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养院？那种……那种和少管所差不多的地方？”
“嗯。差不多，但也差很多。”
堇昔低头晃了下杯中的液体，“可是你在我眼里总是无意地透露出一种开朗，和一种让人欣羡的乐观。这是为什么？”
“这哪有什么为什么。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连郁收下客人的钱，客套了让别人下次再来光顾，然后用抹布细心地给堇昔酒杯下的桌面擦干滴落的酒渍。
“在我还待在教养院的时候，那里来过一个代教老师，他长相不好，难以形容，什么事情他总是看到灰暗的那一面，却使我对他感兴趣。”
“什么兴趣？”
“你可以想象，在那种地方，有哪个孩子是乖巧的？但他教会我用另一种角度来审视着这个世界的原相，不是沉郁，也不是悲观。”
“一个意志消沉，却对生活永存希望的老师？”
连郁好一会儿才接话，“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我曾试着去深刻感触过他那种极其阴暗的一面，竟然看到很多东西。”
“……”堇昔的舌尖滑过口中的酒液，半拧着眉宇看了看连郁。
“教养所，一个融进了各种作恶的孩子，视老师为敌人，整人的靶子，管你看得顺眼不顺眼，在你看我不顺眼之前先把你整得缺胳膊少眼的。所谓以恶惩恶，那里的校长老师都不是什么善茬儿，一个比一个严肃有手段，除他是例外。”连郁的眼神看似难以聚焦，堇昔一口口嘬着这杯酒，等着他下面的话。
“他对我说过，‘永远别说永远，万事皆有可能。’我能离开那个地方，不能说与他无关。”
“那你是怎么理解的呢？”堇昔对上他的眼睛。而连郁没有解释，却说，
“你听说过没有，有两种东西是可以瞬间变老的。”
“瞬间，变老？”
“也许你会慢慢懂得的。……一个是我们的心态，另一个则是我们那些单薄的年华。”他看向了别处。
“心态，年华。”堇昔咀嚼着这俩词，还有背后所藏匿的情愫。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随口就问：“那，你颧骨延下的疤痕，是那会儿留下的吗？”
连郁的手顿了一小瞬，放好另一个高脚杯，用指腹摩挲着左脸颊上的淡痕，“打架的时候，不小心被玻璃划伤的。”
堇昔把见底的酒杯移开，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半笑着开口：“表情别那么忧怨好不好，会迷死花痴的，还好我心理素质不错，很淡定，不然……，把长发剪去吧，这么俊美的皮相掩饰起来可惜了。这样，连带我的酒廊生意也不会太好的。”
他刚又擦好一个高脚杯，听而抬头，背面的柔光从他身后投来，刘海下的眼眸清明而浓具温厚的神采。堇昔想，这个阿宅的眼眸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的眼睛了。
“有客人，我去招呼一下。你自己坐吧。”
这次，连郁给她倒上一杯温水。堇昔看着连郁走远，就帮忙把还未来的及收拾的酒杯拿进去洗干净，然后离开有些节日气氛的酒廊，搭上回家的公车。
堇昔拿出手机给连郁发了条短信告诉他她正在回家的路上。还有，让他好好看店！堇昔收好手机，用手碰了碰车窗后插/进宽大的口袋里，静静地看外面流动而逝的路人，车辆。
