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儿？”宁惜朝不悦地道：“爹爹是为了你好，才在你的侍君身上花了些心思。你将来要成就大业，岂能在这种小事上令你分心？”
“是。”夏梓桐缓缓地合上眼，“所以爹爹才不喝他奉的茶，警告他要守好侍君的本分。”
“你心里明白就好。若不是他怀了皇室血脉，他胆敢以美□惑你，别说爹爹会同意他奉茶请安，爹爹绝不会这么轻易地饶恕了他！爹爹当年身为后宫之主，那些围绕在你母皇身边的男子，他们打的都是什么算盘，爹爹一清二楚。更何况是一个轩儿！”
夏梓桐轻笑一声，“爹爹好手段。”
宁惜朝见她面带微笑，却是莫名地心中慌乱不已。“梓桐，你……”
这时，夏梓桐站起了身子。
只见她扶着床柱，垂着脑袋，叹息道：“爹爹，女儿先退下了。女儿想辰儿了，想去看看他……”
宁惜朝脸色一变，“梓桐，你怎么还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吗？”夏梓桐低喃一声，点头道：“我的这种性格还真是要不得，将来女儿会改的。”
她顿了顿，无力地道：“爹爹，你所谓的辰儿的身份和出身，配不上女儿，根本是个托词吧？既然觉远师太预言了那么多关于女儿的将来之事，想必也说了其他的事情吧？比如女儿的情缘……”
宁惜朝呼吸一窒，咬牙道：“不错，师太警告陛下与我。你虽一世英明，却极有可能重蹈武帝覆辙，要我们万分警惕。武帝晚年之时，为了一个死去多年的男人，抛下国家大业，抛下幼女，远离宫廷，从此音讯全无。”
“你是爹爹看着长大的，谁在你的眼中是不同的，爹爹又岂会不知？你长到五岁，没有喊过一声‘爹爹’，只是冷眼相待。可辰儿才出现没几日，你便允许他跟在你的身后，虽与往常无异，但当时青楼里有许多与你同龄的男孩，你为何偏偏与他投缘？更别说后来，你特地将他赎身，安置在此……”
“爹爹……”夏梓桐骤然打断他的话，一步步地朝外屋走去，“女儿从未告诉过你，轩儿原本身中剧毒，险些小产。而雪儿伤势严重，也许不会有孩子了……”
宁惜朝面色发白，一时竟怔在了那里。
“爹爹曾经劝诫过女儿一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夏梓桐没有回头，径自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外走着，轻笑道：“其实爹爹的话可以再简短些，这句话也权当是女儿送给爹爹的吧……”
“慧及必伤……情深不寿……”她走得极轻极慢，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女儿当初在夏侯青瑶的信笺中看到之时，也是不信的。如今，却是不得不信了。我不能失去辰儿，那就给他找个好人家，只要他好好地活着，也是一样的……纵然是凤凰转世又如何？它是不祥的，我怎能害了我心爱之人……”
话音消失的同时，夏梓桐也已彻底地失去了踪影。
宁惜朝楞了片刻，急道：“梓桐——”
他突然有种从此失去这个女儿的错觉！
没有得到回音，宁惜朝立刻下了床榻，奔至外屋，高声唤道：“小雨！小雨！”
“奴婢在！”小雨忙应声进屋。
“大庄主去哪儿了？”
“奴婢刚才只看到一抹黑影闪过，并没有见到大庄主。”
宁惜朝额头的冷汗蹭地落了下来，“快去……快去通知二庄主，就说大庄主不见了！快快派人去找！”
第132章
夏梓桐站在高枝上，神色平和，静静地感受着雨水打落在身上时，带来的一丝暖意。
只见她仰起脸，凝视着乌沉沉的夜空，嘴角缓缓地勾出了一抹笑。“慧及必伤，情深不寿……”
夏侯青瑶失去挚爱，寂寥一生。
夏侯一脉子嗣单薄，后宫宠君莫名香消玉殒。
她想大笑，想撕心裂肺地笑出声来……
她更想大哭，将心中的委屈与恐惧都哭出来……
结果，只是泪水和着雨水，无声地滚落。
夏梓桐垂首望着掌心上的纹路，又哭又笑，“呵呵……那烙印在夏侯血脉里的八字箴言，终于应验到了我的身上……”
她的轩儿，她的雪儿，现在又是她的辰儿……有情人，终究不能成眷属。
所谓的地位，身份，世俗礼教……是重重枷锁，她挣不脱，如今，她也不敢挣脱。
只见夏梓桐紧紧地合拢五指，似乎想抓住什么。下一刻，她缓缓地伸开五指，其间什么都没有，唯独雨水流淌。
“哈哈……”夏梓桐仰头大笑一声，“还要执迷不悟到何时！”
话落，她脚尖一点，身如鬼魅，在雨中疾行开来。
她原本就一无所有。
所谓的亲情，不过是行使复仇夺位的一剂甜蜜毒药……
所谓的爱情，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一朝梦醒，依旧一无所有。
她仍然是那一缕孤魂，漂泊无依。
但她的脚步不受她的心控制……
等夏梓桐回神之际，她的人已站在了那条熟悉无比的走廊里，而她的手也敲响了那扇她曾经迈过无数遍的房门。
