仲平说:“怎么又说可怕呢?”曾真说:“还不可怕呀,死者的家人不定多么伤心欲绝,只有你们这种商人,想着的就是发财。”张仲平说:“冤枉呀娘子,这种事情发生了,肯定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要不要我跟你举例说明?”曾真说:“你说呀。”张仲平说:“野生动物园的老板遇到的麻烦首先是赔钱,毕竟死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有点身份地位。如果在保险公司投了保,还好一点。否则,还真得出点血。窃喜的是周运年下面的副局长们,人死了,位置就会空出来,大家就有可能跟着进一步。这也算是天赐良机吧。当然也有高兴不起来的,就是周运年的心腹干将,这些人本来仕途顺利,提拔有望,这下好了,需要另投明主了。搞行政就是这样,不能站错队。你重新投靠别人,别人还不一定接受,惨吧?再说了,周运年如果是个清官,那些想打擦边球的人,因为他的在任眼看没戏了的项目,现在岂不又有了希望?周运年要是本身屁股不干净,事情就更复杂了,那些企图通过他分一杯羹的人,能不遗憾吗?前面花费的精力全都打了水漂,怎么高兴得起来?如果是既得利益者,则可能悲喜交加,先是暗中庆幸,因为人死了,以前的那些经不起查的事,也就断线了,成了无头案,死无对证。忧的是,毕竟这层关系断了,需要另起炉灶。怎么样,情况复杂吧?这还是从周运年拥有的职务身份所作的简单分析。人是复杂的,他还有其他的身份、其他的社会角色,一一分析起来,与他有关的人,真的是喜怒哀怨的都有。这样一想,商人的那一点小聪明,又算得了什么呢?”曾真说:“这么说来是我错怪你了?”张仲平说:“是有一点儿,反正我感觉到这两天我要小心一点儿,你好像总要拿什么东西扎我一下才舒服似的。”曾真说:“你倒是个明白人。”
  张仲平的感慨却没有发完,他说:“西方学者确实具有全球性的眼光,我们刚才的这些分析,最多也就叫牵一发而动全身,在他们那儿成了什么你知道吗?叫蝴蝶效应。有一本叫《混沌学》的书,说一只蝴蝶在巴西搧动翅膀,有可能在美国得克萨斯州引起一场龙卷风,讲的是表面上不相联的事件可能存在的内在关系,那才叫深刻呀深刻,诗意啊诗意。”曾真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爱你吗?因为你把马嘴装在牛头上,看起来还那么顺溜。”张仲平说:“学问啦。不过,你也不要对我太崇拜了,弄得风马牛不相及这个成语都要改似的。”曾真说:“谁崇拜你了?臭美。”
  跟曾真的谈话,帮助张仲平解决了他心里的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徐艺为什么不能跟他见面了。徐艺的时代阳光拍卖公司不是在成立不久就做过国土局的一笔业务吗?那也正是周运年在国土局上任不多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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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仲平马上又有了新的收获,这个收获却让他心里有点酸溜溜的,却又不能在曾真面前露半点声色。原来网上的文章和图片不断刷新,终于出现了周运年的免冠标准照,张仲平一眼就认出了他:头发光洁打了嗜喱水,精瘦干练,就像演电视里的王志文,鼻头上还有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在徐艺的首场艺术品拍卖会上,周运年买过画,而且恰恰买的是侯小平的那两幅书法作品,他当时跟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起就坐在江小璐的旁边。
  江小璐?
  一个知道蝴蝶效应理论的人,当然不会放过种种联想。为徐艺工作的江小璐后来是不是也认识了周运年?完全有可能的。否则,周运年花那个价钱买那两幅字干嘛?发神经啦?
  几年以后,江小璐亲口证实了张仲平的猜测。那时,江小璐已经混出头了,她找了一个新西兰华侨,准备移民去那个千岛之国。她在临行之前约见张仲平,希望在远赴异国他乡之际与他最后见上一面。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还是在她寓所的小客厅里。家里的陈设没有什么大的改变,江小璐说她的父母亲将会暂时住在这儿,直到她替他们也办好移民手续。江小璐对于自己新老公的情况也不想详谈,只说他很有能力,或者说很有钱,好像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那一次江小璐主动地谈到了她对钱财的态度:“谁要是经历过没有钱的滋味,就不会假模假样地装清高,视金钱如粪土。爱不爱财不是区分君子和小人的标准。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男人的所谓气质、气势、气派,至少有百分之八十是靠金钱财富支撑和装点的。”这话从江小璐嘴里说出来,张仲平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觉得她像是在为自己的婚姻作辩解。张仲平说:“告诉我,你爱他吗?”江小璐莞尔一笑,说:“他对我很好,这就够了。男人挣钱,总是要花到女人身上的,他能看上我,是我的运气。至于爱,好像这个字已经被你们男人用滥了,女人的爱只有一次,对于女人来说,有比爱更重要的东西。”江小璐的客厅里添置了一架珠江牌钢琴,这使得那个小客厅显得更加拥挤了。张仲平觉得跟几年以前的老情人讨论这些问题多少有些滑稽,所以马上接了一句:“对。不结婚的人才谈情说爱,打算结婚的人只会谈婚论嫁,更多地考虑合适不合适。”江小璐轻轻地一摇头,又很快抿嘴一笑。张仲平望着她,回想起了第一次到她家里来的情景,他在门口换上了一双红色的女式拖鞋,然后以一种侵略的姿势进攻了江小璐的脚板心。一眨眼,多少年就过去了。张仲平接着在那架钢琴上的原木小相框里,看到了江小璐的照片,他认出了那张照片的背景,野猪林野生动物园。