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奴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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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奴有礼-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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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食吧!”

段素徽忽然冒出来这几个字,叫李原庸和密所心头打了个冷战。

不等他们反应,段素徽先抛出饵来:“这事,孤王也未决断,密所啊,你先思量着,也容孤王再考虑考虑。”说着话,他睇了李原庸一眼,这分明是将决断权抛给了他。

 第八章 夜当空人月两团圆(2)

宫掖之中,怨旷无聊。年长的宫人侍婢结成伴侣,以慰深宫之寂寞。君王也会开恩,指侍婢给年长有德的宫人。

只是一旦结成对食,便如夫妻一般,侍婢再不可能另行婚配。

段素徽知他对密所情深一片,却要密所与善长宫人对食,这摆明了是以此事相要挟,想从他嘴里套出话来。

近来,对这个把自己视为心腹的王上,李原庸算是摸出点道道来了———中庸,只是表象,深藏不露才是真章。

撇下密所,他独自往寝宫内室走去。密所深感不妙,紧赶着几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我不值得的,我不值得你为我付出这么许多。”

李原庸反过来拉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他取出件东西塞在她手心里,“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任何人再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他去了,留在她的手心里是一条沾染着污渍的帕子。

她记得这帕子,这些年来,每每她心情不畅快的时候都会摸出这帕子,因这里头包着的虽不过是一块旁人丢弃不要的饴糖,却是她心头挥之不去的甜蜜。入宫这么些年以来,唯一的甜蜜。

那日,她弃它于雨中,今又回到她的手心里。

他是想告诉她,属于她的,从来就不曾离开她身边,也永远不会弃她独自一人。

捏着这帕子,卿此生足矣。

“负王爷乃宋国派入大理的暗桩,我亦然。”

进了寝宫内室,望着面壁而立的段素徽,李原庸一句废话都没有,直奔主题而来。若王上要的便是他的这句真话,他舍下了。

不想,段素徽回过身来,面上丝毫不曾有惊讶之色,反倒笑逐颜开地凑到他跟前,悄声问道:“你当孤王是傻子吗?拿这等闲话换密所一生的幸福,是密所笃诺在你心里不够分量,还是孤王在你眼里不过是一庸人?”

他不言,段素徽倒乐意替这位心腹爱将开个好头。

“记得孤王命你去调查废王段素兴的后人吗?你当日回我,段素兴的唯一后人是女非男,这便已告之我段负浪是假的。那真的段素兴的后人在哪里呢?今日不妨告诉你,每派你出去查证的同时,还有另一路人马……不!至少还有另两路人马同时在周旋。

“我曾对姑母说过,宫闱内最不差的便是尔虞我诈,我从不会相信哪一个人,也绝不会将所有的筹码都放在一人身上。你已然查出了负王爷是假的,真正的段素兴后人乃女子,为何不告诉我,我这位亲堂妹目前就在碧罗烟里呢?”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

李原庸双膝一弯跌倒在地,他知道了,他当真什么都知道,当真什么都瞒不过他。段负浪说得对,王上,这位王上根本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揣度的对象。是他错了,太小觑了他。

然无妨,当此境地,他想保全的只剩下密所一人,至于那一个,已不再是他肩头的重担,千岁爷既放她来了,自会保她万全。

千岁爷与之待年年的心,从来就不曾比他少一分一毫。

直直地站起来,李原庸收起平日伪装的恭敬,放肆地,以一个男人的目光与之对视,他再也无所畏惧,无所隐藏。

“既然王上什么都知道了,还拿着密所要挟我做什么?要杀要剐,要逼问要胁迫,来便是了。”

他的大义凛然在段素徽看来毫无意义,同他明说了吧!“我对你的身份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他是谁。”

“谁?”

“段负浪。”段素徽蓦地摇头,“不,他不叫段负浪,我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我只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李原庸怔怔地杵在那里,静静地瞧着面前失了往日泰山崩于顶而不皱眉的君王,依稀明白了些什么。

他有弱点,即便贵为君王又何尝不是呢?

“为什么不亲自问他?”他反问道。

段素徽偏过脸去,有那么片刻的不自在,却是李原庸看进眼里的———他猜得不差,王上想知道段负浪的真实身份,或许与大理王朝、国家安危均无关系,他要的,不过是他的真。

“亲自去问他吧!你若开口,他会告诉你的。”

这就是他李原庸的回答?

段素徽要的可不是这句话,偶尔,身为君王,他也会任性,“你若不说,我便下旨叫密所与善长宫人对食。”

吓他?

