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如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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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如肉色-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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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有家激进的诗歌刊物的主编姓雷,雷是阿树创作诗歌道路上的转折点,在雷主编的支持下,阿树首次在刊物上发表了他的一组作品《黑暗,沃土里的罪孽》、《在狂爱中死亡》、《淫荡的十四行诗》、《保姆》、《潮湿的弟弟》,以后他的绝大多数作品也发表在该刊。

在阿树的日记里,工工整整地抄写了他发表的第一组诗歌。

那是阿树在上海学医的第二个学期。

2。

另外,惊奇、神秘、戏谑、探险、幻觉等也是阿树所热衷的范畴。童年留给阿树的阴影,像花儿一样默默地盛开,一直在朝着某个鬼魅的方向生长。这其间,也关乎爱情和欲望。

小时候,阿树就常常幻想从窗台跳下一个仙女,或者她会从月亮、海螺、花园中花一样开出来,或者由狐精、一座雕像、一个布娃娃变过来……她穿着轻纱罗裙,飘进窗子,轻轻立在他的床前。

五岁时,阿树家就在学校对面。每天傍晚,阿树总会看到学校走廊上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生做值日,他觉得她扫地的神态特别美丽,于是就朦朦胧胧地喜欢上了她。每当“扫地女”在走廊里扫地时,阿树就站在家门口痴痴地看着她,他多么希望她能回过头来对自己嫣然一笑。有一天,小阿树突发灵感,在一张纸上画了一张小女孩的头,旁边画了男孩的笑脸,意思是自己一看见她就笑,这是喜欢的意思。然后他故意把画揉成一团,扔在“扫地女”必经的走廊上。未料“扫地女”不知有意无意,将纸团扫进了簸箕中,飞快地跑到垃圾箱旁边倒掉了。这让阿树闷闷不乐了好一阵子。

第二部分 第60节:阿树的诗人岁月(2)

上小学,阿树喜欢上班上最丑的女孩,原因很简单,她很会干活,性格活泼。当时,阿树就觉得她很了不起,简直是个女英雄。

十三岁那年,阿树突然对自己的身体迷恋起来,原因是隔壁班上一个体育成绩特别出众的女孩。他觉得她太成熟了,以至于为自己瘦小的男性身体感到沮丧。每当阿树隔着窗子看到她满头大汗地从操场上跑步回来,心头就一阵紧张。再后来,阿树迷恋上了保姆温暖强壮充满母爱的身体,深陷在“罪孽”之中,却又身不由己。他在毁灭般的欢愉之中沉沦,时时觉得紧张恐惧。

自那时起,阿树开始喜欢上读优美的爱情童话,这成了他的习惯,睡觉前一个人静静地、充满幻想地读。每一次读完之后,他就把它放到一个隐蔽洁净的地方,比如放在枕头下,那地方温暖、清香。他不让任何人触摸到它,甚至不允许沾上别人的目光,只能让自己的眼睛、洗净的手充满爱意地观察它,抚摸它。

那时,阿树会突然从梦中哭醒……

3。

在上海读大学时,有一个同学告诉阿树,学校附近的一个公园,每天有一位漂亮的少女站着,有行人经过她身边望她一眼,她便会展开甜蜜的微笑。同学最后说:“只可惜她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有一天,阿树在校外的一家饭店吃饭。远远望去,在树旁,一个苗条的女孩穿着白色竖纹连衣裙,裙子在风中飘动,那柔美的头发一定也正拂过她美丽的面庞,可阿树看不清。

女孩的形象如梦幻,阿树心里没来由地紧张和喜悦。他出了饭店的门,加快脚步走过去,似乎感到自己已呼吸到了她的芳泽,心中充满了甜美无比的预感。他想道:这该是个从树洞里爬出来的白衣仙女。

阿树被自己的幻觉控制,几乎一溜小跑到了她面前,脱口叫了声:“小仙女。”这时他看到了女孩的脸,马上就反应过来,这女孩是同学说的那个精神病女子。但既然已经同她搭话了,阿树只得鼓起勇气,他摸了摸头发,尽量装得自然地问:“对不起,请问现在几点了?”她妩媚无邪地笑着,也摸了摸头,然后说:“对不起,请问现在几点了?”阿树犹豫了一下,抬起右手,亮了亮手腕说:“我没戴手表,所以才问你。”不料,她也抬起一只手,晃了晃手腕:“我没戴手表,所以才问你。”

阿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女孩太美了,不去和她说话,自己会觉得很痛苦。于是,他故意说:“你能告诉我××公园在哪儿吗?这个地方我不熟悉。”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平静地说:“我们一起走过去吧。”阿树不知所措,看着她,她也柔情地看着阿树。阿树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往前走,走了一小段路,她却突然转身,朝他相反的方向离去了。

第二部分 第61节:阿树的诗人岁月(3)