回想刚才连郁说的，有些东西的确可以瞬间变老，一如心态，年华。我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心态就一下子变了样，什么时候年华就不再了。总是会有些东西难以捉摸，容不得我们否认。
这十二月末的A市，夜里尽是阴冷的寒气。尽管今晚是平安夜，沿街都很有喜庆的氛围，偶尔结伴路过的行人脸上都洋溢着恬美的笑容，堇昔还是感觉不到点点开心的触动，不是自己的世界太冷清，容不下喧哗；就是别人的世界太热闹，自己孑然一身。如果真要给她一个愿望，她只想自己一个人去喝上一杯怎么也喝不见底的淡酒，不要醉。
第20章 chapter 20
可谁知道，她向来都不需要任何愿望，不是不能企及而却步，而是明知不会实现而避开。多么可笑，和，可泣。
这天下班时天还没开始黑，堇昔决定去酒廊帮忙。可没帮忙多久，感觉有些累就早早回家了，很抱歉让连郁一个人照料着整个酒廊的生意。看来，是该请多一个人帮忙才行。
堇昔到学校邻边的小超市随便买了些食物才回到家。在茶几上放下钥匙刚要把一些水果和几瓶散装的牛奶放进冰箱，一转身看到餐桌上满桌的菜。六七个菜，外加一锅香郁的浓汤。只是都凉透了。她也不管，进了厨房拉开冰箱门，里面的蛋糕盒就在眼前。她还是慢慢地把塑料袋里东西分好放好，最后才拿出那个蛋糕走回餐厅，看了很久也愣了很久。
这时有人敲门。堇昔放下蛋糕去开门，一看是席向阳，手里拎着一个蛋糕。又是蛋糕，不过没有刚才的那个大。
“奶奶，您不是有钥匙来着？”
席向阳说她的钥匙不知道放哪里了，先前想到她可能在家就来敲门，谁知没有人应。现在又来多一次，总算能进门了。堇昔接过蛋糕与先前的蛋糕并排放在餐桌上。
“哎呀，你自己整了一桌子菜？”
“不是我弄的……”
“你妈弄的？”席向阳明知故问，末了又说，“哟，八二年的拉斐尔，还有一瓶白干也是稀罕的东西呢。”
“yeah，Rafael。”堇昔看着席向阳拿起桌子上的其中一瓶红酒，说得随意：“想喝就喝呗，平时舍不得喝，也没什么机会弄到这样的好酒，趁现在，喝个够！”
“知我者，莫过汝！”席向阳露出大白牙，笑得开怀。看来心情不错。
堇昔趁老太太拿开酒器开酒的空荡简单地加热了一桌子菜。二十多分钟后，祖孙俩就一桌佳肴与美酒开怀畅饮。席向阳还一高兴，和堇昔玩起了行酒令。
十点多，堇昔才送席向阳回到她的小院子。堇昔只身回到家刚要脱掉外套准备洗澡，一不小心摸到口袋里的硬东西，掏出来一看，是刚才在红酒旁边看到的小盒子，因为当时来人了也就随手放进口袋里。堇昔也不着急看这是个什么东西，放到了枕头边上，思量着进浴室洗澡去。等到真的躺在床上时，睡意渐浓，刚好闭上眼前看到那个盒子，刚好闭着眼睛摸着拿开。半迷糊着眼睛看着，一枚血红色印章滑落到被子里，隽秀的字体，“堇年相昔”……
爸爸。堇昔嘤咛一声，翻身沉沉入睡。
第二天，贺舒言很早就来敲堇昔家的门，或者说是敲她很久以前的家门。她并没有直接用钥匙开门。堇昔开门看见是母亲，也没觉得多少惊诧，不过才7点多未免也早了些。
“怎么一大早的你就穿成这样，快去添多件外套，也不怕冷出病来。”
“不冷，开着暖气呢。”说着掩上门，吐了口刚吸入的冷气。
“开着暖气也不行，去，穿衣服去。”