张仲平还没有开口,在他旁边侧身站着的江小璐便主动地跟他谈起了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脸色淡定,语调平稳,好像在向张仲平讲述偶尔看到的一篇小说。江小璐手里捧着那个相框,说照片就是那天照的。他对我很好,那个时候他的老婆已经出车祸死了,所以我们的关系已经有了一种半公开的性质,谁知道会出现那种事。张仲平问起周运年的死因,江小璐摇了摇头,说:“这事我至今想不明白,当时我上了一趟卫生间,回来他已经被撞趴下了,我对他的事其实了解不多,他是一个谜一样的男人。据说,当时所有随行的人,包括野生动物园的老板都劝他别冒那个险,他不听,好像跟死神有个约会似的。”张仲平说:“对于一个搞行政的人来说,这事简直有点不可思议。搞行政的人都是政治动物,这周运年要么太不成熟了,要么是性情中人,要么,就是另有隐情。”江小璐的大眼睛对着张仲平扑闪了几下,很快将相框扑着放在了钢琴上。江小璐低下头不再望着张仲平,说对不起,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然后她轻轻地笑了,右边脸颊上露出一个深深的酒窝。
  这种谈话过于沉重,不符合江小璐约见张仲平的原旨。江小璐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就想跟你见上一面。你知道吗,那场拍卖会是我的生活彻底改变的开始。”张仲平说:“想得到。不过,咱们可不可以也不谈这个?”江小璐说:“好吧,不谈这个。”
  张仲平也跟江小璐谈了那一次曾真给她打电话的事。江小璐说:“你不提,我还真的忘了这件事,那确实有意思呀。”张仲平说:“事情过去了,才觉得有意思。”江小璐说:“我没有她的胆子大。我想她一定很爱很爱你。”张仲平笑一笑,说:“你呢,你爱过我没有?”江小璐说:“这句话也可以由我来问,你呢,你爱过我没有?”张仲平说:“是呀,这个问题确实难以回答,有人说爱,是因为心里没有爱;有人不说,是因为不能说;还有的人不说,是因为拿不准,因为每个人对爱的理解其实都不同。”江小璐说:“所以讨论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张仲平说:“你说得对,我向你认错,要不要我单腿跪下来握着你的小手轻轻亲吻,然后用比较低沉浑厚的男低音对你说,对不起我错了。不过我想还是算了,我的裤子好高档的,可不能把膝盖磨破了。”江小璐笑一笑,说:“想不到你是这么贫的一个人。”张仲平说:“是呀,我是很贫的一个人,可是,以前我们在一起,却总是客客气气的。”江小璐说:“你不贫,可也不客气。”张仲平朗笑一声,说:“对对对,我一见你的面就想对你不客气。”江小璐说:“我知道那会儿你对我好,我很感激你。”张仲平说:“你要是这样说,那我也要感谢你。”江小璐一笑,说:“听你这么说,好像我们俩可以扯平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其实,那时候我也是有想法的,只是那个时候,我认为你是一个家庭观念特别重的人。女人对这种男人骨子里是很尊重的,她只会羡慕另外一个女人的好福气。”张仲平说:“我现在的家庭观念仍然很重。”江小璐说:“是吗?”
  张仲平是突然感觉到江小璐的体香向他扑面而来的,其实她仍旧站在那儿一动也没有动。这事即使在事后想起仍然让张仲平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但在当时,却直接构成了两个人上床做爱的契机。那几乎是几年以前两个人第一次做爱的重演,却又有着完全不同的新情节。江小璐的衣服是她自己脱掉的,没有劳张仲平的驾。江小璐一边从从容容地脱衣服一边说:“你放心吧,我是干干净净土的,所有出国的人都要做性病检测,一切OK。”张仲平说:“你怎么就这么相信我?认定我是干干净净的?”江小璐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边说边把他推倒在了床上。
  他们做爱的时候,第一次互相之间都睁着眼睛紧紧地盯视着对方,江小璐跟他认识她的时候比,岁月与沧桑几乎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皮肤光洁富有弹性,小肚子上看不出妊娠纹,仍然无法判断她的年龄。那一次,她彻彻底底地放开了,让张仲平不得不对她重新认识,刮目相看。张仲平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江小璐,到底是以前那个含蓄内敛的高速公路收费站管理员,还是现在这个激情洋溢深谙床第之事发骚发浪的新西兰新移民。江小璐的临床表现让张仲平想到了曾真。但是,江小璐很快就让他心无旁骛了。她紧紧地箍着他,就像一头发情的小母兽。她的脸奇怪地扭曲着,好像在隐忍着巨大的痛苦,却生动极了,也美丽极了,简直令他心痴神迷。江小璐完完全全地控制了场上的局面,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带入漫无边际的快乐的彼岸。她以前很少叫床,这一次却有一点像扯开了嗓子的呐喊,这让张仲平再一次地想起了曾真。他在江小璐急切的喊叫声中,一次又一次地像波浪一样摔打在柔软的沙滩上,稀里哗啦地展开和融化。
  分手的时候,他们在门里轻轻地拥抱。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分开。张仲平说:“以后见面的机会可能真的不多了,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祝你什么呢?一路好走吧。”江小璐说:“谢谢你,我也要送你一个祝福。让我想想祝你什么,唉,还真不好说,那我也祝你保重,一路好走。”
  胜利大厦在建工程的拍卖,将于上午十点在紫金大厦七楼会议室举行。南区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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