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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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 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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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地的奏疏依旧按时由通政使司封存,经文渊阁,再送往北平。

快马每日驰骋在官道上,沿途官驿日夜都要有人看守。遇上连夜赶路的急件,不能及时更换马匹,驿丞到小吏全要获罪。

北平的气氛更加紧张。

天子要北征大漠,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千年未变。

从开平卫,兴和所和全宁卫聚集起的大军,吃饭是个不小的问题。饿着肚子的军队,再勇猛也没法打仗。

还有武器,战马,袢袄,都要补充到位

顺天府下辖州县,饥荒刚有好转,实在无力供应大军就食。陈瑄和宣信的舟师还在路上,粮草只能从各卫库仓中调拨。

距离近的宁夏和山西需要防备瓦剌,辽东还等着舟师的粮饷,唯一能挤出余粮的,只有孟清和镇守的大宁。

筹粮的差事摊派下来,孟清和一个头两个大。在厢房里拉磨似的转悠,也想不出解决办法。

粮食,大宁有。

分派下的数量,当真是没有。

三十万石粮食,搬空大宁的库仓,把部分田里种下的耐寒作物全部收割,也只能勉强凑足三分之二。这还是大宁都司上下努力发展生产的结果。

坐到椅子上,孟十二郎皱着眉头叹息。

果然是人怕出名猪怕壮。

大宁城有储粮的消息,铁定是赵王上报。说什么以兄弟相待,兄弟就是这么当的?亏自己没信,不然心灵定然要受伤害。

朱高燧很是内疚,上门两次,都是向孟清和道歉,他当真不是故意的。

“孤和父皇提起此事,只为表大宁上下屯田之功,哪知……这件事是孤不对。”

亲王当面道歉,垂着脑袋,诚意十足。

即使脑袋上冒青烟,孟清和也必须咬牙表示,能接到如此光荣的任务,是他的荣幸,是大宁上下的荣幸。

“殿下不必如此,天子有命,臣甘之如饴。”

朱高燧仍是面带愧疚,孟清和的火气根本没处发,反倒觉得自己像在欺负人。

按了按额角,被卖了还帮着数钞票,就是这种感觉?老朱家果然没一个善茬。

送走了朱高燧,在房间里转悠半天始终想不出解决办法。

孟清和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不管外边正下雨,领亲卫出府。

他当真没辙了,只能去找沈瑄求助。

刚出府门,就遇上了撑伞站在雨中的杨铎。

雨幕之中,一顶青伞,伞下之人,似比雨水更冷。

绯红色的锦衣,金制腰牌,本该如火的色彩,却生生带出了一股能将人冻僵的寒意。

孟清和停下脚步,暗中握拳,战场上的杨铎,在记忆中已经模糊。眼前的杨铎,让他觉得陌生。

从军人到锦衣卫,当真会变化如此之大?

他不知道杨铎此来的用意,本能趋势他离杨铎远一些,越远越好。

无奈事难如愿。

孟清和心思飞转的同时,杨铎一步步走了过来。

在他身后,跟着四名锦衣校尉。校尉之后并无力士跟随。

“兴宁伯,杨某有礼。”

“杨指挥使客气。”不用照镜子,孟清和也知道自己脸上的笑有多僵硬,搓搓胳膊,只能全归于夹着冰碴,裹着北风的大雨,“北平的雨可真冷。”

听了孟清和的话,杨铎有些意外,“兴宁伯祖籍在此,竟不习惯北平的天气?”

孟清和扯扯嘴角,“今年似比往年都要冷。”

杨铎没接话,轻勾嘴角,点了点头,似接受了孟清和的解释。

孟清和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只想快点离开。和现在的杨铎打交道实在太累。尤其是他还挂着锦衣卫指挥使的名头,说话间更要小心,“杨指挥使若无事,孟某要前往定远侯处拜会,先行一步。”

“耽搁了兴宁伯。”

“哪里。”

孟清和摆手,戴上雨帽。

原本想乘车,遇上杨铎,干脆改乘马,速度更快些、

雨大就雨大,浇湿了只能怪他自己出门不看黄历。

向杨铎告辞,孟清和翻身上马,动作比往日利落许多。

“兴宁伯。”

马下,杨铎出声,叫住了孟清和。

马上,孟十二郎不得不拉住缰绳,低头看去。

雨水打在青色的伞面上,溅起的水珠,几连成一小片水雾。

伞缘缓缓掀起,看不到伞下人的双眼,只有挺直的鼻梁和唇边不带暖意的弧度。

“兴宁伯同定远侯,情谊非同一般。”

肯定,还是疑问?

孟清和皱眉。

杨铎却不再出声,伞缘垂下,遮去了整张面容。

天空一道闪电爬过,雷声轰鸣。似距离很远,又似在耳边炸响。

“陛下封皇五女为长宁公主,欲择驸马都尉。”

孟清和眉头紧皱,杨铎告诉他这件事,是何用意?

