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收小弟
20世纪90年代中期F省S镇，S镇不大，不过因其地理位置优越，又是早期省政府成立的经济开发区，所以一向发展不错。那个时候KTV还不存在，它叫卡拉OK。一个披着有些凌乱长头发穿着颇为单薄的女孩就在一家名唤滚石卡拉OK的门口驻足。从早上八点一直站到了下午两点多有人来开门了。她才抬着略渐发麻的腿，跟着来人进去了。
开门的是一个平头打扮中等身材的男人，年约三十左右，看着女孩走进来的时候，他本能地厌恶地挥舞着手，嚷道：“去去去，要饭上别处去！”
他的样子并不凶狠，可是发怒的时候却能够让人畏惧，这是由于长时期在娱乐场所练就的一身危险的气息。寻常人见到他这个样子，可能会害怕的走开，可是女孩却还是固执而又笔直地站在原地，她开口了，嗓音有些沙哑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看到了上面的招聘广告，来应聘服务生的！”
男人这才重新仔细地打量起了眼前的这个小女孩，背着光线，女孩脸色蜡黄，显然是由于长时间营养不良所致，相貌还算清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直视男人，没有丝毫的畏惧。她的个头已有一米六左右可是身材发育迟缓，看起来实际年龄不到十六岁。
男人点燃了一根香烟，猛地抽了一口，随即说道：“行，但你得按我的规矩办事儿！你叫什么名儿？”
“陈招娣！”
“初中毕业了吗？”
“没，上完初二就辍学了！”
“…”
陈招娣回答问题的速度很快，也很简洁、冷静。和她交谈的这个男人叫陈德生，是这家卡拉OK的经理。说是经理，其实是老板的表亲。部队退伍没多久后，就来滚石帮忙看场子的。他看陈招娣的印象不错，挺机灵的小姑娘有可塑性，就让她晚上过来培训。
陈招娣点头走了出去，始终是挺胸收腹，步伐间的跨度均在三十厘米左右。陈德生当过兵，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女孩是个练家子，他吸了口烟，眯着眼看女孩远去的背影，觉得有点儿意思。如果他仔细看女孩走路的姿势，就会惊诧，她的脚跟始终不曾着地！稍学过武术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个高手！
得经过多少年日复一日地训练才能达到如斯地步，更何况她才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
陈招娣路过菜市场的时候，经过讨价还价买了条鱼，半斤五花肉还有两根苦瓜和茄子。五花肉既可以煮汤，也可以剁成碎和土鸡蛋一起炖，这一向都是家里老头最爱吃的。只是平常家里头拮据都没怎么舍得买，今天算是破例奢侈了一回。
大老远的就看到一个男孩骑着单车向她招手道：“陈招娣，你还认得我不？”
陈招娣抬头目光淡淡地瞥了这个瘦高的男孩一眼，很干脆地答道：“不认识！”
“不会吧？！我是你以前的同学，七年二班的，坐在你后排的那个。”
这个男孩叫林原，孩子长相不错，可惜了一头染黄的头发跟金毛狮王似地，穿的牛仔裤还特意破了两个洞，把自己弄得和街头混混一样还自以为潇洒。不过本人却属于那种自来熟型。在班上成绩一向不好，打架倒是很在行，S中学的全校通告上没少他的名字。
陈招娣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没说记得也没说不记得。不过却着实叫林原兴奋了一把，他也不在意陈招娣不咸不淡的态度，继续推着车，跟在她旁边自顾自地说道：“初三这学期咱班上好多同学都不读了。我呢，交了学费只要在学校挂的名头，等考试的时候再回来抄袭一把。拿了毕业证就走人。还是你好，说不读就不用…读了。”最后的两个字林原是顶着压力说出来的，因为陈招娣的清冷的目光是死死地盯着他，一眨不眨。他平常跟人打架时遇到了比他彪悍的对手都没有这样的震慑力。
其实林原哪里知道他的话触及了她的底线，他是因为家里有钱供他念书而不念，而她呢，小小年纪就要为了生计到处奔波。两种不同的生活条件，让她看到林原的这个样子就想扁他。还好她努力克制了自己的心境，而林原也安安静静地闭上了嘴，推着车鬼使神差一路随着陈招娣到了她的家门口。
她家是在东门一带，土房，里头有个小院子，围墙上放满了塑料盆、瓦罐种植了像吊兰，板蓝根还有其余叫不出名儿的药材。看上去郁郁葱葱倒也别具特色，只是走进了院内一瞧，全都是竖着扎扎实实的梅花桩，一旁还绑着五六个沙袋。不知道名堂的人走进来还误以为闯入了某著名武术家的后院。可惜这里因太过破旧显得寒碜了些。
“哇塞！你家特虎逼！”林原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眼睛里都放出了晶光：“陈招娣，这是谁弄的？”
陈招娣白了他一眼，没理他。兀自提着菜走进了厨房。
这个时候林原才看到。一个年约四五十岁、胡子邋渣的男人就坐在门前的梅花桩上、拿着瓶儿红高粱，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灌。