“您吃早餐了吗？”堇昔随手拿了放沙发上的背心褂就往身上套，问。
“还没有，难道你吃过了？”
“哦没。”
“我叫阿榕去买了些粥，一会儿就来。”说完，门铃就响了。堇昔再去开门，见秦榕两手都拿满了东西。
“小姐，你看你高兴得是不是连到这里做什么来的都忘记了？要不是我再看看车里还有什么东西忘了拿啊，这几盒糕点现在还在车厢里放着呢。”秦榕一进门就说。贺舒言接过两大盒子，对堇昔说，
“这些糕点现做的，热腾着呢，你自己留一点，其余的都拿去公司，知道吗？哎！估计拿去也冷了，不过用微波炉弄热倒也容易。如果同事说好吃啊，我还给你做了拿去。听到没有？”只见贺舒言熟络地从冰箱里拿出几个干净的保鲜盒子，再回到餐厅把装有糕点的纸盒拆开，里面有好几层这么多，她一点点分好装盒。
堇昔挨在厨房门口傻愣，等到贺舒言再问一遍她才回神过来，“哦，听到……”
“诶不对啊，你不是该问我好不好吃的吗，怎么要我同事的意见呐？”堇昔坐到餐桌旁，表示有些不满。
秦榕已经把买来的粥用大瓷碗盛了出来，“你妈妈说帮你和同事搞好关系来着。”
“不是吧……”
“什么不是吧，借着今天生日，给同事们带点吃的。”
“他们又不知道今天是我生日，您给我留多点啊。”堇昔小心喝着烫舌的鸽子粥，还不忘嚷嚷。看这些糕点应该是刚从烤箱里拿出来的，新鲜着。真不知道她昨晚做到多少点，早上又多少点起来继续做多些。
“行了，我留够你的份了。若你真的喜欢吃啊，回头我再给你做。”
“小馅饼，玫瑰馅的，栗子馅的，椰蓉馅的，全要！你说给我做的啊！”堇昔还是觉得吃亏了，“那个那个，蛋饺就留这么几个给我啊？还有，就这一整个巧克力戚风蛋糕您怎么也把它给装走了？最要紧的是，少之又少的几个辣松面包，柠檬乳酪松糕，红曲蛋糕卷也一个都没留给我！我抗议……”
“抗议无效。”
“大至蛋糕，小至馅饼，我就不说了。说说那十几块多层慕斯，没了；就那么几个绣球酥，也没了。大的小的，多的少的，怎么都没有我的份呐？”
“行了，要吃就回我那。你们公司也有不少员工。”
“什么啊，除了老板都不到十个人。”
“个个都长着嘴的，好吧？”
“……”哼。堇昔瘪嘴。
“这一盒给亦宇的，你记得啊，是这个黑边的保鲜盒。”她往一旁的小盒子上轻拍了下。
“我要上诉！”
“驳回上诉。如果亦宇吃过早餐，那就给他当茶点吃。茶不要太浓，清淡些。”
“妈，您和副经理很熟？”其实堇昔她想直呼大名的，谁让他抢了她的戚风蛋糕来着。
“什么熟不熟，都晚生后辈的。”
“哦。”
那就是很熟咯，要不怎么“亦宇，亦宇”的喊，像叫她“堇昔，堇昔”一样。
贺舒言也坐下来，就秦榕给她盛好的粥慢慢地喝。“对了，我把你落家里的相机拿来了。”
“哦。”堇昔低声应着，还想着那些糕点。
“等一下榕姨送你去上班，中午我们再去接你，然后挑个地方吃个饭。如果你想请其他朋友，也一起来。不过得提前点儿通知我，好订够位置，怠慢了别人可不好。”
“为什么？”一细骨头不小心吞了。
秦榕帮堇昔顺顺背，打趣道，“傻了孩子？今天生日，这么重要的日子，你妈妈想陪你吃饭啊。”
“……”
“晚饭在家吃，你回不回来？”贺舒言把碗放下，吃得不多，但也够饱了。
“……回吧，尧姨和斯颖来不来？”
“不知道，你可以打电话问问她们。也就吃个晚饭，随后由你怎么安排。若不然我给你临时办个什么生日会的，让你和朋友好好玩玩？不过不能玩得太疯。”
我要赖在那里一晚还不行，吃完饭就想撵我走？