很长一段时间,阿树经常去学校附近的那个公园,只为了能见一见那位精神病女孩,和她说几句话,看看她那张妩媚天真纯净的笑脸。

那时,班里刚好有一个女生经常给阿树写纸条,约他一起散步,但此人长相平庸,说话尖刻,极自以为是。阿树努力将她与精神病女孩比较,最后连自己也觉得有些惊诧,他发现自己为那精神病女孩所迷惑,隐约中爱上了她。

每次看到精神病女孩,阿树都会心生简单的快活和满足。有一次,阿树与精神病女孩走在一起,阿树的手悄悄地搂住了女孩的腰,令人惊奇的是,她没有抗拒,并且闭上了清澈的眼睛。阿树听到了自己可怕的心跳声,此时,阿树觉得自己快完蛋了,爱情竟然这样冒险和疯狂,而自己却深陷其中。

阿树在日记里写道:“我爱上一个微笑的女精神病患者,是因为她没有完备的精神系统来抵抗自己怯懦的爱情。这样的爱情是那么虚妄,只是臆想的结果。”接下来的日子,是近三个月的萎靡不振,神情恍惚。

这事发生在阿树在上海学医的第三个学期。

4。

第三个学期快结束时,阿树突然接到父亲的电报:“母亲去世。”

眼神清冷,全身散发着阴郁之气,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照镜子、发呆、歇斯底里哭泣,或者整个下午在太阳底下糊里糊涂瞌睡的母亲去世了。

母亲越活越单薄,越活越苍白,她的步态笨拙、蹒跚,仿佛她刚刚学会控制自己的双脚。看到她卖力地成为一个一无所知的人,成为一个拒绝爱的人,所有这些,激起阿树的只有怜悯和悲哀。所以,当他知道她死去的时候,他并不觉得那是个悲剧。她死亡的过程是漫长而痛苦的,死亡的原因不明。她的死并没有让阿树觉得缺少了什么。

阿树父亲对妻子的死表现出来的悲痛,看起来是惶惑的,充满了疑问和不解。他已习惯于每天看见自己的妻子,而这个人,只是他所渴望的一种表象,一种他所需要的表象,就像阿树父亲为自己裁制的一套衣服,并且最终,由于穿得太久,他已经不可能脱掉它了,它完全遮盖了他真正的样子。他相信自己是个维护生命尊严的人,诚实而勇敢。他只相信他亲眼看见的东西才是真实的,比如太阳的温暖抑或天空的蔚蓝,而他没有看见的东西他一概不愿相信。

   

5。

在上海的第四个学期,立志做诗人的阿树与几个诗友组成了“博研会”,探讨诗歌、文学、哲学、社会诸多问题,同时还办了本诗刊。阿树那时已经在公开刊物发表了十几组较有影响的诗,名气渐起,几乎每天都有校外的诗歌爱好者前来拜访。与此同时,阿树与班里的女生阿娇相恋。

第二部分 第62节:阿树的诗人岁月(4)

因为有了女朋友,来访的人又多,阿树在校外租房住,这成了诗友们聚集的地方,喝酒,谈诗歌,谈未来。

阿娇仍旧住学校,但每个礼拜六,阿娇都会从学校来,为阿树收拾房子、做饭、洗衣服、抄写诗稿。有朋友来的时候,阿娇很少说话,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阿树与诗友高谈阔论之时,阿娇总是默默地待在一边倾听、看书,偶尔用明亮的眼睛看着阿树,或者给客人添水换茶,在客人感觉到烟抽完之际,阿娇会将香烟买回来放在他们桌前,或者在客人感到累了、饿了的时候,做好饭菜招呼他们喝酒。总之,用不着提醒,阿娇会将一切都井井有条地安排好。

阿树在日记里写道:“阿娇坐在窗户前,安静地翻书,阳光照在她光洁白皙的皮肤上,那么圣洁。她侧过头来的淡然一笑,我让看到自己内心里少有的安宁。”

阿娇叔叔在上海一家大医院做外科医生,懂事好学的阿娇深得叔叔疼爱。叔叔经常会来学校看阿娇,给她送些好吃的来,或者带她出去吃西餐。

阿树生日这天,吃过几次西餐的阿娇精心为他准备了一顿“中西合璧”的西菜。这顿颇有奢华特色的晚餐,在阿树的日记里,有详细记载:

冷盆:熟芦笋、金华火腿、莴苣

汤:奶油鸡丝鸽蛋汤

副菜:白汁鲑鱼

主菜:纸包鸡

甜点:苹果派、咖啡

随后,阿树的日记里写道:“今晚,她第一次留在我的房间里,与我一起睡在黑暗中,黑暗因她存在,变得性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发酵,慢慢地发酵,发出刺鼻的、强烈的、令人愉悦的气味……”

也就在这一页当中,夹有一张照片。

是一个清瘦的年轻学生的照片,穿着低领衬衣,系个白领结,有一双忧郁的大眼睛,脸上是很深沉的严肃神色。这是一个可能有些自负的年轻人,但自负是年轻人的一个可能原谅的缺点,况且他脸上还有一种感人的沉思的表情,这无疑使这种自负得到了平衡。这是一张好看、敏感、神经质、但说得上秀美的脸,那双郁悒的眼睛自有奇妙的动人之处。