看多了金庸武侠小说的林原一脸崇拜地走到老头子的面前，下意识地拱手，而后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子，这些都是您弄的吧？您会武功？一代宗师？少林还是武当？…”
铛的一声，酒瓶碎裂的声音，随后又响起了林原高八度的声音拉长了调。
“啊——”还是“哇——”，陈招娣没分清楚，匆匆忙忙拿着一把菜刀赶了出来，看都没看清楚场面的情况就嚷道：“老头，放开他！他是我同学！”
后来每次林原回忆起这次事件的时候，都会显得特别的崇拜，特别的陶醉…照他的话说就是，那个时候老大提着菜刀杀出来的样子特牛逼，就像从采花贼手中解救了娘家妇女的少侠一样，那姿势，那潇洒劲儿…他恨不得以身相许。往往这个时候，陈招娣都会忍不住嘴角抽搐，不顾形象不顾场合临空一脚就将林原踹飞了，这是后话，不提！
原来不过是老头看到了一只老鼠跑了出来，一个酒瓶砸了过去，老鼠是躺在地上没吱两声就挂了，可是酒瓶里酒全没了。
“我的酒啊——”老头高了八度拉长了尾音。听得陈招娣一阵恶寒，赶忙收起了菜刀就往厨房里头赶，这茄子没烧黄了吧？！
这边林原看了老头的牛刀小试，崇拜值刷刷地往上升，恨不得立马就拜老头为师。死说活说，老头才从对酒没了的痛心中回过神来，悠悠地回了一句：“我这一生的绝学，她都学到了…”而后再不肯说半句话，林原自认了解的点了点头，立马冲进了厨房。
学武之人时时刻刻都注重防备，当林原冒冒失失地闯到陈招娣的身后之时，她下意识地将右脚向右边一跨，左脚顺势高抬，转身一个脚印准确无误地印在了林原的脸上。他整个人也被踢飞到了厨房外边，惨叫声不绝于耳！
陈招娣摇了摇头，太不经打了。
她只好走出去拎起林原，后者则战战兢兢退后两步，问道：“你，你还想要怎么样？”
“看样子，你伤的并不严重，肋骨还没断掉！”陈招娣冷静地分析道。
“还不严重啊！”林原右手微微抬起了左手，立马痛的龇牙咧嘴道：“我左手都脱臼了！”
“过来！”
“不过来！”
“过来！”
陈招娣的耐心不是很好，里头的菜还在烧着，三番两次让人打乱了节奏。她没开始暴揍人已经算不错了，摄于她越来越阴寒的目光，林原迫不得已别别扭扭地走了两步，他的左手立马让陈招娣右手擒住，她对准了关节股一拉，骨头咯吱一声响动，配合着林原撕心裂肺的惨叫完毕，关节归位。一切安好！林原松了松胳臂，伸展自如。
“嘿嘿！”他傻傻的一笑：“比之前还好用！”
然后屁颠颠地跟着她走了进去，“陈招娣，不，老大，我林原今后就认你做老大跟着你混了！”
乓的一声，一个锅盖飞了出来，划过林原的发丝。林原很受伤地抱着头蹲在原地画圈圈。
“呵呵呵，年轻人啊！”老头摇了摇头，负着手走进了屋里。嘴里瘪叽瘪叽，还真是心疼那半瓶还没喝完的酒啊！
等到陈招娣炒好菜后，唤老头吃饭了，才看到在门口蹲蘑菇的林原并未走开，见陈招娣走过来的时候，他展颜一笑露出了两个并不齐整的虎牙，满眼金星直冒、崇拜而又怯生生地叫了声：“老大…”
在那一个瞬间，陈招娣或许是想到了老头盼了大半辈子都希望有个男孩，才会给她取名叫招娣。她一时心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而后就看到林原兴奋地原地蹦了一米多高…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收了一个小弟，还被蹭吃蹭喝了一顿晚饭。对于家境并不富裕，好不容易改善一顿伙食的陈招娣而言，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令她郁闷了。
偏偏林原这个肇事者还没有半点的后知后觉性，非要赖在她身边，去滚石卡拉OK的路上喋喋不休地问东问西。
“老大，老爷子是属于那一派的？你是他的第几代单传弟子？什么时候教我两招？…”
“…”
！
、第一天上班
林原是那种标准的学校差生、对社会小青年的哥们义气和暴力相当崇拜的小男生。
家境不错，在S镇也算首屈一指了，父亲是S镇舶船制造厂的厂长，母亲是一家服装店的私营业主。舅舅据说是市里公安局的一把手，只可惜儿子不学好，和人家玩儿起了黑社会，两年前因为捅伤了当地有名的一个黑社会团伙的小弟，人老大扬言，要废了他。不过林原他舅舅这个公安局长也不是白当的，三天两头派十几名干警到老大的场子里光顾，时间一长那名黑社会老大再有家底也架不住这么折腾。主动赔了不是，可林原他表哥够狠，趁这机会一鼓作气拿下了老大的妻儿，以此来威胁老大交出场子，美名其曰：江山代有才人出！老大认栽了，场子归了白哲飞（也就是林原他表哥！），人带着妻儿跑了。
F市人稍有知道内情的，说起白家少不得都要竖起一根大拇指，老子是公安局长，儿子是黑帮老大。绝了！
所以打小寒暑假一到就偷了钱专程打的到F市和表哥厮混的林原，在听闻这件事后对表哥的崇拜之情就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了。这孩子三天两头在学校里打架就是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够在S镇闯出名堂来。