李原庸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你不会想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你不会想知道的。遂,还是莫要问的好,除非……他愿意亲口告诉你。”

他怒了,紧捏着手腕间的七子佛珠,大喝一声:“李原庸———”

却见一抹身影遥遥地,自寝宫门口缓缓而来。段素徽定睛望去,他手捧着罐,罐里盛着清水,水里游着锦鲤,鱼上养着绿萝,层层叠叠、错落有致。

他来了,冲着他来的。

将那罐子放到段素徽的手边,他张了张口,以他特有的淡雅嗓音问向他:“想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为什么不亲口问我呢?你若问了,我必定会说———只要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来了,意味着李原庸可以走了。

替他俩掩上宫门前,李原庸听见内室里头那个暂且叫做段负浪的人问王上这样一道难题———

“你爱我吗?”

密所坐在院子中央,如同那些年他们每每的相处。

公主同耀王爷姑侄二人在屋里头说着话,他在院子中央负责守备,她则坐在那里吹着丝丝凉风。

这些年过去了,宫中早已物是人非,唯独他二人,还是这般———守着这月,守着这夜,守着彼此。

“密所,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心里是否还装着旁人。我爱你之心,一刻不会改变,永久不会偏移。”她搅着手里的帕子,一字一句地念着他们初次见面时,她没能念出的那句乐府,“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拢过她耳鬓的发,亲吻着她三千青丝,如石头般沉闷了多年的他终于找到了他愿说出任何话,他可以说出任何话的人。

“你可以不听,我却不能不说———爱一个人,当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爱一个人,当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起码她该知道我的名字。”

他的真实身份便是———

“我的祖上曾投靠李唐皇室,被赐李姓。到了赵氏称帝,先王因不满宋廷,自称嵬名氏。我原名———嵬名原庸,是党项族毅宗昭英皇帝的长子,我……是西夏人。”

 第九章 妾为蒲苇君当磐石(1)

“我为长子。父皇年方十六,因年少贪欢,宠幸了一个身边的侍婢,得了我。我诞下的那日,父皇大婚,迎娶皇后。母亲曾说,我是在鼓乐齐鸣声中来到人世的,然那鼓乐却不是为我而奏。

“正宫有主,不久我便添了弟弟。我虽为兄长,因母亲卑贱,身份自是不能与皇后所出的太子相提并论。不知皇后动了哪门子的心思,同父皇说定了,早早地便送我去宋国习学。幼年背井离乡,远离父母,隐藏身份去敌国。我之不幸,约莫便是从那时开始了。我之幸,或许也是从那时便定下的。

“父皇派了心腹不离我左右,既为人师,不叫我忘弃故土,又为长辈,照料我日常起居。于西子湖畔,田园放歌,那段日子竟是我此生最惬意的过往。也是在那里,我识得了待年年。那会儿,她不叫这个名字,她叫什么来着……我忘了,反正,也不是她的真名,不过是随口告诉我的玩意。

“不,不不,你别误会,我不是……不是那种刻骨铭心,只是……只是很惋惜。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几乎忘记了我是西夏人的身份,只当自己是一个宋人,爱上了邻家的女儿。我以为待到成年,我会娶她过门,她会是我的妻,我们会在西子湖畔携儿带女,悄然便晃过了这一生。偏在这当口,传来西夏的消息。

“原来,我那身为太子的兄弟也是不幸。出世不多久,生母病故,父皇又封梁氏为后,梁氏又得一子。太子失了母后的庇佑,加之这层储君的身份,在宫中的日子可想而知。更不幸的还在后头,父皇英年病故。我那为太子的兄弟尚且年幼,朝中大事实为梁氏左右。她听信外戚之言,欲派暗桩入宋国、大理探听虚实。我那身为太子的兄弟竟主动请缨,亲往宋国,帝王之位让于梁后之子秉常。帝王年幼,太后摄政,梁后之弟梁乙埋擢为国相。

“这些都是我那兄弟站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方才知晓的。而我的安宁,也至那时起全线崩溃。我那兄弟初入宋境,便被宋人盯上。梁太后为永除大患,将他的真实身份透露给宋廷,想借刀杀人。梁太后不知,宋人却想到了更绝妙的计策———还是,借刀杀人。

“以宋国王爷赵千岁为首一帮主战派,一直有心扩大宋地,消灭邻帮,打通西南要塞。大理早在他们的战略版图之上,如何寻机开战,如何在伤亡最小的前提下一举消灭段氏王朝,赵千岁早有部署,梁太后暗藏杀机的透露不过是给他提了个醒。我们这两个来自西夏,留着党项族王室血脉的兄弟便这样被摆到了千岁爷的面前。借刀杀人———还是借刀杀人!