阿娇该是喜欢并明了那些动人之处的人,这便也是她的宿命。

6。

一年后,阿树和阿娇回到自己的省城,拿了结婚证,然后在同一家医院上班。立志做诗人的阿树百般无奈地穿上白大褂,每天去医院坐班,整日接待那些感冒发烧咳嗽失眠厌食大小便不正常的患者。

刚去上班的时候,阿树在门诊办公室的窗台上养了一株菊花。菊花很快就开了,散发出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如同那些病人正在腐烂的伤口一样。为什么,那么让人绝望。已经过去四五个月了,一首诗都没写出来。

第二部分 第63节:阿树的诗人岁月(5)

阿树觉得自己和机器人没什么两样,这样一来,沉默就成了阿树自我惩罚的唯一形式,让自己生活在用沉默铸成的铁笼子里,然而,他不得不开口,用断句或者完整的句子对患者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自己的话。阿树憎恨自己穿上白大褂的模样,他很小就能看到父亲的白大褂里深藏着的精疲力竭,那里隐匿了阴冷、痛苦、悲哀和恐惧,还有不为人知的无奈、恶意、卑贱、渺小,甚至屈辱……

阿娇在医院的妇科工作,结婚上班,所有这一切,都让她看到了一种幸福感,这种感觉是她零零碎碎地体会到的,不是一下子同时见到的,这让她感到活着很快乐。看到那新鲜、陌生、不熟悉的东西,她无法解释这快乐的感觉。对工作,无疑,她是很敬业的。这种敬业精神在很久以后,成了她的一部分,变成了她的需要,而最初的快乐感觉便不复存在了。不过,阿娇会怀念它,渴望再一次感觉到新鲜,感觉到充满希望,感觉到再一次年轻,就如她与阿树的恋爱,就如他们的婚姻。她只能渴望这样,却永远不能真的再一次这样。

7。

阿树越来越觉得,不写诗,他就活不下去了。生命如此短促,生活如此凡庸,终于找到突围之路,就要紧紧抓住。对他而言,写诗,是唯一的自救之道。

可是,他发现自己被困住了,周围到处都散着荒诞的令人作呕的气息,并且充满了纯粹的罪恶。他动不动就生闷气,有时整夜坐在书桌前,却写不出一个字来,他的脾气越来越坏,看到什么都想踢上一脚才解气。

一天早晨,他身体僵硬地坐在餐桌前发呆,阿娇从厨房出来给他倒刚煮熟的牛奶,顺口说了句:“又发什么呆呀,别整天神思恍惚的好不好?”他听了恼火极了,顺手拿起滚烫的牛奶,想都没想就朝阿娇身上泼过去。过后,他又无比自责。

上班后的第八个月,他终于不辞而别,独自出发,经上海到西安、甘肃、青海一带入新疆,过敦煌到西藏,再去四川,坐船到武汉,最后上北京,历时半年,行程两万多公里,浪迹了大半个中国,会见了无数诗友,有过数次无法逃离的艳遇,因为它是不可避免的。

阿树在日记里画了张地图,标出他行走过的地方,这张地图就如一双翅膀,它虽然看起来会飞,但阿树却无力掌握自己的命运,它如梦幻之物。

这半年里,阿树一去无音讯,家人也无从知道他在哪里。单位终于受不了他,在一个夜间派人将辞退通知书送到阿树家。那晚,接收辞退通知书的,是阿树的妻子,阿娇。

她拿着通知书经过公公在一楼的书房,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里,这个房间里摆放着供她和丈夫睡觉的大床,悲凉的感觉突然间弥漫在她所置身的空气里:你是多么的愚蠢,你不该让这种事情发生在你身上。

那时那刻,她对阿树的谴责缓缓的咆哮,毫不宽恕。有一个念头突然袭向她,差点让人晕倒。她喝了几口水,冷静下来,然后走到房间的穿衣镜前,她开始解开衣服,衣服滑落,暴露出她的身体,怀有七个月身孕的肚子无比突兀地显现在镜子前。阿娇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一个小生命呀,方才那个想终止小生命出生的念头,把她自己都给吓坏了,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

阿娇重新穿上衣服,身体感觉到一种少有的、从未体验过的疲惫,它源于一时的脆弱,不是来自身体上的,而是精神和灵魂上的。

8。

半年后,阿树从北京直接坐火车回来,女儿正好满月。

失业在家无所事事的阿树在日记里写道:

我是一个被上帝诅咒过的男人,

灵魂早就被恶魔带走,

身体却残存在人间。

第二部分 第64节:苹果的气味(1)

第十三章苹果的气味

她有着特别的气味,是青草里面夹杂着花儿的气味,像新割的带了露珠的青草里掺着苹果的汁液。是的,苹果,白色的果肉,透着淡淡的粉红,就如他们的青春。

1。

一直都在进行的梨人物写真系列已经到了第十五位了,莫德想画完二十位就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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