不过如今跟了陈招娣，就决心死心塌地的跟着老大混，在他看来陈招娣的武力值怎么着比表哥也得高一个档次，跟着她在S镇打出一片天下那绝对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只是等林原口沫横飞、信心满满的对陈招娣讲完他表哥的故事的时候，又问道：“老大，你说下一步咱是不是得筹谋到那个娱乐场所去抢一个场子啊？你发个话儿，这会儿我能叫十几个弟兄呢？”
林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陈招娣像看白痴一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兴趣！”
林原的热情如火突然被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耷拉着个脑袋、无精打采，而后他又不死心地问了一句：“老大，抢了场子以后，咱要什么就有什么。那该有多威风啊！”
陈招娣彻底无语了，停下步伐，盯着林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没兴趣，还有回去读书，别再跟着我！否则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说完陈招娣还在林原的面前挥舞了一下粉拳。把林原这孩子吓得缩成了一团，左手不自觉的摸了摸右胳臂肘，想来陈招娣原先在厨房的那一脚到现在他还是心有余悸。
看他眨巴眨巴着无辜的双眸，陈招娣多少动了恻隐之心，又道了句：“回去读书吧！不管你将来是混黑社会，还是做其他的行业，没有脑子都是不行的！”
陈招娣一说完，林原就挺直了腰杆，露出一个阳光般的笑脸，就差没敬一个标准的军礼了。他爽快地道了声：“行！老大，我听你的！”
说完就踩着自行车调转了方向，而后又回头挥了挥手，本来还想交代一句，日后有什么麻烦事儿招呼一声，他一定带上十几个兄弟帮老大砍人。不过想了想以陈招娣的武力值应该没有什么事儿是摆不平的。所以林原乐呵乐呵地快速骑着单车走了，在路上还不时地玩儿起了各种高危险动作。
陈招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终于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摆脱了。真没想到，一个男孩子也能废话这么多。
陈招娣耸了耸肩，一向没什么多余表情的脸上却难得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当然她现在还只是一个在社会主义教育制度熏陶下的五好少女，黑社会、打架斗殴都离她太远，她没想过，也没打算去混。儿时，老头叫她打梅花桩的时候也不过偶尔交代了一句：“你身子弱，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
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这一点她从未忘却，所以即便是小时候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有几个讨厌的男生总喜欢往她帽子里扔几个粉笔或者是虫子之类的，她也没动手去揍他们，两个字：忍了！如今看来也没什么损失，她的性格就是这样，往好处说就是随和、宽容，往坏处说就是心性凉薄骨子里透着对世俗的冷漠。
晚上六点钟的时候，陈招娣准时踏进了滚石的门口。两名迎宾小姐看到她的样子，很势力地鸟都不鸟。
陈招娣淡然地走了进去，前台的领班看到她的时候，立马在桌子上的文件夹中翻起了资料，终于在翻到一张短短的简历后，不抬确定地问了一句：“你是陈招娣？”
陈招娣点了点头，领班这才走了出来，她画了淡妆，看不出真实的年纪，既有三十女人的成熟魅力，又有十七八岁少女粉嫩的容颜，标准的鹅蛋脸，着一身艳红色镶着花边的旗袍愈发衬得她姣好的身材婀娜多姿，脸上挂着职业性的笑容，说道：“我叫吴丽娜，日后你叫我吴姐就好了！跟我来吧！”
陈招娣是跟着她的步伐上了二楼，说是培训，其实不过是叫她到了员工休息室看了一会儿滚石的规章制度，私底下吴姐教她：“来这边工作，无非是要机灵点，笑容多点儿，眼神好点儿。至于客户的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我们都忍了。当然如果他们敢动手动脚，你就去找德哥。”
德哥就是陈德生，陈招娣知道，微微点头，应了一声“嗯”。
吴姐所说的，陈招娣都很认真地倾听，一一应承了下来，这份工作比她想象中的要简单，因为是1995年，小镇上的卡拉OK才刚引入不久，一时图个新鲜，真正来这儿唱歌的都是比较有“身份”的，滚石的员工都没怎么培训，就直接上岗。不过招这些服务生时却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