“兴宁伯与定远侯,均有大功于社稷,简在帝心。”

话落,杨铎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孟清和则驻马良久,直到亲卫三次提醒,才猛的一挥马鞭,冲进了雨中。

自天子有迁都之意,即下令改北平为顺天府,设立行部。置尚书二人,侍郎四人,其属置六曹清吏司。

沈瑄奉皇命镇北平,在行部办公,居处则在城内私宅。

原本,北平当建镇守府。但天子已有迁都之意,再建镇守府就不合适了。

三司衙门各有主官,无法给沈瑄腾地方,住到行部也不合适,沈瑄上奏天子之后,在城内买下一处私宅,按品级改建之后,暂住于此。

大门悬有匾额,是天子亲手所书。

永乐帝的一笔草书,永远都是如此的霸气侧漏,不拘一格。

对于沈瑄敢将如此豪迈的两个字挂在大门上,孟十二郎除了佩服,只有佩服。

早有护卫将兴宁伯到访报告沈瑄。

没递帖子就上门,在一般人看来,是有些失礼的。但在南京时,两人过府几乎不走大门,时间久了,让孟清和忘记上侯府要递拜帖这件事。

甭管私底下交情如何,表面上该做的功夫还是不能忽略。

一边提醒着自己,孟清和迈步走进府门。

雨越下越大,打在脸上,生疼。

迎面砖石铺路,影壁上的雕刻被雨水模糊,隐约能辨认出是猛兽图案。

绕过影壁,踏上回廊,尽头有人快步走来,蓝色的便服,衣摆随风,腰束玉带。

沈瑄没有撑伞,臂上搭着一件斗篷,到了近前,直接将斗篷包在孟清和身上,俯身,把人横…抱…起来,大步折返。

“侯爷?”

沈瑄没应声,浓眉乌眸,水洗之后,更让人移不开眼。

穿过前厅和中堂,沈瑄一路将孟清和抱进后堂西厢。

房门推开,人放下,回身道:“备热水。”

“是。”

门外有长随答应着下去,孟清和站在原地,没开口,沈瑄已除下包在他身上的斗篷。

这不算完。

腰带,外袍,全都落在地上。

湿透的里衣黏在身上,沈侯爷大手一撕,伴随着布帛崩裂声,孟清和打了个哆嗦。

很快,一件外袍披在了孟清和的肩上,幞头被除下,发髻打散,兜头盖下一条布巾,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擦干。”

沈侯爷的动作太快,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孟十二郎发誓,从解斗篷到撕布料,心中默数绝超不过两百。

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看向解开玉带的沈瑄,这是生气了?

看着被挂在屏风上的蓝色长袍,捏住鼻子,忍住,不能这么没出息!

侯二代撕他衣服面无表情,脸不红心不跳,反过来,不过是件外袍,自己气血上涌个什么劲!

当初同帐同塌,见过的次数还少吗?

捂着鼻子,目光还是忍不住朝沈瑄所在的方向不断倾斜。

好吧,就是没出息了,怎么着吧。

沈瑄侧首,看到孟清和捂鼻子,突然笑了。

清冷的气质陡变,从如玉君子到贵篑王侯,不过是一秒的转变。

修长的手指挑起孟清和的下巴,温…热…呼吸擦过耳际。

“十二郎。”

孟清和眨眼,再眨眼,终于控制不住,一把抓住沈瑄的衣领,狠狠亲了上去。

被雨水浸湿的布巾飘落在地,一切声音都似飘远。

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飘过杨铎之前的那句话,孟清和心头发紧,一口咬下去,结果,不出预料的被咬了回来。

摸着脖子,仰头,泪水长流。

自作孽,不外如是。

沈瑄到底顾念着孟清和的单薄,放他一马。

抬起头,拇指擦过孟清和的嘴角,“有事不顺心?”

“恩。”孟清和应了一声,粮饷的事情,杨铎莫名其妙的话,都让他脑仁疼。

“可是为了筹集军粮一事?”

“是,也不全是。”孟清和低头,闷闷的靠在沈瑄的肩膀上。

“还有何事?”

“……”

“不能说?”

“也不是。”隔着衣服磨牙,胆子肥就肥这一回,实在是心烦,“来之前,遇上了锦衣卫杨指挥使。”

“哦?”

“他告诉我,天子封五皇女为长宁公主,将择驸马都尉。”

“所以?”

“他还提到了侯爷,”顿了顿,“还有我,说什么简在帝心。”

孟清和本以为,公主选驸马和他八竿子打不着。沈瑄身为皇帝的义子,也不可能。结果杨铎突然冒出这番话,不能不让他多想。无论对方出于何意,都让孟清和头疼。

沈瑄尚公主?还是他来?

甭管哪一种,孟清和都接受不能。

这事比凑军粮更让他心烦。

“只为这件事?”

“啊。”孟清和很郁闷,“这还不够心烦?”

“不必。”沈瑄低头,蹭了一下孟清和的鼻尖,“放心,不会是你我。”

“侯爷这么肯定?”

“自然。”沈瑄梳过孟清和的发,眸光深邃,“你我都不合适,天子早有属意人选。”

孟清和眼睛瞪圆,“你早知道这件事?”