“不用了，我都这么大了，不想开什么生日聚会。”堇昔再喝上几口热粥，“妈，你把刚才留给我的点心再装多一盒出来，我要带去酒廊给连郁。”
“连郁是谁？”
“uh，是酒廊的调酒师，我想谢谢他，现在一直是他在照应着酒吧的生意。”
“是嘛。既然，你的酒廊开张了，那我等等帮你拿去给他？”
“妈，您想玩什么？”
贺舒言把碗推到一边，伸手拿来最后一个保鲜盒，“怎么说话的。”
“不用您拿，酒廊是下午才开门营业的，您早上去干什么。”堇昔心里觉得好笑，“您还是帮我装好，吃过午饭我拿去给他再回公司。到那时，您倒是可以在酒廊待一会儿，随便看看。”
贺舒言不再说这个，“待会儿走之前，我给你量好做衣服要的尺寸。若不是你每次都推下次，现在都可以穿身上了。这次不可再说下次再量。”
“……哦。”
堇昔让秦榕在公司附近就让她下车，下车前，她拉过秦榕的手塞过一个什锦盒。那是刚才在家的时候秦榕偷偷塞给她的。一对上等的和田玉石，翠绿色，晶莹通透，极其漂亮。
“榕姨，您不用给我这东西作礼物，贵重到我不能收。这次不许，下次不许，下下次也不会许。”堇昔收回手说。
“啊呀，榕姨没什么可以送给你的，一对玉镯子，就当是我送给你的庆生礼物。收下，一定要收！”
“这上等的玉色，我若是收了，您不是诚心不让我心安吗？我不会收的。您自己放好，将来送给儿媳妇，她一定会喜欢。”
秦榕的神色颇为难，还是把锦盒硬塞回堇昔手里。“瞧你说的什么话。就一份小小的礼物，你不收下才是让我不心安。收好，听话，收好。”
堇昔按住秦榕的手，视线看看车外又转移回来，“榕姨啊，这不是一份小小的礼物，这镯子着实贵重。放家里绝对是传家宝，放市面去估价，怎么也不会少于万的。您说我这日子就是今天特殊一点，但也没见得有多特别。要我说您送给我最好的礼物就是现在赶紧回去看好妈妈，中午再来找我一块儿吃饭，晚上不是还有一餐大餐吗，我想吃什么你们就给我做什么，那我就满足了。不送这礼物，行不行？”
她承认自己说得有些市侩，但也很诚恳了。那对玉镯子真的要估价，也许得十多万呢。
秦榕的神色还是挺为难，“这……这……”
堇昔看差不多了，微笑着拿上一大袋点心，一歪头，“您回去告诉妈妈，如果她也想送我什么贵重的东西那就让她免了，我同样不会收的。嗯，晚上我想吃火锅，主食就牛肉吧。”
说完就下车了，匆匆地往公司里赶。在电梯里碰上神清气爽的Reliy。
“whoa，你拿着的是什么啊，怎么这么大袋子？”
“点心，拿来给你们吃的。”堇昔笑笑，“也不知你们吃过早餐没有。澜姐，你说我是直接拿上去给大家，还是在别的什么时候再……”
“有得吃当然是先分了再说了。”
“这样好吗？马上就到开工的时间点上了，这样会不会挨领导批评呢？”
R从堇昔的右边绕到左边，挤开一个同乘电梯的白领，还一条胳膊搭在堇昔肩上。“诶哟，我说你一人一份堵住他们的嘴，他们还拿什么来批评你。听姐的，直接分了，把最大份的给我。话说，这是什么点心？”
“一些蛋糕蛋卷，面包和西式馅饼。”堇昔看着穿着高跟鞋比自己高那么几公分的R，说。
“比我今天的早餐还丰富，不行，我真的要抢大份的补补。”
电梯到了。
堇昔一进办公厅就碰上要到茶水间的岑哥，他直接瞧上她手里拿的大袋子了。
“Wow，小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