“千岁爷的谋略是用西夏人暗查大理,一旦暴露便可联合大理灭了西夏,一旦揪出由头,便可直取大理———条件是助我们兄弟俩复辟为西夏帝王。我对王位不感兴趣,自入了宋国,我便忘了自己党项人的身份。西夏帝王,于我何干?可千岁爷握住了我的软肋———待年年,我认定一生的妻。

“我最爱的人的真实身份,不是从她嘴里听到的,竟是从万般想利用我的贼人口中得知的———段遗哥———她是大理废君段素兴唯一的后人,大理君王的孙女儿,大理第十三代君王上明帝的堂妹。你去,或是她去。千岁爷把这个选择摆在我面前———我去,或者她去?

“宁可自己孤独终老,也不想坏了她唾手可得的安宁———我去了,连最后的招呼也不曾打,就这样选在一个黎明悄悄地去了。为了她的安宁,也为了彻底地将她遗忘。

“是气她吗?虽不肯承认,还是气的吧!气她这么些年的日夜相守,她都不曾告之我真实身份。那时候年少,意气用事,凭心而为,实不曾站在她的角度,为她思量过。自以为,为了她的安危,宁可自己吃苦便是爱了。过了这么多年,真正明白情爱之事才发现,原来再深沉的爱,再刻骨的情,比不过与之相交的一记眼神,敌不过蓦然相守的一抹笑容。她不受,你爱再多也是无奈。”

“当年,她是深爱你的。”端坐在他的身边,听着他的过往,了解着她不曾了解过的这个男人,密所忽然笑意满面地对他说了这般话,“就是因为爱你,才不想告诉你,她的真实身份。她也想同你一般,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庞杂的背景,忘记一切的阴谋暗算,只当你的青梅竹马,只做你的两小无猜。”

他们的心是一样的,皆是一样的。

“只是,时隔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是不说呢?”李原庸默默地摇了摇头,“再见到她———自称待年年的段遗哥,虽是惊愕,却觉得无所谓了,觉得和她有关的一切都不再是那么重要。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有。”密所无比坚定地告诉他,“你或许已经释怀了,可她呢?若她还是放不下,你这一句话许会坏了她这辈子。”

李原庸赫然想起,在大理初次见到待年年的那日,她曾对他说过的话———

回到这里,回到大理,靠近段氏王朝……我,单只为了两件事,一是为了一个人,二则为了一句话。

她给自己取名待年年,为了一个人,年年等待———她等的、她待的怕不是他吧!又为何还要为了那句话?

捏了捏她的手,李原庸没来由地笑出声来,“好想你的秆秆酒、坨坨肉。”

“我做了那么几年的菜,还从没听你夸赞过一句半句的。”

“忍着不说呗!”他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窃窃地笑开来,“说了,就断不了这个念想儿了。”

她咧开嘴角,赫然笑道:“好好好,你欢喜,我给你做便是了。”

“多做点,明日,我要请人吃饭。”

“请客?拿我那点手艺招待客人,怕是怠慢了吧!宫里那么些厨子,随便拣一个也比我好手艺。”她折过头来问,“请的是什么人啊?”

“请客的不是我,真正做东的是王上,要请的嘛……是待年年。”

他这一说,换得密所惊叫一声:“王上请待年年小姐,如何使得我这份手艺?要是给王上丢了人,可就是我的罪过了。不若……不若……”她悄悄睇了他一眼,小小声地嘀咕着,“不若你自己单独请她便是了。”

她这是在吃醋吗?这个成天笑眯眯,毫无城府的小丫头也会吃醋?

这个念头让李原庸心头为之一振,没来由地高兴起来,一手揽过她的肩头,惹得密所赶紧往后缩,“别别别,别叫人看了去。”她现在可是王上的贴身侍婢,乱不得,乱不得,“李将军,您可……僭越了。”

又拿这话戕他!李原庸现在那个后悔啊,他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脚指头肿了,他还不好喊疼。

手一伸,他只问她要:“还给我。”

“什么呀?”她打怀里掏出块帕子来,“这可是你还给我的,怎么又问我要起来了?”

装,她就装吧!李原庸不接那帕子,只管伸着手问她要:“你的东西,我还你了。我的呢?你给了我的东西便是我的了,还当真拿了不给了?”

他眼尖地从她的腰带里掐出那绞了一半的荷包,手快地藏进自己的胸襟内。密所想要夺,已是不能,只得手忙脚乱地想从他怀里要回自己的东西,“不问自取谓之盗也,从前你就没经过我的同意便取了我的荷包,今儿个又是。”她说她绞烂了的荷包哪里去了,闹了半天被他偷了去。

“反正这荷包都被你绞坏了,你不想要,我替你收着。我嘴笨,不会说,做了便是。”

所以,有些话他不说,也无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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