没过多久，一名小厮应声开门。他睡眼朦胧，待看清眼前那个浑身湿透之人时，不禁失声道：“大庄主？”
夏梓桐目光幽幽地看向房内，“洛主子睡了吗？”
“嗯，睡下有一个多时辰了。需要奴婢把洛主子叫起来吗？”
“不必，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去看他就好。”
守夜小厮躬身退下，夏梓桐缓步走至里屋，借着黯淡的烛光，看向床榻之上，一脸恬静睡容的洛辰。
她慢慢地蹲下身子，抬起手臂，轻抚他的脸颊。
若他真正地成了她的人，她会给他带来未知的灭顶灾难。
可他是她心中仅剩的一块净土！
是时候该放手了……
“夏姐姐，你怎么哭了？”
“辰儿？”夏梓桐执起他擦拭自己面孔的手，轻笑道：“我把你吵醒了。”
“夏姐姐，你怎么还淋雨了？”洛辰见她全身湿漉漉，唇色发紫，忙起身欲寻干毛巾，却被她一手拦住。
夏梓桐用自己冰冷的双手，包裹住他温暖的手心，轻轻地道：“辰儿喜欢自己的妻主是怎样的一个人？比如家世，品性，容貌，年龄。”
洛辰赧红着脸，声如蚊呐：“像夏姐姐这般就好。”
夏梓桐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阖上了眼，小声道：“那辰儿说说喜欢我什么？”
洛辰双颊上的绯红更甚，“夏姐姐聪明，能干，温柔。会宠着辰儿，保护辰儿。”
他顿了顿，突然涨红了整张脸，喃喃道：“夏姐姐所有的一切，辰儿都喜欢。”
夏梓桐亲吻着他的手，浅笑道：“我记下了。要聪明，能干，温柔，最最重要的是要有能力保护你，宠爱你，不会让你受委屈。”
“夏姐姐，今晚你好奇怪。”洛辰见她笑容恬淡，却与往日里有几分不同，不禁眉头轻蹙。
“我没事。”夏梓桐将他的手藏进被窝，依旧微笑着道：“你乖乖的睡觉，我不打扰你了。”
“夏姐姐……”
夏梓桐伸出食指，虚按住他的唇，摇头浅笑道：“要听话……”
“……嗯。”
夏梓桐悄无声息地出了洛辰的屋子，如孤魂野鬼一般，在兰苑的上空游荡。片刻后，她推开一间屋子的窗户，身形飘渺地进了赤翟若轩的卧房，掠过里屋睡在地铺上的小云，沉默地俯视着睡梦中的赤翟若轩。
她的视线下移，最后停留在他尚未显怀的小腹上。
“孩子……”
有一声叹息自她的喉间溢出，悄悄地消逝在这个深沉的雨夜里。
“你真是爱哭鼻子，眼泪鼻涕一大把，好像流不光似的……”夏梓桐坐在床沿，一手摩挲着他的小腹，回想起当时梦中场景，忍不住勾唇一笑，却是尝到满嘴的苦涩。
“若娘是一缕孤魂，那你又算什么？”她低头自言自语。
蓦地，赤翟若轩眉头一拧，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小腹，痛吟出声：“嗯……”
只觉一阵冷风过境，他缓缓地睁开眼，虚弱地喊道：“小云……”
小云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手脚并用地爬出被窝，“少爷，怎么了？”
“小家伙好像有点不安分，你去给我倒杯热水。”赤翟若轩轻轻地揉着隐隐作痛的小腹，眉头紧皱。
“是！”
幸好外屋有一个小火炉，就是赤翟若轩半夜醒来口渴之时，预备着温水之用。
所以，小云只花了一些时间，就回到里屋，扶着赤翟若轩的身子，伺候他喝茶。
“小云，你去把火烛拿过来。”赤翟若轩注意到被褥上隐隐约约的水渍，吩咐道。
“是！”
片刻后，赤翟若轩看着床沿、被褥上的水滴，再看地板上的几个脚印，沉声问道：“谁来过这屋子？”
小云正举着火烛，一一检查房中的异样，闻言，茫然地摇摇头。
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
小云道：“少奶奶怎么这么晚才来？”
赤翟若轩道：“你先去开门。”
小云出了内室，待他回来之时，脸色却有点古怪。
“少奶奶呢？”赤翟若轩见只有小云一人，脸色有些难看。
小云困惑道：“不是少奶奶，是二庄主派人来问少爷，大庄主今晚可是在这里歇息，宁主子有事找她。”
“今晚不是梓桐最后一次替爹爹疗伤吗？爹爹怎么还会让萧湜雪派人找她？”赤翟若轩望着那一串自床榻蔓延至外屋的脚印，心底涌起强烈的不安，竟忍不住身子一颤。
小云察觉到他面色苍白，恐慌道：“少爷，你没事吧？脸色怎么那么差？”
“小云！”赤翟若轩倒吸一口气，猛地按住小腹，泣声道：“快去叫大夫！”
※
昏暗的地窖内，一室酒香。
只见夏梓桐坐在墙边，手里抱着一个酒坛子，身边还躺着十几个空坛子。
她忽然抬起头来，用她那双醉意朦胧的美眸，定定地看了来人数秒。然后，脸上缓缓地扬起一抹娇美的笑容。
她抬起手臂，呢喃道：“你来了……”
第133章
来人一动不动，更没有出声，只用那双如古井般幽深的眼盼，紧紧地凝视着此刻狼狈不堪的她。
他的双眸波光潋滟，仿佛有倾诉不尽的话语，更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