“恩。”沈瑄点头,手指缠绕着孟清和的发尾,“北疆有汉王和赵王,不会出乱子,西南才是陛下关注所在。”

“西南?”

“黔宁王沐英有四子,长子逝,次子袭爵,三子四子皆在军中。四子沐昕有才,且与公主当龄。”

黔宁王,西南?

孟清和恍然。

永乐帝起兵,镇守西南的沐晟并未响应,却也没领兵北上勤王。

永乐帝登基之后,仍令沐晟镇守云南。沐家在云南经营两代,积威甚重。沐英又是朱元璋义子,为保西南安定,朱棣也不会动黔国公府。

但要继续用沐家人,必须进一步加强双方的联系。

义亲由洪武帝认了,永乐帝只能结姻亲。

虎父无犬子,以沐家长子和次子的表现,三子和四子都错不了。且沐英同徐达关系不错,徐辉祖与沐晟早年曾一同练兵,把女儿嫁到沐家,徐皇后也应该能放心。

“想明白了?”

“恩。”

孟清和点头,松口气之余,心中不免又升起另一个疑问,沈瑄知道的事,锦衣卫指挥使会不知道?

杨铎用意究竟为何?

他仍想不明白。

心中有事,双眼有些放空,这显然引起了沈侯爷的不满。

走神?很好。

沈瑄突然弯腰,将人扛上肩头,推开隔间房门,大步迈出。

孟清和被吓了一跳,“侯爷?子玉?这是去哪?”

“沐浴。”

沐浴?

“侯爷,我自己能走,找人带路就成。”

“一起。”

啥?!

孟清和怀疑自己听错了,但沈侯爷的脚步却异常坚定。

用力撑着手臂,孟清和艰难道:“子玉,能不能打个商量?”

“不能。”顿了顿,又道,“十二郎放心,瑄会守礼。”

孟清和泪崩,他不担心沈瑄,他担心自己。

万一控制不住扑上去,这事怎么收场?

第一百二十章

抵挡…诱…惑,不是那么容易。

没有顽强的意志,坚韧…不……拔的精神,根本无法做到。

孟清和一边捏着鼻子,一边抵挡着诱……惑,脖子以下全部没在水中。

整个过程,做不到目不斜视,也尽量不让眼睛乱瞟。

无奈,沈侯爷的存在感着实太强,浓眉挺鼻,宽肩窄腰,黑发乌眸……想装作暂时…性…失明都不成。

长相迷人,身材更迷人。

孟清和仰头,只觉得有一只锤子举在他的脑门上,一下接一下的敲,脑袋发涨,嗡嗡作响。

理智濒临崩溃,只剩下一个念头,扑还是扑?

如果不是在最后一秒清醒过来,牡丹花下死,或许会真实上演。

孟清和捏着鼻子,艰难的转过头。用力将布巾扑在脸上,暗暗咬牙,守礼什么的,都该丢到墙角踹碎,踩成渣渣,这世界就美好了。

正郁闷着,肩头突然袭上温热的触感。

咔嚓。

孟十二郎几乎能听到“坚持”碎裂的声音。

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在,莫非要功亏一篑?

僵硬的侧过头,紧盯着那只修长的手,声音都有些发颤,“侯……爷?”

如果手不收回去,后果会很严重,他保证。

沈瑄轻笑,笑容在热气中氤氲,“十二郎可是头晕?”

孟清和摇头,“没……”

“不晕?”手指从肩头移开,牵起一缕被水打湿的发,“我为十二郎擦背。如何?”

“……”

孟清和心头一跳,当真想哭。

如此寻常的词语,从沈侯爷口中吐出,为何会令他浮想联翩?

果然是他的思想太不…纯……洁?

沈瑄侧头,眼底也有了笑意,“十二郎?”

“我头晕。”

孟清和一头撑头,一手握住沈瑄的手腕。

推开?有点舍不得,触感太好。

脑海再次轰鸣,不成,坚持住,九十九步都走完了,最后一步退回去,坚决不行!

“头晕?”沈瑄又靠近了些,黑色的双眼,鲜红的唇,语气愈发低沉,“刚刚十二郎说,不晕。”

“刚刚不晕,现在晕。”

对着眼前这么一位,不晕也晕。

沈侯爷说他会守礼,就当真没做出格的举动。可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碾压孟清和的理智,稍不注意,就会彻底沦陷。

孟清和掐了自己一下,发热的大脑终于有了一丝冷却。

抬头,探究一般的望入沈瑄的双眼。

结果,头又开始晕。

转头,捂脸。

幸好没流鼻血。

似乎觉得孟清和的反应很有趣,沈瑄靠后,靠在桶壁上,弯着嘴角,柔和了眉眼,心情非一般的好。

做好心理建设,转头,看一眼,孟清和再次捂脸,这当真不是一般人能抵挡住的。

深吸一口气,孟清和果决的起身,离开会惹事的源头方为上策。

大丈夫能屈能伸!

没胆?反正他也不是英雄。

身后传来几声低笑。

孟清和系腰带的动作一顿,咬牙,坚决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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