“……你变了。”夏梓桐放下手臂，不再看他，只仰头猛灌几口冷酒，低泣道：“从前，你会温柔地哄我。凡事都让着我，都听我的。会容忍我的大小姐脾气，容忍我对吃喝住行的挑剔……”
她用轻柔无助的语调诉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他缓缓地握紧了腰间冷剑，双眸似能滴出水来。
“……你变了。”夏梓桐怀抱酒坛，撑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她低笑了几声，直摇着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一直凝望着她，颤动着嘴唇，到底只是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醉了。”
“醉？”夏梓桐脚步不稳地，一步步地走向他，走向那张令她永远无法释怀的面孔的主人。
“醉得好！醉得好！哈哈——”她大笑几声，举起酒坛子，往口中猛倒冷酒。
“你不适合这里，离开这里，跟我走吧……”萧湜雨没有阻止她近乎自虐的行为，只是隐忍着心头的酸涩，一字一句，语气坚定。
“走？”夏梓桐紧紧地抱着酒坛，面色恍惚不定，喃喃道：“我能去哪里？天下之大，何处是我的安身之处？”
萧湜雨满怀期待地道：“只要你放下这里的恩怨情仇，我们兄弟二人跟着你，三人仗剑走江湖，快意恩仇，过那种潇洒恣意的生活。”
“三人？”夏梓桐皱了皱眉头，凝神思考片刻，猛摇着头道：“不对！不对！”
她垂下脑袋，一脸傻笑地看着怀中酒坛，“我不要三人，我只要我的孩子！我只要我的孩子回到我的身边！”
萧湜雨心弦大拗，勉力克制着酸痛心绪，“只要我们三人在一起，若是弟弟再也不能生育，我可以跟你生一大堆的孩子。等孩子出世后，有两个爹爹疼爱她们，不是也很好吗？”
“你忘记啦？”夏梓桐一脸的惊讶，伸出两个手指头，在他的眼前不停地晃动，“孩子都有两个月啦！两个月啦！”
她倏然高声地哭泣道：“可是他死了！还没出世，就被我这个狠心的妈妈扼杀在腹中！”
她茫然无措，眼神四顾，不停地寻找着什么，“我的孩子死了！我的孩子死了！”
“你把我当成了谁？！”萧湜雨猝然抓住她的双肩，低吼道：“你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到底是谁！”
夏梓桐定定地看着他，又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眉，他的眼……
“你是潇（萧）啊？我怎会认错？”她笑出声来，忽然眉头一皱，捏了捏他的左脸，又捏了捏他的右脸，“不对啊……好像肌肉少了些，硬了些，更不会笑了。”
她很是困惑，喃喃道：“怎么就不会笑了呢？明知道我最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了……怎么就不会笑了呢？”
萧湜雨突感一阵无力。
他看着她为身边之人忙到深夜，看着她承担起一切，独自挣扎在痛苦的边缘，却无能为力。
他时刻在想，如何获取她的心，如何……替她分担一些。
所以，萧湜雨扯动嘴角，竭力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缓声道：“好，只要你别再这么折磨自己，我什么都依你。”
夏梓桐却一脸迷茫地摇头不止，挣脱了他的双手，倒退起身子，“我不会再信你了！不会再信了……”
她顿了顿，忽然举起酒坛，满面笑容地道：“我跟你打个商量如何？你我干了这杯，往日的爱恨就此化解。只要你带我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女尊男卑的空间，回到我们的那个年代。”
她微微撅着嘴道：“我因你而来，肯定也能因你而回去。”
她见他眉头紧锁，便叹了口气，“砰”的一声扔掉酒坛，没有多言，径自绕过他，摇摇晃晃地往地窖的台阶走去。
“别走！”萧湜雨转过身子，从她的身后用力地抱住她，“我知道，你会一去不复返的！求你，别离开我们兄弟俩！”
彼此的衣服湿润一片，彼此的肌肤紧紧相贴，连彼此的温度都能感受到，是同样的冰冷与寂寞。
夏梓桐没有挣脱他的怀抱，良久，只是静静地依偎在一起，久到萧湜雨以为她放弃了离家的想法，却听到了她的叹息声。
“我累了……”夏梓桐一寸寸地掰开他的手指，却等到他更加紧密的桎梏。她无奈地放下双臂，干脆放弃挣扎。
只见她低垂着脑袋，轻叹道：“我的心很小，也很痛，装不下那么多的爱恨情仇。我累了……爱得累了，更恨得累了……”
“放手吧……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不用再爱，也不用再恨。你我的过往已成云烟，早该散去。何须记挂至今？”
“孑然一身，无情